且说《红岩》

时间:2022-09-07 01:13:57

《中国青年》要我为《红岩》写一篇评论文章,理由是:第一,我和《红岩》的作者比较熟悉,在他们写作的过程中,我曾经参加过几次讨论;第二,这书中人物所取的模特儿中有一些是我的同志和战友,似乎有此两条理由,我就必定能成为《红岩》的评论家了。

在我看来,这是缺乏严格的逻辑联系的。因此,评论文章也就一面拖下来,没有动笔。但是《中国青年》来信、来电、来人催促,总而言之,施以种种“压力”,我才不得不认真思考,也许要我写一点关于《红岩》的文字,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吧。于是我也思考出两条理由来,第一,我是十分喜爱这本书的:甚至说,有偏爱,我从这本书开始酝酿直到修改、定稿、出版,始终寄以关切之情。那么,就象一个孩子生下来了,满三朝的时候,亲戚、朋友,左邻右舍都来祝贺,这个说,秉赋不差,一定有出息;那个说,人生得很俊;还有人说:不管俊不俊,总还受看呢,总之,议论纷纷。然而最关心这个孩子出世的人竟然老站在一旁傻笑,不置一辞,未免煞风景吧;第二,我的确对于这个孩子的妈妈在孕育和临盆的过程中所经历的辛苦,有几分理解。比如说,“阵痛”过若干次,路因怀得不够月份,没有生出来,真够人着急的了,这种辛苦,作母亲的是不愿说的,旁人还没有说过,因此也值得我说一说。

既然自已找出了两条写文章的理由,《中国青年》的“压力”,就自然而然转变成为“动力”了,我也从被动状态转入主动状态了。青年同志们知道,一件事,比如在学校作“作业”吧,从被动应付转为主动钻研,便大有起色了。

那么,说什么呢?称赞一番,我想不必要了。最近我在北京开会,偶然看到在新华书店排长长的队,说是去买《红岩》; 在五一节中山公园游园中,又偶然看到排队买什么稀奇东西,一问,又是书店临时营业处在卖《红岩》;这两个“偶然”似乎已可以变成一个“必然”,这本书看来对青年有教益,群众既已批准,何劳我来赞扬?那么,说一说这本书在艺术上如何写得好,说它的人物如何塑造得活龙活现,描写如何生动,情节如何曲折,以及有些什么正写、反写、实写、虚写、侧写、等等笔法,那又是文艺评论家的事了,我是无从置喙的。

而且我这个人,不大习惯写大块文章,就象要我登在台上,衣履整齐,连领扣都不要忘记相好,用严格的逻辑语言讲话一样不习惯,我想我还是无拘无束地和青年同志们扯几句乱谭,四川话叫做“冲壳子”吧。随便谈谈《红岩》这本书写作成功的道理吧,并且还想借题发挥,讲点大道理呢。

许多同志已经说过,《红岩》这本书是写得成功的。成功的原因,当然不外乎主观的努力和客观的条件两方面,我就来先说说主观方面的,再说客观方面的,但是更想强调客观方面的,因为这方面的实际情况知道的人不多,似乎还很少说到。

首先说说作者的主观努力方面。

作者罗广斌、锡益言同志并不是作家,甚至据我所知,他们在写作过程中,一直也没有准备以创作为职业。就是他们在解放前有那么一段在“中美合作所”坐牢的生活经历,有那么多共产主义英雄形象在他们的记忆中冲撞欲出,有那么多青年渴望从这些先烈身上汲取精神力量,义有那么多同志和朋友鼓励他们、催促他们、以至压迫他们写出来。他们写出了《在烈火中永生》题不算,还要写小说,使这些英雄人物长留天地之间。于是他们就写起小说来了,当作一个义不容辞的政治任务写起来了。起初他们的写作能力并不强,文艺修养的确不足,写起来不那么得心应手,甚至是困难重重的。但是他们毫不畏缩,坚持写下去,写下去,并且边写边学习文艺知识,不断提高自己。我想说几个数目字也就够了。《红岩》这部稿子从酝酿到成书费时近十年之久,这部四十万言的书曾写过近三百万字的稿子,曾经彻底“返工”过三次,大改过五六次,小修小改就无法计数了。而且还要说,在酝酿和写作过程中,作者曾在重庆、成都两地几万青年学生和干部中作过一百多次的报告,这每一次报告,作者告诉我说,实际上也是一次制作过程。他们是付出了这样大的精力,经过顽强地战斗之后,才取得成功的。

《红岩》初稿写成后,在请人看稿,开会讨论中,曾经受到过一些同志的严厉批评,甚至近乎挑剔的指责。我就这样指责过。由于他们的初稿调子定的低了些,把监狱里的残酷的气氛和惨烈的牺牲写得多一点,把监狱写得似乎是革命英雄的受苦受难之地和革命的屠场,“禁锢的世界”(该书曾拟用书名),而监狱是我们地下党进行革命斗争的第二战场和共产主义学校写得很不足。我和一些同志看了,就大发议论,甚至批评作者“由于自身的精神状态不佳,写得没有志气,调于低沉”云云,并且劝他们从新学习著作,提高思想再说。说实在的,事后我很失悔,心想,我虽是望之切,责之苛,出于好心,但是这样粗暴地给几棍子,也许会使他们意态消沉,难以坚持下去了。——这是三年前的事。

但是他们到底是受过党的多年教导的,到底是曾经在严峻的监狱斗争中受过考验的,他们并没有灰心丧气。我很高兴收到他们的来信,大意说:“无论怎样的失败,无论什么巨大困难,都不能阻止我们前进,这不是个人写小说的得失成败问题,而是那些先烈不容许我们怠工,一定要坚持下去!”听听吧,这是何等铿锵的语言!

于是他们放下稿子,冷静思考,严格检讨,不惜彻底否定,另起炉灶。他们又重新去看资料,从烈士身上汲取新的力量。他们又重新阅读大量的文艺书籍杂志,向成功的作品借镜。然后再重新结构故事,刻划人物,总而言之,来一个大翻身。并且虚心听取意见,包括作家的意见,当时参加斗争的同志们的意见,以及一般青年同志的意见,但是却又有所判断,有所取舍,并不兼收并容,搞成一个四不象的大拚盘。这样积以时日,他们总算写成了修改稿,再经提意见,修改,才交付出版。

显而易见,作者那种不怕失败、坚韧顽强的战斗精神,那种博览群书、从头学起、不畏困难的学习精神,那种虚怀若谷、听取批评的谦虚作风,那种并不随和而有独立见解的态度就是这本书写得成功的根本原因之一。

这样说,也许有点迹近吹嘘了。但是我仍然不避嫌疑,把事实说出来,对青年同志也许有可以借鉴之处吧。不是吗?这和有的青年由于一道数学难题做不出来而灰心失望,由于一点暂时困难而烦躁不安,甚至牢骚满腹,由于得了一个五分而趾高气扬,岂不是大异其趣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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