速度与真实,哪个更重要

时间:2022-09-03 10:45:08

美国社会娱乐网站BuzzFeed就像许多新闻编辑室一样是传统的反面。接待员交给新来的员工一套赠品——绘有该网站经典标题的汗衫和布袋,上面写着“硬面包圈中没有的84种东西”。新闻编辑室的会议室被命名为时髦的猫的名字,如“白猫”、“怪物卡车公主”等。

传统报纸的做法在这里会受到嘲笑。在例会上,29人中唯一穿着外套的人是总编辑本·斯密斯。他们对如何报道总统在参众两院发表国情咨文的讨论集中在两个方面:一是搞到“何时出现这些愚蠢玩意儿”的微视频,一是糊弄一篇表明无人关心这些的文章。

BuzzFeed网站已经不再是没有章法的小创业公司,而是有强大影响力的大型营利性新闻机构。它发表的热门视频——通常没有审查程序——偶尔被证明是虚假的,这是传统的印刷媒体坏脾气的爱争吵者津津乐道的一种错误,以此来展现自身的道德优越感。但是随着网站的不断壮大,网站编辑们已经意识到发表后再修改错误已经不够好了,至少对那些最受欢迎的帖子来说。该网站已经认定,为读者提供确保内容真实的帖子,不仅是新闻敬业精神所需,而且对于企业来说也是划算的。如今,该网站也呈现出前数字时代印刷媒体新闻编辑室人满为患的最终象征,在招聘技术人员和文字编辑。

在将近20年的时间里,文化战争把记者分为两派。两派的差距主要是年龄上的,但是总可以归结到对记者所作所为的目的的分歧上。老派的印刷媒体捍卫者认为他们是出于探索真理的渴望,因为公民需要知道一些东西才能成为民主社会的知情公民。新闻报道就是锁定事实并为读者提供事实,读者应该最清楚如何利用记者提供的光亮。热衷创业的数字媒体年轻新秀则反驳说,他们的做法更加诚实和民主,而且更快捷。如果这意味着提供还没有被完全审查的故事,那也没有什么大不了,因为互联网将会纠正错误。开放的试错法就可以让真相浮出水面。

随着从前经营模式的溃败,有关价值观的辩论变成了生存竞赛。印刷媒体沙文主义者仍然在做出假装害怕的样子,当少数网站报道了一些完全没有被确认的报道,而许多数字极端主义者则刻意与许多报纸和杂志社盛行的笨拙的、多余的、等级森严的编辑结构保持距离,以维持其骄傲的身份认同。

不过,请考虑一种新的可能性:如果和解的可能确实就在眼前又会如何?随着新旧阵营之间的界限越来越模糊,两派新闻业的核心价值观会融合成一种杂合体吗?在印刷媒体和数字媒体的新闻编辑室里,Twitter和微信新闻业的速度要求已经越来越多地战胜了传统方式:新闻就是外面发生的事,不管它是否得到核实或确认。直接将半生不熟的事实发表在微博上的新闻机构确实很少见,但拒绝参与当天重大热门话题的新闻机构就更稀罕了。

就我参观的那些历史和角色定位各异的新闻编辑室来看,在争夺受众和广告的以分钟为单位的斗争中,可靠性比速度更为关键。虽然存在网络是有自我纠错机制的乌托邦式言论,但从一开始就不犯错误当然具有很高的价值。

骑士基金会总裁的前高级顾问和《新闻博物馆》前总编辑埃里克·牛顿说,“犯错误的影响力因为新媒体的速度和传播范围而变得越来越大,这导致很多新品牌需要竭尽全力展示很多的传统价值观”。

现在是要找到适当的中间点。某种程度的完美对企业经营是有利的,但绝对的完美主义则阻碍伟大新闻业的出现。记者还没有找到有魔力的答案,骑士基金会刚刚拨款32万美元来支持软件开发,用于核实热门视频是否真实。受众仍然不确定应该适用何种标准:热衷微博者比印刷报纸订户或《纽约客》读者更愿意原谅文中的错误。

在我参观的所有新闻编辑室中,《纽约客》的偶像式事实核查系统若被提及,往往不是被作为理想而是更多地被当作普通人不可能达到的标准。虽然面临广告客户下滑的困难,《纽约客》仍然雇佣全职核查员校对每篇文章中的每个说法。牛顿说,这种差别没什么不妥,因为不同的读者被吸引到与其生活节奏和兴趣相适应的媒体上。

在当下的新闻编辑室中,越来越多的人同意受众渴望真实信息的观点,记者围绕共同的基本问题聚在一起:信息被充分核实到什么程度才可以被认为是准确的而呈现给受众?谁来决定?应该有行为准则还是仅仅作为理想?最后,只是尽量做到准确够不够?

在一个下雪的夜晚,我驱车前往宾夕法尼亚中南部拜访《约克日志》(the York Daily Record)。《约克日志》55人的记者队伍中有19个通讯员,而在十年前高峰的时候曾经有80人。记者在报道和写作之外还写博客,拍摄视频,在社交媒体上发帖。

我选择去访问《约克日志》,是因为其母公司“数字第一媒体公司”是拥有75家报纸的连锁企业,它已经将新闻编辑室变成了一帮什么都做的记者的场所,已经分不清谁是数字媒体谁是印刷媒体了。《约克日志》的记者和制作人不仅在自己的网站和印刷媒体,而且都参与社交媒体。但是这种新的多平台参与,会要求《约克日志》更多扮演社区的镜子角色而不是监督者吗?数字新闻的节奏和途径,会不会损害其作为社区真理仲裁者的地位呢?

《约克日志》执行编辑兰迪·派克希望记者看到他们的工作分为三部分:综合竞争者的作品、客户内容的处理和原创性报道。当求职者说他们渴望写新闻报道时,派克说:“我们没有那种工作,现在就是要试图取消‘记者’和‘编辑’的区分。”

每周有一天被称为“移动记者周三”。在这一天,《约克日志》的记者不是被传唤来到新闻编辑室,而是到需要报道的人群中去。25岁的劳伦·伯伊尔每周都出现在不同的麦当劳店或在社交媒体上露面,目的是让读者知道随时可以联系她。有些星期没有人前来,有些星期她会得到新闻线索或遇见报料者。

这与她在走出大学校门时设想的情况完全不同。她回忆说:“我只想写报道,看到自己的名字出现在报刊上。”现在,在现场直播热烈的公众听证会时,她对这种将传统报道与添加个性因素结合起来的挑战痴迷不已。与《约克日志》相比,她在社交媒体上更友好、也更能展示真实的自我,她更喜欢这种样子。她说,这不是降低标准,只不过使用了不同的声音。不过,她接着说:“干我们这样的工作,你必须非常小心,因为在网络上犯错误更容易。”

每天都在多个平台上匆匆忙忙赶制多个故事的记者根本没有时间追求更高的目标。自1984年就为《约克日志》摄影的保罗·库纳尔说,对记者的要求越来越多,不可避免地要降低标准。

《约克日志》之所以能够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地方新闻上,原因之一就是其母公司推出了一种被称为“雷霆穹顶”的东西。2012年,“数字第一媒体公司”在华尔街办公大楼的第25层开设了新闻编辑室,那里有50名记者为其每一家加盟的报纸制作大部分非地方内容的新闻。他们制作全国新闻和国际新闻;填满每家报纸网站的整套视频包;撰写有关饮食、健康和科技的特写文章;即时报告重大突发消息等。与传统的连锁企业的全国总部不同,“雷霆穹顶”并不敦促记者竭力去报道重大新闻事件。它主要综合和重新包装来自电台、其他内容合作伙伴和地方报纸的材料。

“数字第一媒体公司”的总编辑吉姆·布拉迪说,他创建“雷霆穹顶”的部分动机是帮助改造新闻编辑室。在这里,印刷媒体和数字媒体的对决已经变得毫无意义。该编辑室里基本上都是印刷业的老兵,布拉迪的计划是让他们把完整性、事实核查和权威性的传统,与强调速度和与受众兴趣等数字时代的要求结合起来。

当微博里充斥着骚乱、革命或愤怒的火焰等形象时,“雷霆穹顶”则依靠专门用来对社交媒体进行事实核查的创业公司。该公司的18位工作人员监督社交媒体、YouTube和其他视频来源以发现热门形象和故事是什么;然后对可能的热门视频进行事实核查,并把结果传给新闻编辑室的客户。

但是,“雷霆穹顶”和其他新闻机构再也承担不起事实核查的成本了,即使它能找到办法来创造经过核实的传真,一个明显的事实仍然是:其收集的大部分信息是别人早已报道过的东西。

“雷霆穹顶”只有一个记者,是来自《奥兰多哨兵》的比安卡·普列托。她喜欢成为传统的揭示真相者,这当然是好事,因为她了解到自己往往要编辑所写的内容。所以她学会了修改。

周五我到“雷霆穹顶”参观,并为自己的报纸发回一篇文章,准备编辑后发表在《华盛顿邮报》周日版。在我与普列托交谈之后,我查看信息发现五个层次的编辑对我的故事提出了问题和想法,包括媒介融合之后担负着特殊任务的任务分配编辑、文字编辑、责任编辑、另外一个责任编辑和周日版编辑。这种不寻常密集的多层次途径,是因为该文要刊登在周日版头版,对作者来说,这很惬意,但无法保证其十全十美。文章发表在网络上不到四个小时,其中一个主要人物就抱怨说我使其家人处于危险之中,因为文章提供了他住所的太多详细信息。但在发表前仔细阅读该文的六个编辑,都没有对此进行任何的讨论。

虽然如此,仍然有些日子我不愿意遵循托佩尔的信条:“仔细阅读后再把宝贝贴上去。”

速度一直是新闻业的必要组成部分。那种抢在别人前面发表的冲动有时候会造成证据不可靠的报道。那么,杂合型新闻编辑室的新标准有哪些不同呢?这归结于意图:在数字新闻业初期,技巧在于如何避免将自己的选择和价值观强加在读者身上,相反是竭力迎合他们的兴趣。后来,数字编辑已经在宣扬老派的“说教”:读者渴望的是指导意义和可靠性。他们想知道什么是真实的,什么符合实际,即使在预算削减和人手短缺的情况下,记者仍然可以成为揭露真相者和事实核查者。

“现在这个新闻”是一家小型创业公司,由十几个制作人和编辑共同占据了曼哈顿下城区两层的新闻编辑室的白色薄板桌。他们每天制作40~50个视频,为微信制作六秒的视频片段,为阅后即焚的快照聊天应用程序(Snapchat)制作10秒的视频片段,为拍照工具制作15秒多的视频片段,为网络制作更长的视频片段(30秒到1分钟)。

美国广播公司新闻节目的总编辑,36岁的艾德·欧科菲说:“我们做的一切都缺乏虔诚,但并不油嘴滑舌。我们去除了一切让人产生距离的花哨装饰。YouTube一代明白故事的演变过程。它有点脏,并不总是准确无误,但它是即刻呈现的东西。”

这里就是老派和新派之间差异的核心所在。我从来没有见过印刷媒体编辑大声说出这种话,但我的确听到过很多编辑表达他们的纠结,即到底该如何与数字媒体观念竞争,即快速发表比充分核查更重要。这并不是通俗小报不讲道德的表现;欧科菲是严肃的记者,他在试图寻找一个适应新世界的标准。

凯瑟琳·扎兰斯基曾经担任《华盛顿邮报》的监制,如今是“现在这个新闻”的第一执行编辑。扎兰斯基强烈主张把以印刷媒体为中心的新闻编辑室变成适应互联网速度要求的地方。《华盛顿邮报》的有些记者和编辑把她的工作等同于降低标准,但扎兰斯基并没有怪罪老同事:“当你失掉订户、金钱和朋友的时候,你会把焦点放在无形资产上——你的标准和声誉。要做出真正伟大的新闻报道需要多么大的耐心,但在新闻机构中,你并没有做到这些所需的预算。耐心是需要利润支撑的。”

“现在这个新闻”的新总裁希恩·米尔斯刚访问过幽默报纸和洋葱头网站,他在那里了解到现在的年轻读者已经抛弃了新闻报道的许多传统规范——现场报道、倒金字塔式新闻写作、谨慎地严守中立立场等现在似乎都成了洋葱头的嘲讽对象。但是米尔斯说,附着在传统媒体品牌上的可靠性让创业公司学到重要的教训:仍然是真理为王。这是建立信任度的问题。我们没有核查一切的资源,但答案在于透明度:“如果你不知道,就说你无法证实即可。”

从国家广播公司和《华盛顿城市报》加盟BuzzFeed网站的28岁的珊尼·希尔顿肩负着一个使命,“我对自己提出的要求是把更多传统遗传因子带到这个地方”,她说。作为副总编辑,希尔顿创立了1到3名编辑的文字编辑室,未来还有更多人将加入。

文字编辑现在要审阅BuzzFeed网站排行榜十大热门中的任何内容,这是一种可感知的迹象,说明读者群扩大导致媒体变得更加谨慎,意识到责任的增加。希尔顿的老板本·斯密斯说:“人们往往把BuzzFeed网站看作你能够找到真正可笑内容的场所,但并不真正值得信任。现在他们逐渐认识到这里是一个获得新闻的地方”,而这需要文化的改变。

BuzzFeed网站的用户群接受匿名性,却对动机和来源表示怀疑,斯密斯相信要赢得该用户群的信任,不断发展壮大的BuzzFeed网站就需要更细腻的编辑途径。制作人仍然直接刊登常规性的非争议性的帖子,但若一篇报道作出严重的指控,“我们就要求它提供证据支持”,这已经接近编辑过程了,虽然从其他编辑的角度看似乎还不够正式。BuzzFeed网站的叙述性特写和调查,将由特聘核查员进行内容编辑、文字编辑和事实核查。

像加盟BuzzFeed网站的许多制作人一样,萨玛·安妮·伯顿当时并没有多少新闻业从业经验,也没有多大野心。作为奥斯汀的女招待和博客,她只是从网上寻找酷的东西,然后与朋友分享。有人花钱让她做这种事,在她看来实在美妙之极。如今作为执行编辑主任,她负责35人的编辑团队。在回忆两年前的工作初期时,她说“我们很多人认为这是一家技术公司。自从本·斯密斯到来后,我们学到在保持实验性态度的同时如何提高标准。随着BuzzFeed网站的受众、成员和利润大幅度增加,公司的目的已经发生某种转变,从利用酷的东西吸引眼球转向比较传统的欲望——与众不同。

长期为《华尔街日报》和美国独立非营利新闻机构撰写深度报道的记者马克·斯库夫,已经加盟进来创办一个调查记者团队。认识到自己不仅是综合他人信息者,而且是揭穿真相的记者,他们也产生了其他变化:伯顿说“我们在几个月前开始做出纠正”。她已经不再使用搞怪的标题。“曾经有个时期一切都是游戏,只是为了在谷歌搜索引擎结果中跑在前面。但令人失望的搞怪标题可能产生反效果。”

伯顿仍然认为自己的工作是一种娱乐,但是她说“这界限已经变得模糊起来”。6个月前从哥伦比亚大学毕业的22岁的里加·伊哈成为该团队的明星,因为她传奇性的文章“肥臀者才明白的29场斗争”,在第一个星期内就吸引了480万的惊人点击量。不过,虽然她喜欢列清单,但她最喜欢的故事仍然是讲述印度待的4000字长文——该文她花费两个月写成,并经过BuzzFeed网站编辑20轮的编辑修改。

她说:“无论写什么,目标都是一样的。你必须写人们愿意读的东西。”

(本文原文为《Who cares if it’s true? By Marc Fisher》,译自http:///cover_story/who_cares_if_its_true.php?page=all。作者马克·费舍尔2000~2009年在《华盛顿邮报》担任专栏作家和高级编辑,撰写地方、国际和个人问题方面的文章。他已经作为创业编辑两年,带领一帮作家进行创造性新闻业和实验新型讲故事方式。译者吴万伟为武汉科技大学外语学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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