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站在哪一边?

时间:2022-09-03 05:08:29

“我们来自远方的非洲,从殖民地来解放祖国,我们离开家人和故乡,心中充满无敌的热忱。为了理想,为了祖国,为了旗帜,每个人都应该加入我们。我们来牺牲在她脚下,隆隆的鼓声证明了我们对祖国的爱。我们千里迢迢不怕牺牲,我们是勇敢的非洲人民……”来自北非的阿尔及利亚和其他法属殖民地的士兵正在受训,法国蓝白红国旗在他们头顶高高飘扬。嘹亮的军歌含义复杂,“殖民地”的“我们”如此认同“祖国” ,“祖国”将怎样对待异族“儿女”?

食堂里大家排队打饭,炊事员夺下一个黑人士兵手中的番茄,“番茄不是给你们的。”此举犯了众怒,“我们和法国兄弟一起在同样的旗帜下战斗,在同一个战场,面对同样的敌人,我们应该也能同样拿到番茄,德国人向我们开枪时并没有区分。”吃不吃番茄只是小事,却令人心寒,“我们”为法国而战,将热情、鲜血甚至生命奉献给了法国,得到的只是二等公民的不公待遇。

阿布是队伍中的佼佼者,作战勇猛,有文化,有理想。1944年深冬,衣着单薄的阿布和战友们埋伏在孚日山脉森林中阻击德寇,厚厚积雪,严寒不断夺取士兵的生命。德机洒下蛊惑人心的阿拉伯语传单:“……你们可以来到德国这一边,你们将会受到热烈欢迎……你们的长官只是让你们替法国人送死,德国会把自由还回你们手中……”大家要阿布“像男人对男人那样”表态,“戴高乐总统说法国是为自由而战,我为法国战斗,反对纳粹!”阿布没有一丝犹豫。阿布同时确信只要作战英勇会得到上司的认可。

严峻的考验再次降临。为解放阿尔萨斯地区,阿布在法军军官阵亡、重伤的情况下,负起指挥重责。阿籍战友有退缩之意,阿布刚毅决绝,“这是我们的义务!即使付出比现在多十倍、百倍的代价,我们也要付!这样他们才会承认我们的精神!”战友一个接一个倒下,画外,富含阿拉伯元素的音乐响起,激越悲壮。

六十年后,苍老的阿布拖着微跛的腿去法军烈士墓看望战友,在镌刻阿拉伯文的墓碑前跪下默祷,白色墓碑如队列整齐、肃穆。墓地全景上叠印着这样的文字:“1959年,通过一项法律,冻结已经获得独立的法国旧殖民地军人养老金。2002年,在经过冗长的听证后,欧洲要求法国政府全额支付这些养老金,但是继任的政府拒绝支付。”成千上万的阿布,义无反顾地在法国的旗帜下与轴心国作战,他们的身份却始终模糊可疑,这是怎样的悲哀。

以上情节出自法语电影《光荣岁月》。

《光荣岁月》(法国、阿尔及利亚、比利时、摩洛哥合拍片,2006)讲述了从1943年到1945年,当法国开始抵抗纳粹统治时,法国军队中四个阿籍士兵的故事。法国前总统希拉克如此褒奖此片:“这部长片是对‘二战’中法国非洲部队的感谢,他们留给我们勇气和民族之间亲若手足的情谊。这种精神值得我们长久分享和珍藏。”电影作为阿尔及利亚官方选送作品参加2007年奥斯卡最佳外语片角逐,五名男演员凭借出色表演携手登上戛纳电影节影帝宝座。

埃德尔――法军俘虏、阿尔及利亚游击队员、前法军阿尔及利亚第七步兵团士兵、“二战”勋章获得者,用被绳索捆绑的双手将一根香烟的两端都点燃,“看看这根香烟,这是你们,”他捏住当中,“一头是法国军队,另一头是游击队,如果你不参加其中一方,他们就不知道怎么界定你的身份,你不再是个阿尔及利亚人,也不是法国人。”个子壮硕的埃德尔神情黯然,受过战伤的脚把香烟碾得粉碎。

赛义德――阿籍法军士兵,埃德尔前战友,曾和他在著名的蒙特卡西诺战役中并肩作战,“我们和德国佬展开肉搏战,血肉横飞”,盟军以牺牲25000多人的代价赢得战役,胸前缝了74针的巨大伤疤是赛义德一生的骄傲。游击队胁迫他加入,杀了他的妻子和三个儿子。当埃德尔以香烟作喻,解释法属殖民地阿尔及利亚人的凄惶命运时,赛义德早已打定了主意。奉命执行枪决任务的军士长多纳克率队向佩戴勋章、立正受死的埃德尔致敬,“老兵,你被释放了,你自由了。”埃德尔迟疑着,放下敬礼的手,转身瘸着腿向“自由”奔去,遍地半人高的茅草柔和地遮蔽他的身影,正为老兵庆幸,一声清脆的枪声,埃德尔扑倒在地。多纳克一拳把开枪的赛义德打倒在地,“就是像他们那样的混蛋杀了我的家人”,赛义德老泪纵横。埃德尔胸前沾着鲜血的勋章如此刺目。

两个法国军官在对话:“让突尼斯和摩洛哥独立,很正常,阿尔及利亚怎么就不行呢?”“没有可比性,阿尔及利亚是法国的。”“如果阿尔及利亚是法国的,我们应该给每个人平等的权利,像对待法国人一样对待阿尔及利亚……终有一天我们会妥协的。”对自由、和平持有不同理念的军官都倒在游击队的枪炮之下。如此牺牲价值何在。

连绵群山,黛色、浅灰、灰白的山影,叠印着以下说明: “200万士兵去了阿尔及利亚,27000人牺牲,阿尔及利亚死了30万到60万人。直到1999年10月,法国官方才承认曾经在阿尔及利亚打过仗。”群山脚下,广袤的平原袒露着肥沃的肌肤,远方,有劳作、行走的人群。枪声和杀戮远去,他们终于安详地生活在自己的土地上了。

以上情节出自法国电影《亲密的敌人》。

《亲密的敌人》(法国,2007)是一部以独特角度反映阿尔及利亚独立战争的电影。这场独立战争从1956年延续至1962年,是法国一直都羞于提及的历史耻辱。该片获得第31届开罗国际电影节最佳影片奖(金字塔奖)、最佳导演奖和最佳男主角奖。

观看这两部电影,我的心情非常纠结,我不知道阿布在“二战”结束后如果返回阿尔及利亚而不是留在法国,他会成为赛义德还是埃德尔,我不知道他会做出怎样的选择,我也无从判断选择的对错。我还有更多的疑问:怎样看待殖民地和宗主国的关系?怎样才能解救处在灾难夹缝中的悲苦百姓?交战双方又应该怎样对待曾经并肩作战、如今为着各自的使命厮杀的战友?怎样对待为了本民族的利益不择手段的对手?当双方都以“正义”为号召时,真正的正义在哪一边?

为了准确解读电影,让我们简略回顾阿尔及利亚独立战争的前因后果。

19世纪30年代,法国开始武装入侵阿尔及利亚。1834年,阿尔及利亚被宣布为法国领土。1905年,阿尔及利亚全境沦为法国殖民地。在长达一个多世纪的时间里,阿尔及利亚人民为争取民族独立和解放,进行了不屈不挠的反抗斗争,先后爆发过50多次反法武装起义。“二战”期间,阿尔及利亚的军队站在同盟国一边,同自由法国武装一起战斗,但当1945年对胜利的庆祝上升成为对阿尔及利亚独立和的要求时,戴高乐领导下的刚刚成立的法国政府却镇压了抗议运动。1954年11月1日,争取阿尔及利亚独立的“民族解放阵线”开始武装反抗法国人的统治。在阿尔及利亚长达八年的抗法斗争中,法军连年作战,伤亡惨重,共消耗战费80亿美元,六届内阁相继因战争失败。1962年3月18日,法国政府被迫承认阿尔及利亚民族自决权和国家。

这两部前后出品的电影,对反思这段历史,巧妙地达成1+1>2的效果。这些电影人本着记录历史、对历史负责的诚挚愿望,将这段曾经被有意掩埋的历史搬上银幕,以犀利的思想的力量,掀开厚厚的遮蔽物,以逼真的影像故事镂刻沉重的往事,打开深刻反省的空间,揭示无可逃避的罪错,袒露无可弥补的缺憾。

电影为世人提供了透视这段历史的独特角度,是对先辈英灵的慰藉,无数牺牲者的可能永远不会写入主流战争史中的故事从此留给了后人。殖民地和宗主国之间利益矛盾、文化差异等等冲突多多,创作者精心选择一个着力点:无论战时还是平时,殖民地后裔长期遭受歧视,虽有宗主国国籍,却从未真正享受过法兰西公民的权益,“祖国”的种种允诺于他们只是镜中花、水中月,独立的诉求必然产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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