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时光和循环

时间:2022-09-01 03:49:29

我们的时光和循环

1

我们是一群即将失去青春的年轻人。

我们聚集在一条小溪旁。这条小溪形态逶迤,面容清秀,像一个性格开朗的女孩。它从一个幽邃的山洞里流出。我们都想进入山洞看看里面究竟有什么奇特的东西。可是一旦来到洞口,大家又都迟疑起来,心里感到恐惧。每个人的表情都像一块破碎的处于游离状态的阴云。

于是,我们就找一块空地坐了下来。坐下来时,我看见从洞口里面飞出一只浑身紫色的小鸟。它轻轻拍打着翅膀,动作轻盈。很显然它没有飞向远处的想法,扑棱扑棱的声音一直响在我们耳旁,仿佛是借机向我们传达什么感觉似的。我几乎就要看清楚小鸟眼神里带着的温柔和浪漫,就像小小看着我时的眼神。不过,现在她没有这样看我。她站起来向小溪旁走去。这只紫色的小鸟停在岸边,眼睛正盯着平静的水面。

我回忆起以前和小小在这里的情景。

那是一个秋天的下午。秋风里带着些烟雾的味道,令人惬意的清凉在我身边打转。

“秋风上身了哦!”小小轻柔地说。

“是哦!怎么?难道有什么寓意吗?”

“没有,没有那么神秘,一种自然现象而已。”她冲我笑笑。

“你看天上的云多白、多美。”

“哦!是的。”我看着她如丝的秀发呆呆地说。

“有时候觉得,我就像那一片轻柔的薄云。”她的眼神已有些变化。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看她的眼神也有些胆怯。本想说出来的话怎么也无法表达出来。她是如此的冷静和美,我怕有些话会玷污到她。但我还是不禁说道:“也许那片云也像你一样在轻轻地掩饰着什么。”

“什么?呵呵!你说话也像你的文章一样美哦!”

“是吗?我怎么从来就没有这种感觉呢?”

“真的!”她一脸虔诚,使我觉得我的推辞很虚假。

“其实,很多时候写文章就像是在赌博。”

“怎么这样说呢?多么神圣的事。”

“不一定是这样的。心里备受煎熬呢!赌自己的思想、自己的人物形象,包括语言的含义等等,那是很可怕的事情。担心得要命不说,还要在如同夜路上出现鬼魅的情况下继续前进,你说好玩吗?”

“不好。”她矜持地噘起可爱的小嘴。

“我也是在赌博,自己和自己赌博,是不是失败的可能性很大啊!”小小像是突然间变得成熟了。或许只是在这一瞬间的气氛中才这样,未可知。若是照此发展下去,她也会是一个与以前截然不同的人。

我立刻觉得我毁掉了一个清纯可爱的女孩。

“罪过,罪过!”我半是感叹半是开玩笑地小声说。她觉察不清楚到底是说给她听的,还是自言自语,就呆呆地看着我。她又恢复了本来的样子。两眼湿润,自然而然的湿润,好似有些清澈的水雾薄得几乎透明,像轻纱一样笼罩在乌黑的眼珠上面,宛若夜空中明月朦胧出来的幻境之美,浑然天成,毫无做作扭捏之态,世界将美毫不吝啬地全部给了她,给了她的眼睛。

“你不曾恋爱过?”我知道自己是在很违心地问的。

“从小就是一个很纯真的女孩子,爱干净到了极点,不喜欢男孩子的。”她的话是从心里流出来的,这一点我可以敏感的觉察到。

“对此,你父母的意思呢?我是说我可以问你这么多吗?”

“没事。不知道,大概他们也是随其自然的吧!”

“好呀!随其自然好呀!”

“你就像水哦!”我有些挑衅的意味。

“礼貌一点回答,我就是水做的。不客气的话,我可就沉默不语了。不过我性格如此,不会那样做的。”

“噢!不好意思,对不起!”

我们有一段时间不再说话,在溪旁的草丛中自由踱步。

“那么,像火一样的女子会是什么样子呢?”她突然瞪大眼睛问我。

“哦!哦……我没有体验过的。也许像火柴头,咔嚓一声就熊熊燃烧起来了。”我有些蒙,一时语塞。

“火柴头吗?”

“哦……不是……哦……像是的。”

“你说她会自燃呢?还是需要别人把它燃烧起来呢?”她似乎是从哪里获得了思辨的灵感和力量,像一个变得坚强的战士一样步步为营。我感到力不从心。

“都有吧!也许都不是。”

“什么?”她愈发紧逼着我。

“我输了,输了。不说了,好吧!”我一脸窘相。

她出声的笑了起来,“这是不是你说的赌博?”

那天下午我们说了很多话。我似乎明白了,但又好像从来就没有胆量真正进入过她的内心。虽然整个大学我们都在一起,但是她从来都没有说过喜欢我。她存在于我的内心,而且是在内心的极深处,深得让我没有勇气和力量去把她挖掘出来。她就这样被埋藏了起来。在她身旁,近得是如此真切。但她又只是一种光芒,遥远的在天空中兀自发着光,使我觉得既朦胧,虚幻之中又刺激得我全身的毛孔都张开,都痒痛。我无法确认什么,我们都无法确认什么。心灵里游离的东西实在是太过于奥妙,神秘的滋味摧残了我所有世俗的理智和判断,我只能飘飘然于自我设定的迷茫之中。的确,我是在享受着这种感觉,求之而不得。愈是贪婪地吮吸它就愈是平淡得近乎没有,愈是平静地呼吸它就愈是从远处浓淡相宜而来。

小小说她喜欢小鸟,“它们轻灵自由地在天空中飞着的样子,真让人羡慕!”那个秋天的下午,她也让我跟着她看小溪旁栖息和飞翔的小鸟。她还给我讲了一件有趣的事,“小鸟像女孩子一样爱照镜子呢!”

我很惊讶。

“那只鸟,它一直趴在一个明晃晃的大镜子边框上。”

“真的吗?”

“真的!它还试着跳起来闪动着贴在镜面上,真有趣!”

“是吗?”

“是的,有趣。它就像我们。”

“像我们,为什么?”

“它像我们一样在镜子里寻找自己。它总是在早上八九点钟准时趴在那面镜子上,然后上下左右地翻飞,它是不是在里面看到了另一个世界呢?”

“它还经常清晰地出现在我的梦中,很真实,很清晰的画面。”

我在她的话中感受到了真实和梦幻的交错。她越是说那只鸟是真实的,我就越觉得那是她在说梦。当我仿佛真的感觉那是一只梦中的小鸟时,它却分明清晰地映现在我的脑海中了。

如今,我觉得我就是那只徘徊在镜子面前的鸟。

2

那只紫色的小鸟开始飞起来。我看见小小在注视着它。小鸟没有飞远,它在水面上几十厘米的空间上悬浮着,运动到极致而达到一种静止的状态,这真的让我觉得自然界中生灵的神奇。

过了一会儿,大家叫小小过来。我们是好不容易才聚在一起的。

小利大声喊道:“都过来,过来!我们要在一起的,我们是在一起的!”

“是的。”小美回应他。接着,小石、小郎、小小,还有我都大声回应,“是的,是的!”

我提议大家围坐在一起说话。我们都很高兴,七嘴八舌地说了很多。

后来我们逐渐严肃起来。

我们的话像我们的生活一样深沉。

小利说:“我们都是背负着自己的地狱过日子的。这是《挪威的森林》中渡边说的。我们都是背负着自己的地狱过日子的――欲望就是地狱。”

我们都以为是这样的。

“萨特说的挺好,‘我相信改变了的是我们,因为这是最简单的解决办法。’这也是皆大欢喜的办法。”小石说出了他们哲学系学生最想表达的。

我看了看大家,每个人的眼神里都像是有一只黑蝴蝶在漂浮着。我说:“有时候,愈是悲在心中时,愈是让它无限地在一种中蔓延,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更恰如其分地长舒郁闷之气。”

嘿!不知是谁孤单地冷笑一声,接着我们听到了小郎的话。

“世界俨然是一座大蜂房。我躲藏于一个小小的多边形蜂巢中。它承载了不同的时间色彩,景物的转换与喜怒哀乐相合,当一切似乎在剧烈地向前或向后运动时,空间由紧缩开始无限扩张。我有些失重,又有些漂浮的感觉。我就像是瞬间地飞到遥远的几万公里之外,使我看到了世界的真面目。它原本是黑暗的,永远的黑暗,以至于我们期待着什么东西能裂变出巨大的力量将其撕破;或者我自己就能看到永久的光明,是所有事物身上放出的灿烂之光聚集而成。并且,我在这里也看见了时间的真正面目,它是停滞的,像个有刻度的石碑一样可以触摸得到。它也许又不是停滞的。我希望它是急速前进的,就像闪电一样带着雷鸣轰然而去。”

每个人的表情都阴暗了。

小小的话给我们带来了光亮。她的话在我的耳朵里尤其响亮,“我喜欢小鸟,我见到的任何一只鸟都发着光。刚才的那只鸟就聚集着一股强烈的紫色之光,先是几个光点,然后越聚越热烈,亮得刺眼,变成一个尖利的光的刀子,从我的眼里进去,消失掉了。”

哈哈!只有小美敢于笑出声来。她用笑声冲击着我们几个人形成的气氛,“呵呵!我们都来说说梦吧!挺有趣的!”

“是的,挺有趣!”我们没有一个不赞同的。“那我们就和小美说说梦吧!你先说吧!”大家都盯着她看,这使她显得很不自在。

“我的梦很美,眼前是彩色的雾,色彩也是会迷惑人的啊!我就像仙女一样从雾中飘然而至,下面是一汪碧绿幽深的春水。我很奇怪自己没有掉进水里。我就这样真切地看着下面的水流涌动着。”

“没什么呀!太虚了,小郎我的梦才实在呢!我看见一个人在一块田里,他耕种,收获;再耕种,再收获。奇怪的是,他的整个过程极其短暂,几分钟之内就已完成,而且一直这样进行下去。”

“你是想当一个农夫吗?”小利问,“那个人是不是我的三伯?”他接着说――

“我梦见了我的三伯,还有瘸了一条腿的五伯。他们原来是朴实憨厚的农民,脸色像黄土。然而,他们却突然荒唐可笑地在暴打一个年轻貌美的女人。我从来没有见过他们这样夸张的脚踢拳打嘴咬的动作,像两条黄色的老狗。嗨!你们不知道,他们原来在打我的老婆。”

“哈哈!小利你个浪东西,连个老婆的影子还没有,屁上去打老婆啊!”我们都肆无忌惮地笑话他。

“你们不要笑了,听我说嘛!”小小的声音很小,但却平息了大家的笑。“我闭上眼睛就看见了一堆火,一堆火发出的光。火苗变幻出各种各样的形状,它们的缝隙里有一道道黑暗留下的痕迹。我甚至看到了很多水,火是水的反面,它们都是无形的。”

“哎呀!小小,你说到了水。”小石接着说,“我梦见了洪水,而且里面有很多人。我在里面用网捉了好多鱼,但是却越陷越深,即将没了我的喉咙。有一个人在岸上大声叫我,我听不见,只看到他像个哑巴一样手舞足蹈。我停下来,尽量不让洪水埋着头。奇怪,这时我能专心致志地看到一场无声的电影。结尾是一个人的食指像雕塑一样面向观众,镜头缓缓左移,正对着一个在洪水中捉鱼的人。那个人的样子好傻。他的后面,一个巨大的黑色怪鱼正悄悄地向他游去。”

“什么呀!乱七八糟的,还是听听小锋的吧!”大家看着我,他们很期待。

我使劲搓搓手,然后蒙在自己脸上。

我的梦就在手掌心里上演。我的声音就从巨大的手指缝里挤了出去。

――我梦见很多很多的人。他们一个个都被推倒在一个个小推车上,然后就像死了一样一动不动。后来,我的父亲也被推倒在上面。我看见后大嚷大叫,急得心脏都快蹦出来了。可是我不能动弹,两只脚像是被地下伸出的大手攥住了。我听到了哀乐,看样子这些人要被推进炉子里烧掉。父亲躺在小推车上,在哀乐的配合下无限地接近了死亡。

非常可怕!

我最不愿看到的就是死人的脸。那是让人设身处地想象之后感到无比恐惧的脸。对,我的说法很正确,人们都害怕设身处地的想象。

父亲的脸没有颜色,没有表情,跟别人描述的死时的脸不太一样。原来死亡的脸是如此平静,并不像他们经常说起的苍白什么的。就是没有颜色,没有表情,所有的感觉都与他的脸无关而与看他脸的人的内心有关。父亲马上就要被推入炉膛里去了。我急得嘴唇咬破了。父亲这个时候却从小推车上坐了起来,继而又站了起来。他的表情像一个死亡的脸了。他大声呼叫:“你们干什么?我不想死……”

众人一齐将他摁到,并且都呜呼着:“老天爷!老天爷!”一群上了年纪的妇女呜呼着:“感谢!感谢!天地!天地!”

他们害怕活人死掉,他们显然更害怕死人变活。

“你父亲被烧掉了吗?”大家问我。

我说:“不知道。”“我曾经多次看见他躺下又起来,有两次还躺进了棺材,就是没有看到他真的死掉。有一次都入土为安了,我还觉得他没有死。”

“去!什么玩意!”大家对我所说的梦很不以为然。

我接着说:“后来,他们竟把我也摁到在一个小推车上。我惊悚极了,心脏从胸口蹦出来,砸在我的脚上,我成了一个无心人。全身所有的肌肉都紧张地抖动起来。我的感觉无比敏感无比激烈,眼睛简直要从眼眶里炸出来。好像眼角有什么东西冒了出来,不是泪水,是红色的血……但是无济于事,最终我还是跟他们一样的结局……可怕的……我看着自己像个僵尸一样被人推进了炉膛……可怕的!只有我的心脏还在地上活着。”

说完后,我才觉得很不快活。我们应该高兴的,本来我们很高兴。

于是我便提议说:“我们用大笑为团聚庆祝一下吧!”

我们一齐大笑起来,笑了很长时间,只笑得天色似乎明了暗,暗了又明,笑得一切似乎都变成一片模糊,只留下我们的笑声像是在一张白纸上跳舞一样。

不知道是谁已经看出了我们的情感正走向反面。他的忧伤的叹息结束了我们的大笑。笑声像梦一样消失。唯有笑声是这样快活,唯有做梦是这样忧伤。有人急得哭了。开始是一条涓涓细流,后来水源丰富起来,哭声像洪水泛滥。

没有一点办法。

没有什么要说的。我们无事可做,只好在小溪旁的空地上徘徊。徘徊的同时,大家都无法忽视小溪尽头的山洞。

这时,小小轻叹道:“我们该到哪里去?我们该不该进入山洞?”没有人回答。

停了一会儿,我说:“或许从山洞里进去就是一条捷径,人们会说我们就是从那里出来的。我们是从山洞里出来的人。”

还是没人回答。

我们一群年轻人依旧在小溪旁徘徊。

3

突然,四周传来了一阵轰隆隆的响声,像是一群巨大的野兽奔跑过来。声音越来越近,原来是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的人群。他们聚集到我们身旁,用奇怪的眼神冷冷地看着我们。短暂,很短暂的时间之后,他们都朝山洞里跑去,后面的人仍然源源不断。

我们也只好跟着他们跑了。

我们几个斜着身子从洞口攀爬进去。里面显得阴暗迷蒙,空间很大,似乎容得下世界上所有的人。很深很深的地方有若隐若现的光气,像是一片投到阴暗之上的白色光斑,来回晃动,漂浮不定。

我看见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东西。它趴在地上,张开大嘴说:“你们是要T还是F?”

我很迷惑。

人们似乎都和它很熟识。众人争先恐后地说:

“我要T。”

“我要F。”

他们几个扭头朝我会意地笑笑。他们模仿着人们的回答之后就化险为夷了。只有小小一个人像紫色的影子一样飘了过去。

我也赶紧说:“我要T,或者F。”我很担心自己说得不对,犹豫不决可能给我招来杀身之祸。它看起来仿佛是一个能够震慑整个时间和空间的统治者。

“我们的主宰者!”人们都大声呼喊。“主宰者!主宰者!”

他们叫它主宰者的怪物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它就那么通体黑色的像块土豆一样浑身凸凹地趴在地上,很显然它扼住了这条通道的要塞。道理上和心理上实在应该有另外一些路可以通过,然而现实却是:这里是唯一的一条,或者说是适合我们而我们又心甘情愿冒死一过的唯一一条。仔细地看,它还显得有些憨态。颜色是灰色的,形状像不规则的土豆,但却很大,足有两米来长。身材臃肿,皮肤上密密麻麻长着一张一合的小孔,从小孔里面不断分泌出淡黄色的液体。我可以断定它有四条粗大的脚正压在肚子底下。头的形状呈半圆弧形,上面两侧突兀地显现出两个眼珠。嘴巴大得出奇,张开就像裂开一样,几乎占了整个身体的一半。

它的眼神让人难懂。我不能用看待一个人的眼光去审视它。如果从人的角度看,它的眼神里流露着散淡的憨厚之光,绝对不是可怕的狰狞之光,好似一个临死之际的生物发出来的。但仔细地看,在它眼神的这种底色之下,里面的光气变化不定,虽不显现什么力量,但变化的频率和某种不可知晓的目的却似乎显而易见。

“你过还是不过?”它问。

“我要过,一定要!可是要T还是F呢?”我极度忐忑,甚至本能的惶恐了。我问小利,“我该要什么?”

“F吧!”他很随意地说了这句话,我就轻松地过了关。其实艰难的是脚下和手掌下面,危难重重。我们一群人必须腹部贴着地面,脚蹬着一些凸现出来的石头,还要时时小心石头的脱落。手在眼睛的授意下迅速而准确地攥住那些比较牢固的草木藤蔓。

终于爬了过去。

我看见他们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我一直盯着的小小的紫色影子却突然间变成了一道锋利的白光,如钻石般璀璨耀眼。她向前疾驶着,璀璨的光芒让我震撼。但找不到小小使我痛苦万分,我什么也不顾了,大声叫着:“小小!小小!”我举起双手大声喊道:“小小,等等我!等我!”边喊边跑了起来。璀璨的钻石之光照耀得山洞里一片明亮,没有跑几步我就停了下来。我感到脖子上有冰冷刺骨的感觉,扭头一看,魂儿都快吓掉了。一条巨大的血红的舌头像一匹布一样伸展过来,它正舔在我的脖颈上。

“你放过我吧!”我赶紧跪地求饶。

“你们这些人啊!”主宰者叹息着。

“你你你……放过我吧!”

“你们就是最神圣最伟大和最肮脏最龌龊的结合,就像你们两腿之间的那东西。”

我大吃一惊,头使劲磕在地上,鲜血淋漓起来。主宰者饶了我一命。

4

终于出了山洞,眼前的情景跟先前差不多,小溪流向同一个方向。前面是一个一摸一样的山洞。仍然不见小小的身影,我失望极了。刚才还可以看到她的紫色影子和璀璨之光,出来之后什么也看不见了。

“小小到底去了哪里?你们几个说呀!我们要T和F到底有什么用?”我疯了一样大声问他们。

他们瞪着我。然后都发疯似地跑了起来。我只能跟在他们后面。我们夹杂在一群又一群的人中。后来就出现了一座高耸起来的石头垒起的大墙,或者说叫大桥更合适,路面像桥,外观是一座石头砌成的大墙。我们就在大墙之上的大桥上面飞奔起来。在短暂的间隙之中,我还能上下左右地张望。这座坚硬的灰色的大石桥好像直插云霄,使其冰冷的感觉强迫地融入宏大的湛蓝的天空里面。有无数片大小不一的白色云块反射着各种非正常的光的箭头,时空也仿佛因此而闪烁不止。整个环境中幻化出来的带有实物痕迹的色彩,经过无限的融化和撕裂,投射入大桥下面潺潺的溪流之中。水面上的景色更显得神秘莫测,山水和人们的各种姿态不断交叉错位。拉长视角镜头后,我就觉察出了哪些是优美的自然景色,哪些又是与自然相悖的真实的混乱――不管怎么说,真实的东西自有它强悍的存在理由。这样,反倒是小溪的柔润变得虚弱不堪。

我明显地感觉自己正逐渐的变小。我想,一定是主宰者的舌头把我舔成了这个样子。

我在想念着小小的伤感中跟着他们跑。他们似乎是在一圈一圈地跑,一关一关地过主宰者的关隘。我们都在一关关地变小,有许多东西还在可怜地消失,包括人。第一次时我失去了小小,现在我们也已看不见了小美,只剩下小石、小利、小郎和我。

在一棵大树下,一群人要惩罚小石,因为他要逃跑。我其实也早已厌倦了这样一关一关地转圈。

原来,这一群又一群人组成的一大群人早已定下了规矩:逃跑者和不合群者,格杀勿论!我们几个刚开始时都义愤填膺,大声叫唤着要与他们斗争到底。小利像个屠夫一样说:“你们敢动我哥们一根指头,我把你们碎尸万段!”他嘴里喷出的唾沫星子似乎带着血腥味。

小郎更是眼里冒火,浑身肌肉都绷紧了,愤怒让他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是扯开喉咙吼着:“妈的!……妈的!谁敢……”

只有我一个人呆呆地立着。眼前的一切都是不真实的,就像是一场永远也看不懂的电影。我无法真正融入其中,更无法获得心灵深处的共鸣或愤怒。

形势极为不妙。一群又一群的人围了上来,我们被淹没其中,周围是一望无际的海。许许多多声音像狂风骤雨般地砸向我们,“杀死他们,吃了他们!”

我还是没有作出反应。这时,我听见人群中一个忠厚的声音说道:“小利,你还不快快动手!”

另一个凶恶的声音补充道:“小利,你个孙子,装什么好人!”

小石已不再挣扎。他的身体被人们的铜墙铁壁紧紧箍着。他只大声怒骂:“汉奸!汉奸!叛徒!叛徒!”他的眼睛盯着小利。小郎绷紧的肌肉已经开始发抖起来。他的表情像死人一般,但两只手还是不由自主地想伸向小利。终于,有两只手还是像狼爪子一样扑了上去。是的,的确是扑了上去,紧紧攥住了小石的喉咙。

此时,我看见小利的双手握紧了小石的喉咙,像是正在握住一根细木棍。小石仍在怒骂:“汉――奸!汉――奸!叛――徒!叛――徒!”声音艰难地发出一丁点儿。

小利的手松开了,松开的同时他嘿嘿地冷笑不止。他大声地对众人说:“你们都看我的!”然后,他吩咐小郎,“快去找一根绳子,一把尖刀。”小郎慌里慌张挤开人群跑了出去。不一会儿,他找来了绳子和尖刀,并且还搬来了一个奇怪的木头架子,底座是一块厚重的方形木块,上面立起一根一人高的木柱子。柱子头上向里面伸出两块夹板。小利指挥小郎先将木头架子对着大树摆放好。人群中出来四五个人帮忙。小利痛快地哈哈大笑。他们把小石弄到木头架子上站着,然后把他背靠着树绑了起来,从脚脖、小腿、大腿到胯部、腰,还有腹部,身体都绑得严严实实。头上则用一条白布沿眼睛缠了十几圈,也死死地绑在树上。

“你这是干什么?”众人都问。

“有你们好看的!”小利兴奋极了。

接着,他把尖刀的柄固定在柱子的夹板之中。刀尖平直,正对着小石的喉咙,挨着皮肤。

众人又问:“小利,你个孙子!到底玩什么把戏?”

“有你们好看的!”

“我要给你们玩一个历史上最奇特最刺激的刑罚。”

“哈哈!”

整个过程中,我都像个木头一样呆着不动。

此刻,我好像有些明白了:他们要弄死小石,小利是领着头干的,决不能让他们这样干。我先是冲他们大吼大叫,很奇怪,他们没有一点反应。我知道我此时已变得很小很小,像一只无助的蚂蚁。虽然我势单力薄,但是我决定要为朋友豁出命去。后来,我跑到小利面前,他好像没有看见我一样。我用双手去抓他,什么也抓不住。我用尽全力照准他的脸扇去,只是像扇子一样扇起了一丝风。实在没有办法,我弓腿弯腰头像牛角一样朝他顶了过去。事情毫无起色,我竟然像空气一样从他身上弥散开去,看不出对他有丝毫影响。啊!我怎么如此地消失了自己的实体。

我成了一个没有任何人类力量的魂儿。

刑罚仍在继续。小石虽然看不见,但他已感觉到人们要对他痛下杀手。他不能动弹一点,只能用嘴大声嚎叫:“你们都是王八蛋!忘恩负义的家伙!”

小利扇了他一耳光,“你住嘴吧!一会儿就有你好受的!”

小石又大声嚎叫:“你们就是蛋子,你们就是两腿之间的玩意儿!”

很显然,这种刑罚的致命之处在于受刑者的吞咽。只要他一咽下东西,喉头向上收缩,尖利的刀子就刺破喉头,直插里面,随着鲜血像喷泉一样喷射而出,所谓见血封喉,此人的死期便到了。

小石一直没有吞咽动作,连一口唾沫都没有下去。众人已忍耐不住,开始躁动起来,纷纷大骂小利,说他玩的是什么瞎把戏儿!

“拿酒来!”小利大声叫道。有人递上一碗酒。他夺了过去,将碗沿凑到小石嘴边,然后猛地一塞,同时手掌迅速向上一抬,一碗酒就完全灌进了小石的嘴里。紧接着,他左手捂紧小石的嘴巴,右手啪地一声扇在小石的脸上,只听咕咚一声,这碗酒落入小石的肚中。结果显而易见,人们面前出现了一幕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景象:一碗酒,一把尖刀,一个小小的喉结收缩的动作,这样就结束了一个人的性命。

小石的血喷出来,喷在酒碗中,喷在小利的脸上。同时,我似乎还听到一声戏词般的:“好酒!”

5

所以,我决定悄悄地躲藏起来。做出这个决定时,我想到了小石。我也想到了他们捉住我时会行那样的刑,或者他们不用酒灌我,而是运用更残酷的方法。一切都无所谓。他们把我绑在那里,一连几天不让我吃东西,当然我也不会吃任何东西。在我饿得实在无法忍受时,他们就在我面前摆上很多令人垂涎的美味,这对我是多么残酷的折磨。

我该是被饿死,还是在吃下美味时被尖刀刺破喉咙而死?想到这里我总是不能决断,索性不想。

我只想我怎样才能悄悄地躲藏起来。我可以光着身子躲在洞穴里,还可以像一尾鱼一样长满鳞片在水中游动。我最喜欢像昆虫一样在草间嬉戏,身边巨大的绿色使我惬意而充满幸福感,草叶上,滴滴洁净的水珠就足以让我感动终生。

我在小溪旁找到一个洞穴藏了起来。

他们仍然一圈一圈地转。我可以静静地思考许多问题。譬如,什么是T和F?我不知道答案。他们为什么一圈一圈地转?我仍然思考不出来结果。

有一天,当他们从我的门前经过时,我听见他们也在一起议论我思考的问题。

众人纷纷说:“我们不知道!”

有人就说:“既然不知道,为什么还要这样做?”

没有人再说话了。停了一会儿,有个人阴沉沉地说:“不知道是最大的想象力。”

“不知道是维持良好秩序的法宝。”

“人们因为不知道而幸福。”

我实在是听不明白。只有最后一句话听得清楚:“是前面的人要我们这样做的。”

“他们就是这样做的。”

虽然听清了,但是我再也没有心思管他们的事儿了。我一个人定居在小溪旁,最喜欢看一只只来去自如的小鸟,并且想着那些逝去的人。

我在心里想着小小。是的,我一直在心里静静地想着小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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