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双版纳的印记

我想到了它会改变，却没有想到它会改变得如此颠覆。我们来过，制造了无比简陋却荡漾着少年生机的一切；我们又走了，所有曾喧嚣过的印记在38年的时光中荡然无存，留下的只是无边的寂静。我有时想，如果我们都还在这里，会怎么样呢?

人生像一段旅程，旅途中会留下许许多多的印记，有些渐渐淡忘，有些却永远刻在了心上。

1969年10月，国庆节后不久，几千名刚从中学走出的稚气少年，眼泪汪汪地踏上了一列从北京水定门出发的列车。在穿越了大半个中国后，这列长长的火车在第五天到达了中国西南的昆明，又经过4天的颠簸，几十辆带着拖斗的卡车终于把这群来自北纬40度的少年，送到了位于北回归线以南的亚热带丛林之中――从那时一直到1975年10月以“困退”名义回京，度过了我六年的知青生活。

38年的时间过去了，曾经弱不禁风、懵懵懂懂的16岁少年变成了今天头发花白的小老头儿。2007年，我有机会随前往勐海的野外考察班再一次回到了这里，寻找在我心里可能永远无法抹平的印记。

风水轮转

西双版纳古时叫做勐泐，地处云贵高原西南部连绵的大山之中。西双版纳在傣语中意为大山之中的12块平地，是古时中国西南部最偏远的一个番邦。

傣族人主要生活在坝子里，而其他少数民族，如爱尼族、景颇族、瑶族则生活在坝子周围的山上。农耕时代，傣族人占据了最好的土地，种植稻谷和甘蔗，过着较为富庶的生活。而所谓风水轮流转，如今，平地的大米甘蔗不再值钱，山上的橡胶树和茶树却价格猛涨，于是，当年苦不堪言的山上民族反过来成了富翁。

景洪大街上有一棵伫立路边的伟岸大树――“菩提树”，无数条枝干组成粗大的树干，根茎暴露在地面，盘根错节，巨大的树冠像一把大伞，“冬夏不凋，光鲜无变”，佛祖释迦牟尼在树下顿悟而成佛，而我，当年树下的16岁的少年，却仍然懵懂。

熟悉的勐遮很陌生

勐遮是西双版纳最大的一个坝子，1953年时就地整编为黎明农场，“”时改为建设兵团。几十年后，这里已经成为当地著名企业，出产非常好吃的稻米，另外还有榨糖厂和规模很大的茶叶加工厂。

小镇变化很大，但隐约的提示仍在瞬间打开了记忆中的潘多拉魔盒。田野上，一条直直伸向山脚下的土路使曾经的画面清晰回现。

就是这条土路，就是这样的天气，我曾经每个星期都要经过这里，从8公里以外的驻地来到勐遮镇唯一的一家米干店。那时，每年只有八一节、国庆节和春节可以吃到肉，平时若想回味一下肉的味道，就必须走上8公里路后花上8分钱，享受米干汤里几颗小米大的肥肉粒。

土路继续向山的边缘延伸，山峦之中是一片片绿色茶园，水利5团营房在哪里?我跳下车极力寻找，回头向北望去时，勐遮小镇熟悉的小山包静静地躺在那里，那棵曾经的大榕树依然伫立在山坡上。我曾经眼泪汪汪地长时间坐在树下，因为，回家的路就从那里开始。

我来晚了

车沿土路艰难行驶，曼往寨在路边出现，38年前，卡车就是在这里把我们放下。寨子仍是当年的样子，还是那棵老树，还是那个水塘，还是竹篱笆上挂着的小米辣，世世代代的大黄狗还是在路边溜达，时常经过的那片竹林里，浑身翠绿的竹叶青永远在等待猎物。

曼往寨过，意味着5团已经很近，寨子后面的山上曾经散落着1营营房，我所属的3连就在其中一个山窝窝里。可此时，透过车窗看小山，我们亲手搭建的茅屋已消失得任何痕迹都没有留下，绿油油的竹林，整齐的茶园静悄悄地覆盖了那里，它们对我说――你来晚了，茅草屋如何经得起38年的风雨。

一段泥泞的田间小路过后，前面只剩下了田埂，司机看着我说，咱们回去吧。我没有回答，冥冥之中我总觉得应该还有些什么。我下车走过田埂，爬上前面的山坡，越过山坡之后，一汪绿水赫然出现。

我爬上的，是曼老水库的堤坝。我呆呆望着眼前绿色群山中这个小小的安静的水库。就是在这里，我们抡着锄头，我们挥着铁锨，我们把一箩筐箩筐的泥土挑上堤坝……这是我们创造的曼老，曼老水库!我疯狂地在堤坝上拍照，只有这小得可怜的水库是我们的见证。

我坐了个板凳

曼老水库让我信心大增，我定要找到兵团，哪怕是一点点痕迹。经过一阵艰难寻觅，我们终于在一个山洼里找到了黎明农场2分场10队，即当年水利5团的团部。砖瓦房静悄悄地代替了我熟悉的茅草房，没有记忆里人来人往热闹的场面，我甚至没有看到一个人。

终于，一个花白头发的老头儿提着把傣刀向我走来，终于，两个白发人愕然相望

老头儿曾经是团部的炊事员，现在是黎明农场的职工。坐在他家的小厨房里，战友相逢，唏嘘不已。我拿起他的傣刀仔细端详，长长的傣刀曾经是傣族男人随身必佩之物，但现在不是了，因为它太长，已经被归为管制武器。

我得知去年回来过一个上海知青，我是第二个。呵呵，虽然没坐上“沙发”，我却在38年以后坐了个“板凳”。

我想到了它会改变，却没有想到它会改变得如此颠覆。我们来过，制造了无比简陋却荡漾着少年生机的切，我们又走了，所有曾喧嚣过的印记在38年的时光中荡然无存，留下的只是无边的寂静。我有时想，如果我们都还在这里，会怎么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