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中可能偶遇的店铺人生

时间:2022-09-02 03:18:55

书中可能偶遇的店铺人生

作家不会毫无征兆地描写一间小店铺。远望和近观,一个个寥寥几笔的看似平凡的简单空间却可能隐藏着复杂的话语。

店铺,作为日常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在文学作品中也很常见。当有着利益往来、交流舞台、特殊情感承载物等功能的店铺,成群结队地在读者翻动纸页的时候忽闪忽现,很容易给人一种琳琅满目错综复杂的感觉,这种感觉,很像徜徉在现实中的一个个隐秘小店所带来的愉悦的迷失感。书中人大可以在迷失中大快朵颐生活的恩惠,抑或是重新进行一种审视。

本雅明在晚期充满回忆和告别性质的散文集《1900年前后柏林的童年》中写道,“在一座城市中不辨方向,这说明不了什么。但在一座城市中使自己迷失,就像迷失在森林中,却需要训练。对于这位迷失者,街巷的名称必须向林中的枯枝的响声那样清脆,市中心的小巷必须像峡谷那样清晰地映射时辰。”在舒尔兹的短篇小说《肉桂色的铺子》中,最后描写夜空“像一张银色罗盘,打开了内部迷人的机械装置,展示了不停运转的嵌齿轮的运算法则”的语句,似乎在暗示一个回家跑腿取钱的男孩(主人公)完成了上面提到的“迷失”。夜晚的小镇为男孩展现了平时不为所见的充满生机勃勃的一面,在被称作“那年这样独一无二的夜晚”中,任务在身的男孩误入奢华的校长住所、驾着马车驶向小镇外的丘陵,虽然他最早的目标只是光顾那些“肉桂色的铺子”,最后却在黎明的晨光的映照下和同学们走向了学校。小说只字未提这些铺子的地理位置,因为“在小镇的纵深地带,折射反光的街道、酷似跑道的街道和给人错觉的虚幻街道,都一起敞开着。被误导和蛊惑的想象力创造出表面上早已熟悉的小镇的虚假地图”,但似乎这些铺子已经被包含在迷失的“”当中,成为一种坐标。

如果抛去复杂的隐喻,把迷失简单理解成为一种奇特的经历,有些作品中的一个个店铺则会变成奇异经历的不同音阶。茨威格的中篇小说《巧识新艺》中,主人公对小偷产生“人文关怀”发生在一家小饭馆,为他提心吊胆则是在一家橱窗有猴子表演的小店,而小说的最强音则发生在一家著名的拍卖行里(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也算是个大商铺),主人公制止了小偷,放走了小偷,留在原地懊悔自己影响了小偷一天的生计……而主人公在巴黎街道中行走,也没有个明确的方向,这里充当“枯枝响声”的,似乎是小偷的脚步。

当然,从现实意义来讲,迷失往往指向痛苦和迷茫。日本作家宫本辉的长篇小说《梦见街》中的店铺和店铺中的人物,应该是作者有意汇聚到一起,而小说的主人公似乎是这条商铺街,它见证了街中之人的种种挣扎与无可奈何,比如钟表店患有偷盗症和怀孕女友私奔的辍学少年,香烟店被打砸的无依无靠的老妇,肉铺老板洗心革面渴望得到爱情的大儿子等等。书中出现最多的人物,落魄文艺青年里见春太,感受到了店铺背后所体现出的现实的残酷与温情,重新认识别人(比如曾经骚扰他的照相馆的同志老板),认识自己,渐渐走出了迷失的状态(“十年前,我不容分辩地被放逐/被放逐到时间这地方/哀伤、估计、喧嚣而嘈杂的这个地方/把自己弄得失魂落魄/也只能获取微薄的金钱”)……

如果将视线聚焦在某个具体的店铺之上,文学中所建构的这个利益流动、互通有无的空间,往往或多或少把店铺相关不相关的人也吸引过来,他们乍一看好像是进进出出的样子,实则在作家的特意安排下,在某个风格独特的店铺中,在不同的层面上进行着各种不对等的交换。

张爱玲中篇小说《金锁记》的主人公曹七巧,从被迫从家里的麻油店,“卖”到大户人家做全身瘫痪的大少爷的少奶奶。麻油店在文中出现的篇幅不多,“临着碎石子街的馨香的麻油店,黑腻的柜台,芝麻酱桶里竖着木匙子,油缸上吊着大大小小的铁匙子。漏斗插在打油的人的瓶里,一大匙再加上两小匙正好装满一瓶——一斤半。熟人呢,算一斤四两。”从七巧的回忆可以看出,她原本可以过着平淡祥和的生活,但为了所谓的上等生活,她的哥哥嫂子,包括她自己,在麻油店这个普通的店铺的背后完成了一次七巧“身份”的交换,当年的麻油姑娘,最后变成了想爱不能爱挂着金锁的少奶奶——“三十年来她戴着黄金的枷。她用那沉重的枷角劈杀了几个人,没死的也送了半条命。她知道她儿子女儿恨透了她,她婆家的人恨她,她娘家的人恨她。她摸索着腕上的翠玉镯子,徐徐将那镯子顺着骨瘦如柴的手臂往上推,一直推到腋下。她自己也不能相信她年轻的时候有过滚圆的胳膊。”

同样是在市井巷陌中很常见的酱油店,在苏童中篇小说的《另一种妇女生活》中,却扮演着新旧生活的渗透装置。解放后被没收的酱园,如今成为了合作社的酱油店,它的一层作为店铺,二层作为曾持有酱园家业的简氏姐妹的住所,而两层分别体现着不同的生活。一层三个女店员互相钩心斗角,进行各种“重口味”争斗(“杭素玉用卫生带抽粟美仙成为香椿树街一时的新闻”),二层的简氏姐妹则依旧保持着大家闺秀的旧时代风情,甚至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二层的妹妹简少芬和一层的店员接触后,感受到了生活的窒闷,在她爆脏口大骂一只乱飞的苍蝇时,一层的生活便开始向二层渗透了。小说的最后,连接着酱园后院和前院店铺的仓库作为新的地理位置进入了读者的视野,酱园在空间上相连,同时生活的转变已完全不可逆,简少芬毫无预兆地目睹了一名店员的。早先店员们争相拉着简少芬“入伙”,最初估计只是看上她精美绝伦的刺绣手艺。

店铺有时也可以作为某种美好感情的憧憬,有时甚至它本身会成为感情的筹码。《伤心咖啡馆之歌》中的女强人艾米丽为了讨得小罗锅利蒙的爱慕,将杂货铺改建成咖啡馆,无奈最后利蒙似乎对艾米丽小姐的前夫更感兴趣(在和前夫决斗那天,胜败的关键时刻小罗锅扭转了战局)……徒劳无功的咖啡馆,成为了类似于艾米丽在父亲葬礼的路上拾得的松果一样的存在,在死气沉沉的小镇中被静静地“珍藏”,它的二层窗口不时会露出一张惨白的出来透气的脸。

如果将店铺的功能再夸张一些,比如法国作家让·特磊的黑色幽默小说《找死专卖店》中所描写的那样,所体现的意味可能会更加新奇。找死专卖店专门为想自杀的人提供“专业的设备”, 在跳楼者如雨点下落的悲观城市中,这家专卖店所体现的交换无处不在,只是互换者的双方往往得到了之前没有想到的东西。比如女儿的死亡之吻服务(她被注射了药剂,可以通过亲吻致别人于死地)本来要换取的是一个慕名而来的守墓人的死亡,最后却获得他的爱情(当然俩人没有接吻),而找死专卖店本身,却随着杜瓦什家小儿子的降生,逐渐向欢喜之地靠拢——在小说的末尾,小儿子道出了自己生命的价值,就是让一家人开心和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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