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雷格·F.沃克尔:PTSD症揭露美国隐私

时间:2022-09-05 01:30:13

“在美国,战争是私事。” 2009年“荷赛”奖获得者尤金·理查兹(Eugene Richards,1944~)曾在反映美国老兵问题的摄影专题中这样写道。

然而,当摄影师克雷格·F.沃克尔(Craig F. Walker,以下简称沃克尔)的镜头对准美国的伊拉克战争退伍老兵时,这场“私事”再次被公之于众,令看到照片的人们震惊,乃至泪下。人们开始意识到战争对于个人的灾难—在残酷的战争灾难面前,没有胜利者。

过往的10年间,有超过200万美国人先后被派往伊拉克和阿富汗战场。大多数人平安回家。但是在每个退伍老兵中,就可能有一个人罹患抑郁或者PTSD症(Post-traumatic stress disorder),即创伤后压力心理障碍症。PTSD症是对战争创伤歇斯底里的反应,病人性格大变,恐怖血腥的战场景象仿佛电影回放一样,在病人脑海中萦绕不散。他们多数会睡眠混乱,或者半夜被噩梦惊醒,醒后哭泣、大叫、全身发抖、心慌,甚至有濒死的感受。

欢迎回家

2011年4月,当美国《丹佛邮报》的摄影记者沃克尔与昔日的美国海军陆战队士兵斯科特相遇,他所目睹的,简直是一个被恶魔附体的人。斯科特度过了4年的海外战争生涯,在第二次被派往伊拉克时,他患上了PTSD症。斯科特曾经参与击毙叛军,把尸体拖到路上,做上标记,拍照记录后,喝着咖啡轻松离开。后来,当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为一个残忍的杀手时,他开始吃不下东西,不仅内疚,还感到恶心。失控的情势越来越坏,他会紧张地站在厨房中,等待恐慌的情绪发作,无名恐慌使他感到手脚刺痛,并且呼吸急促,胸部发紧。

他曾企图自杀,抓住一把剪刀向自己的脖子猛刺,没有成功。他又拿起厨房的菜刀砍向自己的手腕。他说自己相信每个与PTSD症搏斗的老兵都有一个最后的应急措施:“我们每个人都有一项自杀计划。我们都知道怎么自杀,我们都有一个计划要杀死自己。”

2010年底,沃克尔开始和报社的顶头上司反复讨论战争结束、士兵回家的话题。他们敏感地意识到,战争不再是美国的一场私事,参战士兵所受到的个人创伤,不仅影响到自己,也影响了老兵的家庭、社区,甚至国家,而且还将影响数代人。这是战争与暴力的代价,不管性质正义与否。

沃克尔花了很多时间,深入到各种老兵组织和专业团体内部,想找一个罹患PTSD症的退伍老兵,而且这位老兵愿意接受拍摄,分享自己的故事。这是整个拍摄项目中最困难的部分。他的目的很明确,要让美国人了解战争遗留的严重创伤,了解退伍老兵的真实境遇。他幸运地遇到了斯科特。尽管被PTSD症折磨得死去活来,斯科特还是接受了沃克尔的请求,这意味着他需要敞开大门,需要与这位陌生的记者分享一切,不论是生命的晴天,还是阴天。

作为记录者,沃克尔要求自己务必诚实,拍摄诚实的照片,讲述诚实的故事。于是,在影像技术已经令人眩晕的年代,沃克尔回归了传统。他采取了最笨也是最人性化的记录方式,先获得摄影对象的信任,而后长期跟踪,采用“朋友式”的贴身摄影。他会在接到斯科特电话的第一时间赶到,在对方情绪失控的时候陪伴着度过那些艰难的时刻,有时长达三天三夜。他喜欢用24-70mm的镜头,以便抓拍到斯科特情绪爆发的场面。

有一次,斯科特和女友在电话中发生了争执。女友带走了她的全部家当,还带走了斯科特的抗焦虑药和安眠药。斯科特坐在床头开始大哭,因为他断定自己当晚就会失眠,而且会焦躁不已。还有一次,当女友抓住他的眼镜时,他试图离开公寓。“我不会打她的。”斯科特说。他和女友约会两年了,这是他人生中最混乱的一段关系。两人的关系已经无法挽救,沃克尔真实地记录了两人感情的裂痕,当然,他会尽量躲远一点,以免自己卷入争吵的漩涡。

经过九个月的跟踪拍摄,沃克尔用线性叙述的方式,用一组照片,淋漓尽致地再现了PTSD症对退伍老兵的深度重创,揭开了美国的战争隐私。2012年,由沃克尔拍摄的《欢迎回家:斯科特·奥斯特罗姆的故事》(Welcome Home, The Story of Scott Ostrom),获得普利策特写摄影奖。

战争伤疤

和很多经典创作类似,这组感人至深的故事,也选择了一些纯净的对照底版。比如,沃克尔翻拍了一张斯科特贴在冰箱上的老照片。如果时间可以选择,相信斯科特愿意永远停留在那一刻。那是2003年,斯科特刚刚18岁。他甚至不知道伊拉克战争已经爆发,因为他从不看新闻,也不关心美国以外的那些事情。他只是厌恶每天坐公交车上下班,不愿为了时薪10美元的卑微工作浪费人生,更不想堕入牢狱,或成为毒贩子,而是想成为一个了不起的斯科特。于是他鬼使神差地走向了征兵站。斯科特结束了新兵营训练,当他英姿勃发,抱着幼弟面对照相机镜头时,灿烂的笑容照亮了整个天空。

他成为家人的骄傲。斯科特就这样懵懵懂懂地踏上了青春征途。只是造化弄人,2007年,当他从美国海军陆战队光荣退役,他没有成为了不起的斯科特,而成了一个绝望的PTSD症患者。他不是唯一的美国病人。虽然不到30岁,但他们的前途一片黯淡。

沃克尔抓拍了判若两人的斯科特,昔日英俊清癯的他已经虚弱浮肿,他正绝望地用手掩住嘴,试图平息又一轮恐慌的袭击。他会喝着啤酒,回忆在伊拉克最糟糕的一天。当时,斯科特碰到一个谈得来的美军士兵,但还不知道他的名字,结果就亲眼目睹他乘坐的车被炸弹击中,人被烈焰围困。斯科特亲耳听到他在绝望的尖叫声中死去。“我失去了一个我从未拥有的朋友。”斯科特说。

这样残酷的死法深深打击了斯科特。但他没有料到的是,还有一种生存会比战死更加痛苦。生活对于一个PTSD症患者来说,意味着一次次碰壁。除了倍受挫折的爱情,还有他融入社会时碰到的形形的壁垒。他曾打好领带,振作精神,试图做一份正常的工作,但是三个月后他就辞职了—人们对PTSD症患者的看法加重了他的焦虑。因为情绪常常失控,他曾被指控有罪,因此,房产中介拒绝了他的公寓申请。翻看着自己的兵役记录,斯科特当场嚎啕大哭。这些东西在现实领域一文不值,而斯科特坚持,自己不是一个罪犯。

沃克尔的镜头冷眼旁观了PTSD患者不堪的生活,记录了一个退伍老兵的走投无路。伊拉克战争结束后,成千上万的美国士兵返乡,这意味着美国出现了更多的PTSD症患者和无家可归的人。而这些昔日“勇士”从心灵到肉体都已经崩溃。痛苦的斯科特将卧室门砸出了一个大洞,同样残破的还有他的心。他常说,是忠犬Jibby拯救了他的生活。有时他们一起在地板上相偎而眠。斯科特常常害怕自己失控的情绪会给朋友们造成负担,但是Jibby和他们不一样,无论斯科特情绪好坏,它总是静静地守着狂躁绝望的主人。

期待光明

沃克尔感受到了自己身上不可推卸的责任。作为记者,他热爱自己的工作。他用经典的图片叙事方法,呈现了斯科特从伊拉克回国后惊悚的人生经历。在每张照片下面,都有一段精准描述的文字,并不煽情,却令人心痛心碎。他宁愿用影像讲述一个故事,然后让观者来形成自己独立的见解,而不是带入强烈的个人情绪。沃克尔也期待着善良的反馈,正如他拍摄的斯科特与其律师格里芬的一次会谈。格里芬深深理解斯科特们,他认为:“我们把这些孩子送上战场,让他们亲眼见到了别人看不见的残酷和罪恶,然后,我们希望他们回来,还如往常一般生活,这是不切实际的。”

沃克尔的拍摄达到了目的。如今,像格里芬这样,理解和关注退伍兵PTSD症患者的人越来越多。沃克尔一再强调,200万赴海外参战的美国士兵,当他们回家时,五分之一的人受到战争遗痕的伤害,这个庞大数据所体现的紧迫性是压倒一切的。

斯科特再一次成为英雄,他毫无保留地在镜头下袒露了自己的隐私,使一个对常人来说生硬拗口的学术名词,即所谓的PTSD症,呈现为活生生、血淋林的人生伤痛。沃克尔把斯科特的话作为这组故事的核心,斯科特这样说:“对于那些经历了战争,伤痕累累地尝试调整自己进入正常社会的人来说,他们再也不在乎任何暴力。我的故事就好像镜子一样,映照出他们的生活。”

斯科特依然为自己曾拥有军旅生涯而自豪,并缅怀自己的战友。

沃克尔曾经陪同斯科特,在阵亡将士纪念日那天去露营。他看见斯科特前所未有的平和,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尽管被PTSD症的阴影笼罩,斯科特仍深切关注着自己的健康和未来。他仍然期待着一份和平而喜悦的生活,理由很简单,“我是一个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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