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2-09-06 06:58:47
“以桐――”一个声音高八度地喊过来。
我和蔓蔚不约而同地回头,是他,这个傻瓜,我们已经在人海中找他十五分钟了。
端木好不容易挤到跟前,气喘吁吁重复着:“以桐以桐。”蔓蔚不耐烦地一挥手:“叫够了没?名字都被你叫烂了。”
买票、等车、上车,一系列机械化的行动。我被人群推来搡去,已经丧失了说话的能力。要命的是似乎整个城市的人都在源源不断地往车站涌。
登上快客,我才长长地吐了口气:“真是个馊主意,这么拥挤的日子往杭州赶。”端木关切地从前排回头望我。我假装没瞧见,扭头欣赏车窗外一闪而过的风景。蔓蔚在一旁闷闷不乐。
车厢里的空气过于混浊,我的胃开始翻腾,手捏成拳头抵在胃上。
“怎么了?胃不舒服?”蔓蔚总算还有良心。
“晕车了!”我喃喃低语。
端木立马转头90度,递上一包咸死人的话梅。
“你呆啊!早不拿出来!”蔓蔚也不知从哪天起,变得极度针对端木,冤家似的。端木越来越怕她,有什么事都来找我,“以桐以桐”叫得我发晕。
车至杭州北站,我被他们拽下来时直想呕吐。蔓蔚往我嘴里猛灌雪碧。打了几个嗝,总算通气了。
端木在出口觅见了那个等候已久的死党。我一瞥,差点扑上去咬他――德巴!
端木与蔓蔚异口同声地惊问:“你们认识?”
我和德巴何止认识。我们可是青梅竹马的,从出生到幼儿园到小学到初中的邻居。高中时,他随父母来了杭州,我们也一直保持着联系。我比他大三个半月,他总是将我当姐姐看待,于是,我也只好把他看成弟弟了。
我跟端木正经八百地将蔓蔚介绍给德巴,德巴煞有介事地伸手同她握了握,我和端木笑翻在地。
五月的第一天阳光明媚的,我们被卖旅游纪念品的店家狠狠宰了几刀,虽然心痛,但依然玩得热火朝天。
窄窄的鹅卵石小道上,端木粘着我,德巴理所当然就和蔓蔚并肩而行了。德巴仿佛对蔓蔚入了神,扯东扯西,只听得他的聒噪声。蔓蔚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我喊:“德巴德巴,你怎么成蔓蔚一个人的导游啦!”我冲上前,抢了蔓蔚的位子,揽住他的胳膊。
蔓蔚同端木并行。我回头瞧了瞧,蔓蔚一脸欣然,端木则一脸茫然。
德巴居然从演讲者蜕变成了哑巴,死命挣脱我的手。我心里一阵悸颤:“坏东西,姐姐碰都不能碰你啊!”他圆睁双眼,理屈词穷地噎住了。
在三潭映月,我们走散了。我和德巴在一起。他急得丢魂似的。掏出手机,一个键一个键地按下蔓蔚的手机号。同时我的手机响了,看了看号码,知道是端木的,就没接。
等重新找到他俩时,端木劈头盖脸责备我:“以桐以桐,你怎么不接电话?”我若无其事地回答:“不就巴掌那么大个岛,还怕失踪?”
傍晚时分,我们回到德巴家。德巴父母认出我,格外开心。他妈妈还搂着我说:“长这么大了,你可和咱们家德巴订了娃娃亲的!”
我偷偷乐了。德巴却一本正经地板起脸,眼睛不时朝蔓蔚瞟。我明白,这小子对蔓蔚一见钟情了。
蔓蔚是他喜欢的那种类型,活泼有加,瘦瘦小小的个子。他称那样方能显出他的高大,一个小鸟依人的女孩靠在怀里特能满足他的男子气概,从而体现一个男人的价值。尽管我对此番论述嗤之以鼻,觉得尤为大男子主义,可还是忍不住心情一阵黯然。然后我问他的意思是不是说我没人要。
他就赶忙安慰我,请我别钻牛角尖,说以我的个子嫁个男模特或者篮球运动员足以是小鸟依人的。话语刚落,他便借我乱翻白眼之机,逃之夭夭。
今天,算是让他撞上了!
满天星斗之夜,我突然觉得如此诱人的夜晚不去异乡的街头感受感受,简直是浪费!
蔓蔚与我不约而同。因此德巴、端木陪了我们压马路。走了没多久,我恍然惊觉:原来城市的夜几乎大同小异。霓虹灯、广告牌、小摊小贩、鳞次栉比的高楼,浮光掠影。天上的星星再使劲眨巴眼睛,月亮再如出浴美女般冰肌玉肤也无用武之地。夜是不黑的,只有颜料盒里的黑色、堆积如山的煤堆才黑。
一个开阔的广场上人头济济,一对对男女跟着音乐翩翩起舞。这是群众自发而成的娱乐活动。蔓蔚说我们也去跳舞吧!端木指指一对对的人说他们跳的是交谊舞,我们又不会。蔓蔚马上针锋相对骂他是榆木脑袋,我们四个人当然不能跳这种舞啊。她拉起我们的手,四个人围成圆圈,旋进了人群。
“天哪!”我喊,“蔓蔚,这哪是跳舞,纯粹是转圈。小心人家把我们轰出去。”
我们没有被任何人轰出去。也许是我们还没来得及讨人厌恶。我们在那儿笑着、转着、跳着,直至脑袋发晕。我们停下了,蹲在原地喘气。人们微笑着继续他们的舞步,彼此不受干扰,好似那儿只有快乐。
德巴建议再去蹦迪。
我举双手双脚赞成――那双脚是代替端木举的。
蔓蔚头一个朝前冲,我疑惑不解:“你认识路吗?”
她紧急刹车,退回我身边。四个人大大咧咧在马路上排开一字。我旁边是端木,德巴隔了蔓蔚与我并行。
我有点迷糊了。
德巴领我们去的迪吧是他几个哥们合开的。地方挺大,但今晚人却很少,所以显得异常冷清。
我们毫不客气,点了饮料之后就争先恐后往舞池里溜。端木不愿跳,说蹦得又热又累,回去还要洗澡,多不划算。
蔓蔚一怒之下狂喷口水:“一个大男人,这么忸忸怩怩,还怕出汗?像什么男人!”
端木火了,将蔓蔚拖进了舞池。四个人一起蹦得忘乎所以。渐渐地,我激灵了一下。我发现我们四个人存在着一个奇怪的四方形。我对面是德巴,他的右边是蔓蔚,蔓蔚对面,也就是我的右边是端木。而四个人的眼光恰巧将四个点串联在一起了。
意识到这一点,我一下子泄了气。乐曲还未终止,我就摆摆手,退出了那个四方形。让他们去形成一个三角形也好、三角形没封口也罢。我心灰意冷,后悔这次出游了。
“该死的五一。”我暗自咬牙切齿,鼻子酸酸的。
他们也散了。我装作揉小腿肚,以证明今天走得太多,累得够呛。
蔓蔚还不曾蹦过瘾,缠着端木不放。她是那类一旦兴致高昂,精力就会变得尤其旺盛的人。德巴也是喜欢尽情尽兴的人,所以,他经常对我的体能表示怀疑。现在看来我真是老了!
端木坚决不再跳了,并且“以桐以桐”地嚷着要我救命。德巴拔刀相助,自告奋勇地邀请蔓蔚。蔓蔚深深盯了端木一眼,然后毅然决然跟德巴进了舞池。她蹦得很疯,像要拼命甩脱一些什么。
端木又喊我的名字,我恨不得扒了他的皮:“拜托!你有话就说,别老扯着嗓子重复我的名字,念经超度啊。”
他又惊又讶。料不到一向姐姐一样照顾人的以桐竟会出言不逊。
我报复般剜了他一眼,毫不怜惜。继而奔进舞池狂跳起来,端木也来了。四个人面无表情,各怀心思,挥洒各自的怨愤。
第二天,德巴和蔓蔚在断桥上合了影。尔后,德巴宣布他和蔓蔚相恋了。我浑身瘫软,举步维艰。这座流传着白娘子与许仙凄美爱情的桥啊,是否印证了一份失去的轮回?我不愿想,更不敢想。
端木打趣道:“你们真够速战速决的!”
我不吭声,回过头眺望远处的雷峰塔。手里的景点地图划落到断桥下,顺风飘呀飘。心情如同一个荡秋千的小孩子,荡着荡着,荡至最高处就不小心从秋千上坠了下来,摔在地面上,砸出一个大坑,直向地心落去。
剩余的路,端木同样缄默,不再“以桐以桐”地唤个没完没了了。而我,终于腾空了脑细胞去思考、去装出无所谓的神态。
蔓蔚为了与德巴桴鼓相应,夸张地笑。我观察着,辨出了几分做作。因此瞄准德巴如厕的间隙,抓住蔓蔚严肃地告戒她做任何事都得想清楚。
她不屑一顾。我晓得,德巴一向她表白,她就答应了。我大失所望。想着我们之间十多年友谊建立起来的信任要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瓦解了,说不定,感情也会崩溃的。为德巴,为我自己。无形之中,我缓缓远离了那个被端木称为与我连体的另一半。但她浑浑噩噩好似感到了距离,又好似没有。
我非常失落!
回到自己的家乡,一草一木都呈现了勃勃的生机,空气里溢满了亲切的味道。我学着喝牛奶,总想自己也要对自己好一点。七天后,端木来找我。他连胡子都没刮,“以桐以桐”叫着便趴我肩上哭了。我拍拍他的头:“有些话必须对当事人去倾吐,告诉我是无济于事的。想得到就应该敢地承认,畏畏缩缩的便只能等着失去。”
“你,你不是也一样畏缩吗?”他边哭边数落我。
“不一样。我们是异性,做事情所用的方式也会不同。况且……”我欲言又止,冷冷地叹了口气。从小,我对所有事情都抱静观态度,是个万分被动、沉默的人,再加上女性独有的矜持,也便绝对符合了那句话“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亡”!
“况且什么?”他用袖子抹了把泪。
我一皱眉,撕了一长串纸巾扔给他:“喂,别那么邋遢,行不行?”
我试图转移话题,可端木不依不饶,擦着鼻涕问我下文。
“况且,蔓蔚是喜欢你的。”
“你怎么知道?她对我总是凶神恶煞的。”
“你太不懂女人心了!”我摇着头。
“德巴呢?”
“他?德巴喜欢蔓蔚,可蔓蔚只是赌气才同他在一起的。”
“你怎么知道?我的意思是,德巴或许也是赌气才……”
“别那么幼稚,我比你更了解他。”我掐断端木的设想,我已经不敢这样猜测了,往往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不如现实一些比较适合生存。
又过了七天,端木和蔓蔚联名请我吃饭。我特别开心,毕竟我们的友情到底是保住了。赴饭局时,我把不快抛到了脑后。有时候,人是蛮容易忘记某样东西的,只要不是刻意追逐,顺其自然就好。
他们也请了德巴。不曾料到,他会体体面面自杭州赶来吃这顿饭。四个人又聚在一张桌子上,这令我极为满足。端木跟蔓蔚仍像冤家一般,但相互间的目光情意绵绵,话语间也多了许多打情骂俏的成分,使得我鸡皮疙瘩洒了一地。
散席后,我跟德巴行走在灯火阑珊的公园内。他不言语,我也伴着他静默。他瞅着喷泉走神,猛地感慨了一句:“想不到开始得这么快,结束得也同样快!”
“感情经历得起时间考验才会长久。”我不望他,我知道这句话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你知道吗?我是认真的!”他说这话时,声音走调了。
“姐姐的肩膀在这儿。”我冷静地转过脸。
德巴趴我肩上哭了,和端木一样。唯一不同的是,德巴哭的时候,我的泪也滚落下来。
我想我需要恢复心智。在这场四个人的舞蹈中,我终究放纵了自己。一星期后,我北上,行程终点未定,不是石家庄就是北京。我没有跟其他三人告别,一个人悄悄地走。只给他们每人发了封E-mail,告诉他们,我依旧盼望着再有机会四个人跳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