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人 第12期

时间:2022-09-06 05:18:44

瑞拉甩掉森然胳膊,点烟,火机在幽暗的街角嘣地一声,照亮瑞拉的脸。

天上月亮淡淡的白,瑞拉抬眼望望,再看森然。她呵呵地笑,瑞拉背的女士包上有个金色的豹型吊坠,跃得优雅,在暗中闪闪发光。

森然远去,在街角拉下斜斜的影,瑞拉斜眼望着。仿佛很早前瑞拉在梦里就看过这一幕似的。

突然感到饿,巨大的饿潮滚滚而来,弯下腰,瑞拉想,怎么这么饿,瑞拉饿出了眼泪。

瑞拉没有回家,直接去了街角的一家小食店,已是晚上十二点多了,店门前挂盏红红的灯,看起来很温暖。店里卖小脆馄饨,沙县那种小脆馄饨一咬便吃吃地响,瑞拉很果断地咬。清汤里放了红色的辣椒酱,几颗伶仃的葱花,呛得瑞拉直打喷嚏。

有三碗小脆馄饨垫底,瑞拉睡了个安稳的觉,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但明明是有事发生的,森然走了。瑞拉摸摸床边空空的一块,她睡了,仍旧守着自己那一边睡。

瑞拉与森然的公司是一幢大楼里的上下两层,他们在电梯里认识,这幢大楼的电梯是透明的,站在里面,缓缓上升,四处空空无物,让人毫无安全感。没过多久,瑞拉就发现这个帅气的男孩子在自己面前开始拘谨不安,一个同事点化瑞拉,瑞拉才恍然大悟。

瑞拉比森然大,这是他们相恋以后瑞拉才知道的。森然是花样美少男,真是这样的,鼻子精巧到雕塑一般,一颗小小痣在鼻底,一笑便会跃出。瑞拉心便动了。这一动,便稀里哗啦。

到底瑞拉是风雨过来的人,算是曾经沧海难为水的。她比森然大了三岁,且翻译这工作,又费精神又费脑,人便也憔悴不少,不打粉底,脸色常常发暗。瑞拉想,要是不要呢?自己总比森然要大,森然身边必然不少美女。瑞拉是个洒脱人,王菲都说了,这世界上帅与不帅的男人都花,不如找个帅的养眼。本着这样的心态,两人就在一起了。

森然是个帅哥,在家又是老小,父母都是医生,自然宠得冒泡,出来工作,就像需要一套像样的衣服一样,森然的公司是卖医药器械的,自从和瑞拉在一起后,森然一个月卖不出去两套。

搬来与瑞拉住后,瑞拉终于是发现了森然是个要人疼的孩子,处处要,森然的衬衫如若瑞拉不去找,森然能在卧室里转三个圈也找不出来,瑞拉进去一把就拉出来,丢在他手上。森然呵呵地笑,说,怪了,衣服认得你的,却不认得我,我的一切都是你的呢。这话听来是情人间的蜜语,可瑞拉听着,却一股无奈。

好在瑞拉与森然感情尚好,这生活便也维持得下去。在瑞拉的督导下,森然渐渐有个模样。森然的父母瑞拉是没有见过的,只一次,在街上吃饭,老远,森然的胳膊便从瑞拉的腰上放下来,森然的父母正好从车上下来,银色的波罗。森然的母亲远远朝这边眺一眼,便走过去了,父亲过来和瑞拉打个招呼,对森然说道:“小子,你多长时间没回过家了?”瑞拉莫名负了气,瑞拉知道,森然家里不喜欢比他儿子大的女孩子,并且瑞拉是小城市里来的女孩子,虽然在这个城市里苦苦打拼,学完法语,在出版社找个活,与森然的家世比起来却是呛然。

瑞拉看到了森然母亲那一身装束,看不出一点特别,但绝对的质地精良,一身名牌。森然是聪明的,回家来便钻进厨房,给瑞拉做饭,那饭实在是难以下咽,不过一顿水饺也让他煮得皮是皮,馅是馅,清汤寡水一般。

森然抱住瑞拉遣“我爱你的,一生都爱,我不会管我父母的意见的。”瑞拉笑了,她知道,这沾了孩子似的宣誓。但瑞拉仍是心里柔软一团。说真的,瑞拉真是有些爱上这个孩子了,永远的乐观,永远的明澈与简单,渐渐地,瑞拉便让这孩子揪得心隐隐地疼。虽然,心底里,她对自己说,简瑞拉,你这样是不对的,不可以这样的……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瑞拉在黑暗中翻个身,森然少见得开始沉思,森然最常和瑞拉谈论的是去哪里玩,哪里又开了一家好的菜馆,以及瑞拉穿什么样的衣服最好看,而瑞拉和森然讨论的是,什么时候能买一套像模像样的大房子。森然撇撇嘴,我爸妈会买给我们的,你不要看他们现在反对,到时一定会买给我们的。瑞拉则默然了,想起森然母亲那远远眺过的眼神,莫名在心里赌了气。有时瑞拉想,要不要低个头呢,低一个头,或许什么都有了,不用再这么苦苦奋斗了,可瑞拉不行。瑞拉更加勤奋地加班,找兼职工作,她知道,这个头低了,一生都得低着。瑞拉过不惯那种时时看人眼色的日子,巧言令色一直是瑞拉的弱势冷资源。

森然压根不把瑞拉的想法放在心上,森然正是玩乐的年纪,况且有著名医师父母这样的大后方,便觉什么都是无所畏的。

瑞拉晚回家,森然便渐渐也晚回家,瑞拉哪里想得了那么多,回到家,换了棉拖鞋,在黑暗中抽支烟,便要上床睡了。终于有一天,森然晚上没有回来,凌晨醒来时,瑞拉摸摸床,她打了个冷战,她发现她对森然这一段时间是太漠视了。

可就是这样,已经晚了。森然爱上别人了,那是个刚分来的图书编辑,比瑞拉年轻了六岁。且,恰恰是在森然去找瑞拉,瑞拉不在时认识的。

六岁,是个鸿沟啊。瑞拉在心里想。这个女孩子明艳得像个芭比娃娃,肤色都接近了透明,有时喝水还会带个奶瓶。想到这里,瑞拉莫名其妙地笑了,她想这个女孩子是怎么拿着奶瓶喝水的,想着想着就笑。

森然回家时,坐在沙发上,一语不发。瑞拉便也一语不发,只是抽烟,卷发披下来,像个吉普赛女人。瑞拉抬眼向森然望去,她突然发现,森然这样年轻,连睫毛都是软而生机盎然的。瑞拉把头靠在森然的胳膊上,森然将瑞拉拥进怀里,抚摸着瑞拉的脖子,瑞拉舒服得像一只午后的猫,森然摸着摸着突然哭了,说,瑞拉我还是爱你的。瑞拉笑了笑,躺在他腿上,蓬松的发盖住了脸。森然没有听到的,瑞拉在长发的覆盖下悄悄叹了口气。

森然和这个女孩子在一起多么快乐-阿,他们一起玩,一起去party,一起相约去打球,看电影时,为一个小小的细节哈哈大笑。这一段时间,森然每个细胞里的欢乐因子全都活跃了起来,在脸上开出花来,连头发似乎都跃跃欲试了。

瑞拉看见了,怎么会没有看见呢?森然与自己在一起时从来没有这样过,瑞拉觉得森然对自己的依赖是多于爱的。那自己对森然呢?这样想着,瑞拉狠狠掐灭了烟蒂,想这些干吗?分析这些干吗?可以分析出个花来吗?

瑞拉对森然道,森然,你必须做个选择出来,我们都是成年人,这样是非常没有意思的。森然低着头,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过一会儿,森然走进厨房,给瑞拉煎了个蛋出来,蛋煎得实在漂亮,森然从来没有煎过如此漂亮的蛋,平时森然不是把蛋煎糊就是把蛋煎得像炒鸡蛋。森然把这只蛋放在瑞拉面前,不说话了。瑞拉知道,这是森然认错的方式。

默不作声地把这只蛋吃掉,蛋心很嫩,瑞拉吮吸着,吱的一声。森然的眉头放松开来,这是瑞拉的原谅方式,森然也知道。瑞拉如若心里过不去,这只煎蛋是怎么都不会吃的。就这样,两人在一只煎蛋里沉默着相互妥协了。

这一次,瑞拉知道了,森然和自己还是有感情的。

晚上睡觉时,森然的头抵着瑞拉的胸,一只手倔强地搂住瑞拉的腰,这姿势让

瑞拉特别不舒服,她看着森然低头闷睡的样子,心想,还是安然度过了一次感情危险。这时,月光从窗户照进来,照在床前的地毯上,瑞拉唏嘘不已。

生活又回复至原状,这一段时间,森然卖医疗器械很卖力,在瑞拉苦口婆心的劝说下,森然终于是上心了。这一个月竟然卖出去六套大型医疗设备,简直让瑞拉欣喜若狂。小赚一笔,这一小笔钱,森然乖乖回来交于瑞拉,道,这些钱我们可以买一个带那种大浴缸的卫生间了吧,瑞拉笑了。她感到很生活很美好,像无数希望等着她似的,过不了多久,厨房也会有的,卧室也会有的,还有餐厅和书房,瑞拉美美地想着。

又有一次,瑞拉碰到了森然的母亲,在森然的公司里。这一次,森然的母亲略微朝瑞拉点了点头,瑞拉这就已经很满足了,已经不是过去那种浮光略影似的打量眼神了。森然的母亲走时,在森然的面前放下了一个信封,那信封里有两万块钱。森然有一段时间没有回家,与父母冷战。这世界上父母与孩子的较量,统统是父母们败下阵来的。这不,森然的母亲终于自动找上门来了。

这两万块钱又把森然那上起来的心给放下去了,这一个月,森然又只卖出去两台小机器。瑞拉问这是怎么回事?森然一边看着碟片,一边喝着嘉士伯,道,又不是没有钱花,你别逼我那么紧,好不好?

瑞拉愕然,我怎么逼你?我怎么逼你了?这话一经出口,森然便逃去卧室,门摔得山响。烦人,森然丢下一句话。

瑞拉不想做烦人的小妈,便只有自己更努力些。

发现森然与那个女孩子再在一起时,瑞拉刚刚从一个出版社的校对室出来,走在街上。饿得发慌,先买一金酸奶吸着。一抬头,瑞拉便看见了,森然和那个女孩子坐在必胜客里。起先,瑞拉忘了喝酸奶,接着瑞拉又坦然了,继续喝,把酸奶吸得吱吱作响。

夜幕降临,瑞拉一步一步艰难回家。也没什么难过的,瑞拉对自己说,这种事情在认识森然时她便料到的。

一回家,瑞拉掀开被子便睡了。半夜时,森然回来了,在黑暗中,轻车熟路地摸着了瑞拉的身体,然后乖巧地钻进来,鱼一样的顺滑。

不一会儿,森然便睡过去了,瑞拉这时却醒了,仍是这种姿态任他搂着。

清晨起床时,瑞拉给森然做了两个煎蛋,两个煎蛋都很漂亮。

森然看看床上的两个煎蛋,察觉到有点不对,便犹犹豫豫地吃完了。瑞拉在一旁抽着烟,一边看电视里的早间新闻。

这一次瑞拉让森然做出选择,而且是必须。森然看了看瑞拉道,瑞拉,你不要逼我。我逼你?我逼你?我们俩到底谁逼谁呢?

你让我一次又一次的希望又失望,还说是我逼你?瑞拉咬牙切齿道。

森然沉默了。瑞拉,我不是你,我不可能按你的生活方式来,我做不到。森然说。

你可知道,你让人有多么累吗?瑞拉?森然站起来了,瑞拉看着猛地站起来的森然,这样高大,突然想,什么时候他这样站起来冲我喊过呢?

瑞拉流下眼泪了。

森然离开这个家时,给瑞拉留下了一个信封,那个信封里有三万块钱,瑞拉本想摔给森然的,但想了想,罢了罢了,没有感情,也得守着套大房子啊。

森然真的和那个女孩子在一起了,她与森然才是天生一对,有时,瑞拉也这样想。但,想起森然头抵着自己的胸,手蛮横地搂着自己腰睡觉的样子,不免伤心起来。

半年后的一天,瑞拉在中环商场看到了森然和那个女孩子,还有森然的父母亲,他们竟已经亲近得一起逛街了。瑞拉远远看到,那个女孩子像个蝴蝶一样在森然的母亲旁边,阿姨长,阿姨短,阿姨这件衣服颜色配你合适,那件气质与您落差太大……瑞拉突然更加觉得,他们真该是一家人的。

瑞拉悄悄躲过,这时森然一转头却看到了瑞拉,森然远远地看瑞拉,有一种乞盼有一种暧昧,一种说不清的感情在他的眼神里。瑞拉转过身,急急地走掉。

瑞拉的眼睛有点难受,但走着走着,便不难受了,什么也没有了。

又过了半年,瑞拉又恋爱了,这个时代,恋爱是多么容易的事啊。

怎么这么奇怪,这个人仍是在电梯里认识的,这个透明的电梯简直像瑞拉的婚姻介绍所。何永一捡了瑞拉的丝巾,追出来还给瑞拉,这简直像是电视剧里的环节,可这生活就是这样,往往重复一样的环节。

何永一比瑞拉大了九岁,何永一是写电视剧的,何永一谈吐幽默高雅,何永一,却结过婚了。瑞拉一想这个,就不想和何永一交往,可,生活多么寂寞啊,一个人吃饭,一顿饭都像是场战斗。

他对瑞拉很好,这时瑞拉不用作小妈了,是何永一照顾她了。瑞拉小心地品尝着这好,她想,这好是借来的,更要珍惜点,仔细着点用。但与何永一的交往,瑞拉也抱了分手的心,像是喝一杯红酒,眼看着一点一点少,最后。喝尽,从此别过。

有一天,何永一带瑞拉去看一个朋友在剧院搞的木偶戏,这种戏成人也有很多在看,偶具做得相当精美传神,那些偶人在台上或盼顾生辉,或低首沉思。这是一场爱情戏,讲得是一对爱侣,经事事蹉跎,却终不能在一起,只能遥遥相望。戏完后,两人都看得有点忧伤,同时点支烟来抽,悄悄地燃。

这时瑞拉想,其实大家都像这偶人一样,偶人哪里还会有纯彻的爱,被生活操控着,自己,何永一,森然,都是由不得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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