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治而愈那一处微凉的伤

1

季微凉很受伤。虽然那伤口像夏天的蚊子轻轻地在胳膊上吸了一口，疼痛微凉，但是毋庸置疑，伤口再小也是个伤。

事情起因是方芳。方芳是个犟得10头牛都拉不回来的女生。那事若是在平常，季微凉也就不会跟她计较了，她爱说什么说什么去呗。可是那天早晨，老妈训了季微凉，季微凉是带着一肚子气到学校的。方芳又偏巧说起了春晚上的韩庚，说韩庚不唱歌，只打拳，那不明显说明唱功不过硬嘛。季微凉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那是她生气时通常具有的表情。可惜，方芳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叙述里，没有捕捉到季微凉的这一表情。世界大战往往都是由微小的事件引起的，更何况生活里鸡毛蒜皮的小事呢，忽略了一个表情，事情可能就走向了相反的方向。

的确，方芳没眼色地错过了季微凉一进教室时脸上的乌云密布，错过了她眼神微微眯成一条缝的瞬间，她说：“你看啊，王菲贵为天后，都唱成了绵羊音，韩庚……”季微凉轻吐朱唇：“就你能，你能数学测验吃鸭蛋呢！”

方芳完全被季微凉嘴里轻飘飘吐出的炸弹给炸懵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你……季微凉……你……我招你惹你了！”

“你当然招我也惹我了，不然呢？”季微凉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方芳的犟脾气也上来了：“哎，我说季微凉，我说韩庚不是我自由吗？”

“那当然，我说什么也是我的自由吧？”

两个女生吵架是最无厘头的事，常常从最初的追星吵起，吵到数学成绩，最后连带着臭美拔眉毛和爱吃蒙牛冰淇淋这类事都折腾出来。

正当难分难解之时，千不该万不该，不该陆鸣峰出来插一杠子，他说：“方芳，你得允许人家做梦追星，偶像那是不允许玷污滴！”

这话若是平时，季微凉也不会怎么在意，她本不是敏感得像刺猬的姑娘，可是那天，正在气头上的季微凉突然听到陆鸣峰那样当不当、正不正地来那么一句风凉话，无异于往火上浇了一桶油。季微凉想也没想，抡起座位上的椅子垫打到陆鸣峰的头上，椅子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蒙住了陆鸣峰的头，教室里瞬间安静得像世界末日。要知道，季微凉是班长，陆鸣峰是团支书，两个人平常的工作配合深得老班武皇后的赞赏，这下子……

陆鸣峰显然也没料到平常气质偏文艺范儿的季微凉这么生猛，椅子垫跟他帅气的脸亲密接触了零点一秒迅速滑落后，呈现在大家面前的是陆鸣峰不知所措的一张脸。

方芳从陆鸣峰出手相助的喜悦突然转换到季微凉发飙的频道，还有些懵，她说：“季微凉，你……”突然一声穿云裂帛的哭声响起。

没错，那哭声来自季微凉，就好像受委屈的人是她。陆鸣峰和方芳不约而同地说：“你哭什么？我怎么你了？”

2

那天的事变成了一根刺，或者说是被蚊子咬的一个包，一个小小的伤口，留在了季微凉的心里。

尽管没几天，大家就都淡忘了这事儿，尽管方芳和陆鸣峰都先后跟季微凉恢复了“邦交”，表面一团和气，但季微凉知道，这件事在自己的心里没过去，一直都没过去。

季微凉甚至很仔细地分析了一下自己：是自己心眼小吗？这么小的事，过去了也就过去了，怎么就像一阵风吹不散一片云呢？怎么就像一团乌云一样很讨厌地压在心头呢？想来想去，季微凉得出了结论：方芳是她最好的同性朋友，陆鸣峰是她最好的异性朋友。你也许说，这有差吗？当然有。你最好的两个朋友，联手对付你，至少表面上，或者当时当刻，他们是联手的，这个心结与块垒，谁能无视呢？又因为是这样的关系，季微凉那次发作之后，再不能发作，只好把什么都压在心里，所以才郁郁寡欢，闷闷不乐。

这种情绪很烦人，但是，它很黏人，没人请它来，来了它还不走。

季微凉情绪不高，所以陆鸣峰跟她聊组队参加校羽毛球比赛的事时，季微凉左耳听右耳冒的。末了，陆鸣峰说：“这次活动不是团支部组织的，还是以班级为单位，所以，你还是上心些，别到时候派不出队员，武皇后没面子，你也没办法收场！”

季微凉本来还带听没听的，最后一句钻进耳朵里，好半天，她的眼睛又眯成了一条窄窄的缝儿，她问：“陆团，你是不是觉得这世界上只有你能力最强，别人什么都做不好？”

陆鸣峰没有料到季微凉会抛出这样一句话来，他说：“我刚才说的有什么问题吗？”

季微凉说：“没有，我就是觉得你有点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我跟方芳吵架时，你多管闲事了一把，这次又来了。希望你下一次，好自为之！”

说完，季微凉把书本都装进书包里，昂首挺胸走出了教室。方芳冲陆鸣峰吐了一下舌头：“这妞儿最近怎么跟刺猬似的？不会跟我妈一样，更年期综合征吧？”

方芳的话音刚落，就看到陆鸣峰冲她挤眼睛。她还问：“怎么啦？”

方芳一回头，看到季微凉沉着一张脸站在教室门口，她说：“接着说啊，我听听，更年期综合征到底什么症状？你妈吃什么药，回头我也买点！”

方芳很尴尬：“微凉，你看你，我就是……开个玩笑！”

“哟，那我倒真学了一招，背后说人坏话叫开玩笑！”季微凉走到课桌旁，拿了英语练习册走出教室。

方芳瞅了瞅陆鸣峰：“这还越抖落越抖落不清了。唉，当初我跟她为什么吵架来着？”

“你都不记得了，我哪记得啊？”陆鸣峰也有些沮丧。他想好了，一定得跟季微凉谈谈。可还没容得他谈，他和季微凉就被武皇后请到了办公室“喝茶”。

班主任请“喝茶”，那绝对是件倒霉的事。

3

武皇后“挖”了一眼陆鸣峰，又“挖”了一眼季微凉，缓缓开腔：“你们俩还真是英雄好汉啊！”

季微凉知道武皇后是说羽毛球比赛的事。羽毛球比赛季微凉通知错了比赛时间，结果被当成弃赛处理。季微凉通知时，陆鸣峰也在场，也就是说，他是知道她犯下如此大错而故意没纠正的。他等着看她的笑话。

武皇后明察秋毫，把他一同请到办公室，这让季微凉有隐隐的高兴。

陆鸣峰说：“老师，这事不怪班长，是我去开的会，然后……我通知错了，班长只是按照我的记录通知的，错在我！”

季微凉有些吃惊，她的嘴半张半合，不作声。

“哟，还挺敢作敢当，你呢，季微凉，你说！”

“我没什么可说的，是我通知错的，我给班级丢了分，我请辞班长职务！”季微凉梗着脖子，话说得硬，鼻子却有些酸。

“都能主动承担错误，那你们说，如果你们是班主任，你们会怎么处理这件事呢？”武皇后一贯的手段就是“请君入瓮”。这次又来这一手。

季微凉不吭声，陆鸣峰说：“要我看呢，错都错了，您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宽恕我们一回，您想啊，我们戴罪立功，肯定会为您拼死效力的！”

季微凉很想笑了，陆鸣峰这都说的哪跟哪啊！

武皇后的眼睛眯着，她说：“这话好江湖啊，还拼死效力，我能有什么事，值得要了你俩的命啊！”

这回季微凉没绷住笑了出来。季微凉一笑，三个人之间的紧张空气形成的气团“砰”地破掉了。气氛轻松了起来。

武皇后说：“那行，就按陆鸣峰说的，你们俩戴罪立功，下个月的春季田径运动会，你们再敢给我掉链子，可别怪我痛下杀手！”

从武皇后的办公室出来，季微凉还在笑，她说：“我发现了，你这人啊，说话不着调！”

“你才发现啊？可不就是不着调嘛，不然，上一回怎么就把你得罪了？其实，那次，我也没有偏心想帮你或者是想帮方芳，结果你就……”

午后两点的阳光很烈，两个人的脸都有些汗，也都是红彤彤的，两个人站在办公楼与教学楼的甬路中间，影子交叠着。

季微凉突然觉得心里那一场微凉的伤不治而愈了。

是的，她的心里是温暖的。她说：“谢谢啊！”

“为什么？”

“刚刚你替我顶罪啊！”

“那叫什么罪？再说了，我也犯了小心眼的毛病啊，你说狗拿耗子，我就没提醒你，也多谢你没揭发举报哈！”陆鸣峰说得还挺真诚。

季微凉的脸再次红成了一只小草莓，她想：自己的青春期坏脾气真得好好改改了，不然，下次椅子垫落到谁头上都不好，不是吗？

她说：“对不起啊！”

陆鸣峰又不解：“你这人什么毛病啊，一会儿谢，一会儿道歉，你们女生啊，搞不懂。方芳这些天也莫名其妙，谢谢我帮她，我又不敢说我没想帮她！”

季微凉笑了，她说：“你就承认吧，你的确帮了她！”说完这话，季微凉低下头，她知道自己的心里已经能承受这样一个小玩笑了。

她再抬起头时问：“我们那天为什么吵架来着？”

陆鸣峰无奈地摇头：“你们都什么人啊，你们俩吵架，现在却来问我原因？我哪知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