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和她作对到何时

时间:2022-09-06 08:49:21

她在13岁那年开始变得叛逆,敢直视母亲的眼睛,敢迎向她扇来的巴掌。

做她母亲的人,显然一愣,手掌举起来,呆呆地停在半空。她头一歪,斜睨了母亲一眼,然后丢下仍在发愣的她,头也不回地走了。她有着打了胜仗的雀跃,她终于不怕母亲了。

在她的记忆里,流淌着太多对母亲的惧怕,这惧怕里甚至带着不解与嗔怪。父亲与母亲关系也不好,母亲实在太过强势,在家里说一不二。在挨母亲打的时候,父亲不敢拦阻,只在事后领着她出去玩,给她买玩具,买好吃的,安慰她说,母亲也是为她好。

为她好什么呢?为她好怎么还下手打她,还打得那么疼!她不过是打碎了一个盘子,不过是忘交了一次作业,不过是不小心将笔尖划到了裙子上,不过是多玩了一会儿……母亲统统不管三七二十一,非打即骂。她常常弄不明白,在学校对别的孩子慈眉善目的母亲,为何回到家跟变了一个人似地,母亲对自己的这些近乎严苛的行为就是爱吗?

那个时候,她就想着自己快点长大,早一点离开这个她不想多呆一天的家。她15岁这年,已经出落得很标致了,已经和母亲一样高了。那晚,母亲回家有点晚,进入她房间的时候,她正在写心情日记,慌乱中,她急忙把日记本塞进抽屉里。母亲说:“拿出来,有什么我不能看的。”

“不给,这是我的个人隐私。”母亲听到这句话,身体一晃――这句话她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她本来又想扬起手打她,可这次她抬不起来了,她看着眼前已颇有少女风姿的女儿,眼神写满自信与挑衅,她颓然地说了一句:“你长大了!”然后退出了房间。

第二天放学,她迟迟不回家,在外面和同学瞎逛,直逛到夜色阑珊,直逛到父亲在街角把她搜到,领回了家。她一路上想着母亲暴跳的模样,想着她会如何修理自己,但那天,母亲没有动手――她很平静地坐在沙发里看电视,只说了一句:“回来了,饭菜在锅里热着呢!”然后不语!

倒是平日木讷、寡言的父亲很是生气,一路上说他和母亲担心得要命,叫她以后一定早点回家,女生晚上在外面很危险。

母亲这两次对她的态度和缓,不仅没收住她叛逆的心,反而让尝到甜头的她愈发叛逆――她之前实在是压抑得太久了。母亲越不让她做的事情,她越要坚持做。她经常逃课,和社会上一些不三不四的小青年混在一起。有一次母亲把她找回,阴沉着脸对她说:“你很能干啊,我只供你到18岁,以后的路你自己走!”

她心里不屑地一笑:自己走就自己走,有什么大不了的。她对前途很有信心,她觉得有这帮哥们姐妹,混口饭吃很容易。于是,她更多地出现在他们的活动中。小青年们不知哪里弄来的钱,他们一起吃喝玩乐,廉价的青春,被他们恣意挥霍!

但没过多久就出事了。那天,她跟着这群人一起在街头滋事,打伤了人,他们被警察当场逮捕,被抓进了警局。母亲很快出现在她的视线里,但此时的母亲,没有了一点往日的强势,她的霸气全换成了谦卑的姿态,说尽了好话,求得办案民警从轻处理。她远远地看着,这成长的蜕变,于她和母亲而言,感觉是那么疼痛!

她终于被母亲保释回家了。她想,母亲这次说什么也饶不了她,而且她想,这次是母亲救了她,她任打任骂,不会顶嘴了。但回家之后,只见父亲做好了一桌的饭菜,母亲一个劲儿地给她夹菜,她温热的目光让她既陌生又温暖,她很想看,却又不敢看,只一个劲儿地往嘴里扒饭。

第二天,父亲告诉她,母亲哭了半宿。父亲问她:“你到底还要和你母亲作对到什么时候啊?以前她确实对你太严了,可这次你把她吓个半死,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她恐怕也活不久了!”

她呆呆地听着,听着窗外四月的潺潺溪水,听着花朵初绽的响声。她的心,终于为母亲而疼了!

她又被父母送回了学校,安静地坐了下来。虽然耽误了整整半年,可她很聪颖,成绩扶摇直上。她和母亲的关系,缓和了许多,却又多少有些尴尬。母女多年的恩恩怨怨,让她心头百感交集。她和母亲碰面,还多是无话。

很快高考来了,一路顺风顺水,她考到了临近省份的一所大学。母亲叫她要好好照顾自己。她点点头,这次她终于离开家了,但心里的失落却大过了欢喜。

四年大学,父母没去学校看过她。她把电话打到家,多是父亲接,她分明听到父亲旁边有另一个紧张的呼吸声,她知道是母亲,她想让她接,可常常纠结地找个理由快速挂掉了。没过几天,父亲突然打电话给她,要她多加衣服,要降温了!她诧异地问:“你怎么知道?”

他说:“你母亲每天都在看你那个城市的天气预报。”

母亲查出肾炎是在她临近毕业的时候。那时候,她正为找工作到处奔波。母亲出人意料地给她打来电话――因为她们之间的通话次数是屈指可数的。母亲问她,工作找得如何了?

她说,还没着落呢!母亲没再说什么,只关照她说,工作有了眉目就回来看看爸爸!

她不知道,此时的母亲正虚弱地躺在病床上和她通话。

父亲终于告诉她母亲住院的消息时,她的心一下子软了下去。很快,扔下手里所有的事情,买了最快的车票。

她手里拎着母亲最爱吃的卤味。母亲半躺在床上,正跟父亲在说话,看到是她,脸上迅速放出光彩,但很快晴转多云:“不好好工作,跑我这来干什么?”

她乖巧地走到母亲跟前,把口袋晃了晃:“我刚买的,你最爱吃了!”

母亲“哼”了一声,那哼里,却满是轻嗔薄怒的味道。她伸过手去,握住了母亲的手。母亲的手,先是一抖,继而紧紧抓住了。母女二人,像是老友一样,相对无言,但眼角却很快溢出了泪。她们抱在了一起,任眼泪打湿彼此的肩膀。但她们的手却始终紧紧地握着,她分明感觉到,母亲二十多年来对自己的苛责与温柔,都是通过这对手掌绵绵传递而来的,那是她对自己有声与无声的爱!

文华筠摘自《东方女性》

2012年12月

上一篇:教育当以慈悲为怀 下一篇:音乐转灯 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