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2-09-05 07:03:15
一
朽
她说:“我叫朽,不是腐朽的朽,是不朽的朽。”
二
家
我端起咖啡杯,静默地看着朽以前寄给我的黑白相片。
相片安静地待在我的食指与中指之间。相片上的朽平静地坐在一张长椅上,留给我她干净的侧脸。前额齐眉的刘海被风轻轻撩起,猜不出风向。她给我的还是那种淡定、无所谓的姿态和嘴角似笑非笑的弧度。
咖啡冒出的热气温润了干涩的眼睛,整个人舒服了许多。
呆在家里的日子,空虚而无聊。
听苍凉寂寞的歌,看漂泊无依的文字。
偶尔上网与陌生人谈话。朽也是。
记得有一次,有一个很特别的人,叫做Barbara。她很突兀的文字闯进朽的窗口:
“Hey,知道我名字的涵义吗?Barbara陌生人。”
朽敏捷地打下回复:“那又怎样?”
很长时间之后Barbara才传来回复的消息:
“我通常把这句话作为与陌生人搭讪的有力武器,你是第一个似乎毫无惊讶情绪的人。你很特别。”
我想Barbara一定很惊讶。因为他不知道朽的情绪很少,少得可怜。
和朽在一起的日子,我只见过她两副表情。一种是无表情,另一种是似笑非笑的表情。
朽绝对是一个特别的女子。
烟花、寂寞、特别、冷静、理性是我可以找到的为数不多的可以形容她的词语。
三
街
今天的站台很冷清,陆续有几个人来,陆续又有几个人离开。静静待着的大多是学生,脸上挂着或冷漠或喜悦的表情。
无人主动找我搭讪,无人大着声音说我手腕上垂着的四五串手链和银镯子很诡异,也无人莫名其妙地说我和她很像。想起曾经朽与我这样突兀地认识,心里面的悲伤剧烈地旋转。
我嘴角情不自禁地抽动着。有人对同伴说,车来了。于是大家的头朝着一个方向扭去。然后纷纷挤上车去。
我突然不想与他们挤在一起,便扭头走掉。风景没有因此改变一丝一毫。这让我感到更寂寞。
天有些阴,露出一种很脏的白色。路人行色匆匆,很多是白领和学生。
这是城市专有的风景和表情。城市在这个高速旋转着的巨大星球上处于一种优势却尴尬的境地,就如人类在浩瀚漆黑的宇宙中孤独彷徨的样子。人类忘记了自己原本匍匐在大地最本真的样子。
不停地行走,漫不经心地看风景,毫不做作地说我认为我与这个城市格格不入。胡思乱想些东西,总感觉朽在我旁边,她应该还是无视有人存在的样子。
我呼吸有点困难了。
呵呵。
四
园
进入一个公园,与朽曾经来过。
这个公园落寞了很久。很久以前,它也热闹喧嚣过。之后又有更好的主题公园出现,它就渐渐人烟稀少。
空旷的公园中心落了很多树叶,也没有人来打扫。记得以前这里很少能看见落叶。于是我煽情对着空气呢喃一句:
“朽,你看,你不在,叶子都落了。”
然后是两声干笑。
朽不在的日子里,我很讨厌拿铁,很热爱一些颓废的文字,渐渐又冷静而理智,甚至是孤僻。
不过,这似乎也是在遇见朽之前我的状态。
很久之后的现在,依旧会忍不住怀念和朽在Bus stop认识的情景,以及以后无数次与她在Bus stop遇见然后泡掉大部分时间呆在一起的时光。
那时,我喜欢面对着窗口坐,背对着其他人。总有一些阿姨伯伯投来奇怪甚至厌恶的目光来试图阻止我的奇怪行动。或许在他们眼中我很没有教养。有一次,我看着窗外不停远离我而去的事物时,朽就无声无息出现在我对面,面无表情地对着我,挡住我的风景。我无声地撇撇嘴,平静地问她:
“你为什么学我?”
“你怎么就认为我在学你?”
我语塞。
安妮宝贝说谈话需要对手。朽就是我的对手。和她谈话,就像与一个旋转体过招,你会见到她的很多面,感受她的速度及力量,找不到她的要害。
她是一个奇怪的女子。
五
网
在遇见朽之前,我喜欢在夜里端着咖啡看聊天室里大家公开的聊天记录。每每这样,我会替那些大方聊隐私的人感到不公平,但他们自己不觉得。如此,我便贪婪地享受许多人或许虚假的喜悦和悲伤。看他们无聊的对话,觉得是极大的满足。
记得有天晚上,一个叫“须臾的不朽”的人突然与我打招呼。她说:
“我看了很久,你为什么都没有和别人聊天?”
我静静地猜这个人是什么样的人。然后回答:
“私聊呢。你看不见罢了。”
她的回答使我惊讶:“我的直觉告诉我,你在骗我,或者逗我。”
还是习惯了什么都不做,看着别人生活,于是没有耐心与她再纠缠下去。我喝了口咖啡,说:
“你很聪明,但那又怎样。”
她识趣地离开。我撇了撇嘴角。
看看已经空了的咖啡壶,起身去煮我最爱的蓝山咖啡豆。然后有路灯通过落地窗投射进来的黑夜就被醇香包围住。呈现出曼妙动人又饱满的寂寞。
又端着一杯咖啡回到电脑前时,一条两分钟前诞生的消息安安稳稳地在等着我,突然感觉这消息像一个睁大眼睛的婴孩在这黑夜里张望。我脱口而出对这条消息说了句话:“宝宝,怕黑吗?”然后又觉得自己很傻,一个宝宝若刚诞生,他自然什么都不怕,比我勇敢许多。忍不住抑制住自己,狠狠压抑下要冒出心头的许多想法。
还是来自那个叫“hugh”的人的消息:
“爱咖啡吗?爱卡夫卡吗?爱烟花吗?爱孤单并孤单吗?”
她的话像一柄尖锐凌厉的短小的匕首,泛着寒光,准确无误地直的心脏。那一瞬间,我听见自己有力有节奏感的心跳,它热烈而富有生命力,它在对我祈求,让我晒晒太阳。那声音在寂静的夜间那么响亮。让我害怕。我鲜活跳动的心脏就像一粒被坚硬的外壳包裹着的松子,很坚强的外壳恪守着自己的职责,维护着自己有漂亮宁静的土壤色外皮的果实。但突然间外壳就被陌生的利器弄开,同时外皮也被弄碎。洁白安详的果实露出来,很脆弱很漂亮的样子。
我站了起来,突然很费力似的,站在窗户前,看着外面习惯晚睡的人家星星点点的光亮,心里面就寂静了下来。
后来知道,Hugh就是朽。
六
墓
我没有参加过任何葬礼,但我见过很多墓。它们是这个蓝色星球上最美丽的风景。无论是什么样的人的墓。繁华一世的人,猥琐一世的人,孤独一世的人,幸福一世的人……最后他们都很干净很宁静地躺在这里,静默地听很多人来同他们说心事,求保佑。那时的他们,就只会微笑和幸福了。
墓。所有的墓都是一个模样。静穆,庄重,神秘,安静,纯净。
倘若心中真的很堵塞,我会来公墓园,看许许多多已经是天使的人的墓碑,然后静静地看着他们的遗照,祈祷阳光普照这些人最珍贵的骨灰。看吧,我并不讨厌阳光,也不
是那么热爱绝望。
去年春节的时候,我和朽无处可逃,到处是愉悦幸福和温暖。我和朽的寂寞无处遁形。于是朽领着我去她妈妈的墓。
墓碑上写着什么我没有注意。我只是看了她妈妈的相片。
她和朽很像。似笑非笑的表情,很干净的眉宇。
朽对着墓,坐在地上,喃喃低语。神情很纯净,有些如痴如醉,仿佛入胜一般。像个孩子在呓语。
突然她对我说:“我说的是藏语,妈妈和我在生活过。”
然后是很长时间的寂静。
她的声音同洁白柔软的云朵滑动的声音一同响起,或许它们本就是一种声音。她的嘴一张一合,说着一个故事。
“妈妈应该算是流浪者吧。她怀着我的时候,大家都不知道我的父亲是谁。然后妈妈就被她的爸爸赶出了家门。就是那时候。我爸爸还是没有出现。然后,妈妈带着她肚子里的我去漂泊。最后一站在。那时我七个月大,由于高原的一些情况,我妈妈早产。我只和妈妈紧偎在一起七个月。所以我那时叫七月。朽是我自己给自己起的名字。我八岁的时候,我妈妈带着我回来。外公原谅了我们。我十岁的时候……”
朽顿了顿,“我妈妈死掉了。是自杀。因为她患有忧郁症,她时常出现大片大片的幻觉,然后用烟头烫我的后背,或者,用她很漂亮的指甲掐掉我小片的肉。”
朽很长时间没有出声音,而我听得惊心动魄。
我在想朽会不会心痛到撕心裂肺。
朽还是很平静,平静到让我怀疑她是不是不知道什么是痛。
我那时在想,我不了解朽,一点也不了解。
我以为,她很多很多特立独行的动作只是叛逆,只是个性。
但是,此刻,她是寂寞的。或者一直都是。
七
街
很多时间都是在干净的街道上,不停地行走。伴随着眼前掠过的田野、风车、向日葵、星空、野舟以及饱满而热烈的阳光的影像。它们像洁白的石头一样,坚硬地躲藏在心底某处隐秘的地方。那里藏着很多梦想、希望和美好。
很久的时间,我爱坐在街旁,想一些很乱的事情。因为我想让自己痛,想让自己清醒些。
我的心里埋藏了很多的想法,很多言语,很多文字,以及很多期盼,但同时,我也将它们埋葬在心里。
父母一直争分夺秒地想着如何扩大生意规模,一直考虑如何将对手打入冷宫,算计和思考以及银行卡上的数字是他们全部的生活。十几年来,孤单,是我的主题。
于是我一直修炼着自己的尊严、坚强。我一直活得很好,一个人活得很好,在这个五光十色、忙碌的时代。我看不懂这个世界,一点也不懂。
遇见了朽,我说了甚至比之前十几年都多的话。朽,一个和我一样的女子。她懂我的全部心思。
朽说,我们都不属于这个世界。
行行走走许多日子,他们在忙些什么
一直被丢弃的韶华,荒废在校园的试卷上
用钱币堆砌安逸的假象
有人笑了,有人哭了,有人睡着了。有人失眠
他们只算计别人,最后计算自己所得
很累地活着
还得空手去见耶和华
等待救赎
我起身,拍了拍裤子上面的灰尘。沿着街的边沿离开。
八
拜
和朽呆在一起的时间,折合起来,大概只有六七个星期而已。
我们都很孤单,在这里找不到自己的快乐。每天敷衍地喘息,痛苦地与不喜欢的人说话、相处。脑袋里装了太多寂寞,所以夜夜失眠。
朽总是似笑非笑地对我说,我不知道我是怎么熬过17年的。
朽像候鸟,若即若离。终于,她离开了。我早就知道会有这样的结局的。
她说我去流浪了。
之后就再也没有她的音信了。不知道她是死是活,不知道她是快乐还是悲伤,不知道她是不是还是她。
总之,这个女子离开了我的生命。
我没有停止过对她的怀念。越是寂寞,就越是想她,然后继续孤单。当阳光明媚到快要陷进我的眼睛里时,我突然觉得,其实我和朽都是热爱太阳的。只是我和她太怕失去这种盛大美好的温暖与光明,于是便把这种热烈埋葬在了心底。我们都还不知道,这种光芒早已根植于心里,并且牢牢抓住我们心里的每寸泥土。
蜷缩在床上,双手环抱膝盖,单薄地将下颚枕在膝盖上。什么都不去想。
突然抬头,看见从窗帘透露出的淡蓝色的干净的天空的影像。我发现,我并没有活在拥挤肮脏的人群里,我活在空阔巨大的蓝天之下。
朽呢,你感悟到了吗?现在,我想我可以安然地放开你了。
我又想起了你对我说的“我叫朽,不是腐朽的朽,是不朽的朽”。
亲爱的朽,我想,与你在一起的时光是永远不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