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教过的那些学生

时间:2022-09-04 08:45:26

我教过的那些学生

我曾在美国大学里做过几年助教。做这项工作,从表面上看是我在教书育人,实际上做助教对我自己的影响更大。对于在中国长大的我来说,美国大学里那些形形的学生让我更好地了解了美国社会。接下来,我就来讲一讲教书经历中遇到的那些特别的学生。

体育生 的故事

几个月前,我上网时看到一则新闻,新闻中称亚特兰大老鹰队的篮球运动员Mike Scott因非法藏匿被警方逮捕。我撇了撇嘴,心想:这些球员真是自控力差,也不知学校里老师是怎么教的……但忽然间我意识到了什么:谁?Mike Scott!天哪,这不是我曾经教过的学生吗?

我打开NBA官方网站的页面,看到了Mike Scott的照片,果不其然,这位仁兄就是我曾经作为助教教过的学生,而那门课程的名称是――犯罪学(criminology)。教那门课时,我每周教一次讨论课。对于这个Scott,我有些印象。他和另外一个同是篮球队员的学生经常一起来上课,他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讨论的时候不太爱发言,常常是被我点名后才随便说上几句。

美国大学里的体育生是一个既普通又特殊的群体。说普通,是因为他们和普通学生一样,必须按时上课、按时完成作业并考试合格,才能获得学分,只有完成所有学分,才能毕业。中国大学经常会给体育生专门开辟课堂,给他们补课,这在美国比较少见。从这一点来说,美国大学里的体育生享受不到什么特殊待遇。但这些体育生又很特殊。体育在美国校园里享有极高的地位,大部分美国大学都对体育赛事非常重视,尤其是橄榄球、篮球、棒球等项目,体育甚至成了很多学校的立校之本。一所大学里收入最高的人往往不是教授,而是橄榄球队的教练。就连美国人自己也对大学过度重视体育的情况表示质疑,有的学者甚至批判这是一种扭曲的体育文化。

在这样的环境下,橄榄球和篮球的明星球员在校园里享受着极高的地位。他们是偶像,是英雄。他们的未来是职业球员,年收入数以百万计,根本不用为每门课获得高分而努力,只求一个及格便是。这些人不会选择理工科专业,而是选比较容易毕业的,我教的社会学课程简直是体育生的首选。所有课堂上最“不听话”的往往是这些体育明星。这里的“不听话”,并不是指上课胡闹,而是指旷课和不交作业。Mike Scott是一个典型的体育生,不太努力,但也不捣乱,所有要求都“刚刚好”完成:有几次课没来,有几次作业迟交,考试成绩一般,但所有项目累积起来又正好刚过及格线。

当然,美国大学里也有努力的体育生。在美国,很多体育生最终都不会进入职业体育领域,而只是凭借体育的特长获得奖学金,以完成大学学业,最终还是要和其他人一样在就业市场上竞争。这类人更珍惜读书的时光,同样也因为他们学习能力比较一般,所以有时会比其他同学更努力。我教过一些网球、游泳、长曲棍球的运动员,这些同学的成绩甚至能排到前几名。

就我个人而言,体育生的表现如果不是太过分,我都能给他们至少及格的成绩。作业完成得不好、考试成绩不好其实没关系,学生还可以靠积极参加课堂讨论来弥补。但那些成绩和态度都不好而且还耍大牌的学生就没那么“好命”了。一个足球明星就在我教的一门课上挂科了,在四年多的助教生涯中,这是我第一次给学生的成绩判不及格。那门课的要求很简单,四次小作业各占10分,一共占40%的分数,课堂表现占10%,剩下50%是两次考试的分数所占的比重。按理说,学生只要按时完成作业,课堂讨论不要太差,考试成绩不要太差,最终及格是没问题的。但这位足球明星不知出于什么心态,前半个学期两次作业只交了一次,上课时基本不来,期中考试只得了30多分。第一次考试后,他似乎认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主动给我发邮件解释:他比赛太忙,经常去外地打客场,所以没有时间写作业,希望我能网开一面。我回复说:如果因为比赛无法完成课程要求,那就请退课,否则有挂科的危险。他回答说不想退课,此后考试时会更努力。

但是后来这个学生并没有任何转变,甚至变本加厉。直到期末,他都再没出现在讨论课上,作业也只交了一次。我曾“大发善心”,说只要他能在期末考试前把所有作业都补上,可以算他迟交而不是没交。就这个简单的要求他也没有兑现。

期末考试后,消失了很久的他终于出现了,给我发了一封很长的邮件,主要内容还是解释为什么不来上课,无非还是训练忙等,希望我最后给他一次机会,让他把作业补上……不然的话,他就可能退学,无法继续他热爱的足球事业了。我的回复如下:“我算了一下,你的课堂表现和考试成绩太差,即使你把作业都补上,也到不了50分,更别说及格了。如果这样的表现我都让你过关,那对认真努力的学生来说是不公平的。既然你热爱足球,那你更应该知道,遵守规则是一切的前提。足球有足球的规则,学校有学校的规则。”最后,这名未来的足球之星因挂科过多,被学校勒令退学。

实际上,无论我还是学校,对他都算仁至义尽。对这些体育生,学校非常关注他们的课堂表现,每个人都有专门的辅导老师负责监督他们的学业。每到期中和期末,我都会收到管理机构的邮件,让我对课上每位体育生进行评价。

再回到Mike Scott的事情上来,想到学校和我都曾经对他严格要求,我也就释然了。他藏匿这种个人品行上的不端肯定不是因为“学校没有教育好”,而可能和个人后来的经历相关。只不过,犯罪学的课上出了个罪犯,搁谁谁心里都堵得慌啊。

两个 “特殊” 的学生

美国校园的多元化程度有时超乎人的想象。在课堂上,你往往能见到一些在中国校园中根本无法见到的人。在我当助教的日子里,有两位女学生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一位是聋哑人,一位是老年人。

乐观上进的聋哑女生

那位聋哑女生出现在我的第一堂助教课上。学生们首先做自我介绍,她一开口,就让我颇为吃惊。她并非完全不能说话,经过训练之后,她能够模糊地发音。但是对首次当助教的我来说,能完全听懂普通学生的英语已经有些吃力,更别说这种模糊不清的英语了。她支支吾吾讲完后,我愣了两秒钟不知该说什么,因为我完全不知道她刚才讲了什么。

正在尴尬之时,坐在她旁边的一个女生说话了:“老师您好,我是她的课堂助理Elena。她叫Christina,是个有听力障碍的学生。受学校委托,我协助她来上这门课。以后老师的讲述,我用手语翻译给她,如果需要发言,她会努力参加。如果老师没有听清楚,不要紧,我会再解释一遍。”听Elena这么一说,我顿时感到轻松了很多。

在那个学期,Christina和她的助理Elena每堂课都坐在教室最前面一排,Elena把我说的每一句话翻译为手语,Christina也会不时用手语与Elena交流讨论。尽管Christina在发言时吐字不清,但她每次都积极表现,充满自信。随着课程的进展,我也越来越熟悉她的语调,到期末时,她的每一次发言对我来说都已变得清晰无比。我还发现,尽管与正常人在听说方面有差距,但Christina的思想见解非常独特。

令我感动的是,班上其他学生并没有把Christina当做不同的人来看待。每当她发言时,大家都很认真地聆听。他们也没有因为她的缺陷而特意照顾她,有几次因为对一些问题持不同的见解,同学们讨论得非常热烈,只见教室里唇枪舌剑,学生们面红耳赤,Elena飞速打着手语,Christina同时用言语和手语进行着辩论。大家完全地把她当做了棋逢对手的辩论对象,而非听力有缺陷的特殊学生。

我曾经私下问过Elena,是否需要我在课堂上放慢语速,以便她的手语能够跟上,或者我是否需要根据Christina的情况改变我的讲课方式,比如多写板书。Elena答道:“都不用,除了需要我之外,她不需要任何其他的照顾。您要知道,对她最好的照顾就是不刻意去照顾。”没错,在资源上充分协助,在态度上一视同仁,这对于Christina这样的残疾学生来说就是最好的尊重。

活到老学到老的大龄学生

在我当助教期间,还有一个学生赢得的不仅是我的尊重,还有崇拜。这是一位60多岁的老年学生,按照中国的文化,已经活过一个甲子了。她叫Ann,是一个虔诚的天主教徒,也有着很多天主教徒的特点――子女众多。Ann一共养育了11个子女,当把最后一个孩子送入大学后,她并没有像很多老人一样颐养天年,而是选择重新拾起书本,开始大学生活。

这位老年同学的出现也让课堂上的年轻学生受益匪浅。我所教的这门课是家庭社会学,在别的班上,我的授课方法是以理论作为切入点,结合一些热点案例,让学生们讨论关于家庭的话题。而在有Ann的这个班上,再好玩的热点案例也不及她的亲身经历有说服力。因此,听Ann讲故事成了学生们每周最期待的事情。

不过,在学习上,Ann也有自己的困难,那便是记忆力较差,这导致她的考试成绩比较一般。两次考试过后,她的成绩降到了B。我专门和她交流过一次,让我感到吃惊的是,与很多学生对成绩斤斤计较不同,Ann对成绩并不是特别看重。她向我解释,来到大学,实际上就是通过学习知识提高自己,在获得学位的同时塑造一个更为完整的人生。“分数嘛,B就足够了,哪怕是C也不要紧。”

看着Ann满是皱纹的面庞,我豁然开朗:对于年轻学生而言,成绩可能是他们20年的人生中遇到过的最重要的事情之一;但是对于生于战争时期,经历了婴儿潮、冷战、越战,见证了数次经济危机,养育了11个子女,孙辈都已经上大学的Ann来说,分数在她的人生中实在微不足道,只能算是淡淡一笑的谈资罢了。

Christina和Ann的故事是美国大学校园中无数“特殊”学生的缩影。或许有人会说,这类人在中国大学里也不是没有,我们的聋哑学校、老年大学比比皆是。但我要强调的是,Christina和Ann是与所有普通学生一样注册、上课、考试、拿学分毕业的人。他们没有专门的课堂,也没有任何特殊化。换句话说,美国的学校所做的并不是强化他们的“不同”,而是塑造一种“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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