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文言小说中“轮回报应”之叙事及其思想

时间:2022-08-30 02:29:16

论文言小说中“轮回报应”之叙事及其思想

【摘要】轮回报应说是佛学中的基本教义之一,在社会各阶层也有着较为广泛的影响。在古代文言小说的创作上,有关轮回报应的题材也十分常见。汉魏六朝以来的文言志怪小说集中均有收录。从作品形成的时间看,从六朝到隋唐,延及明清,轮回报应的题材一直是历朝历代小说家们津津乐道的对象。作为古代文言小说的集大成者,《聊斋志异》中对这一题材也颇有涉及。其中《三生》一篇是该题材中较为出色的作品之一。这里从其叙事角度及其佛教思想加以分析。

【关键词】文言小说;轮回报应;叙事;思想;《三生》

《聊斋志异・三生》是一篇有关轮回报应的小说,小说写刘孝廉前世为一缙绅,多有恶行,死后辗转三生三世,分别成为马、犬、蛇的故事。全文仅六百余字,简洁明畅,是轮回报应小说中不可多得的佳构。

去以往的作品不同,《三生》的叙事焦点放在受报之上。文章在开头简略的交代了刘孝廉前身以及死后见冥王的经过。作者在开头即埋下一个伏笔:冥王对缙绅以礼相待,赐坐饮茶,但缙绅偷觑冥王盏中,茶色清澈,而自己的茶盏之中,浑浊如胶。他暗疑是迷魂汤,趁冥王不注意,偷偷将茶倒在了案角,一面假装喝尽。“乘冥王他顾,以盏就案角泻之,伪为尽者。”

就在读者满怀疑问之时,作者笔锋一转,冥王陡然翻了脸,“稽前生恶录,怒,命群鬼下,罚作马”。缙绅遂为厉鬼牵去投胎。由于未喝迷魂汤,缙绅虽转世为马,却能听懂人语,所谓的“心甚明了,口不能言”,这就等于将一个人的灵魂活活锁在了动物的躯壳之中。不堪苦楚的缙绅选择了自杀,“三日不食,遂死。”

然而故事并没有完结,缙绅回到冥界,冥王查其罚限未满,遂改罚为犬,缙绅同样是痛苦万分,“常忿欲死”,由于故意咬了主人大腿,主人发怒,将其杖杀。重新回到阴司的缙绅并未得到宽恕,被笞数百,又被改罚作蛇。心灰意冷的缙绅只能在杂草间安生立命,遂立志不再杀生,然而无意间被车压为了两段。第三次来到冥界的缙绅终于得到了解脱,冥王“以其无罪见杀”,原谅了他,让他重新做回了人,这就是刘公刘孝廉。

相比先前的轮回报应为题材的小说,《三生》在题材上并没有突破,在整体结构上依然遵循着作恶――轮回――受报的套路。但值得注意的是,《三生》的主要篇幅几乎全在受报之上,即缙绅罚而为畜的“三生”,无论是为马,为犬、为蛇,作者都进行了详尽细腻的刻画。如缙绅为马之时,“逾四五年间,体修伟。甚畏挞楚,见鞭则惧而逸。主人骑,必覆障泥,缓辔徐徐,犹不甚苦”,心理描摹尤为生动,可谓非人非马,亦人亦马,惟妙惟肖,姿态横生。缙绅为犬为蛇时,也多有妙笔,细节与心理描写尤为出色。这样详尽细腻的描写,在先前轮回报应的小说中是不多见的。这当然跟作者天赋异禀的才情与笔力是分不开的。

而叙事焦点上,《三生》也改变了以往简单的前世今生两个焦点的转换,而是采用了首尾照应,中间三段并行,却又层层推进的手法,使得整篇文章有条不紊,又浑然一体。小说题目为三生,但实际上却整整跨越了五生五世:即缙绅、马、犬、蛇、刘孝廉。而其中缙绅转世为马、犬、蛇之三生为受报的磨难,故而详写。可见作者之用心,乃在于受报之上,在这样清晰明了的结构之上,我们可以清楚的看到一个人由人变为牲畜,再由牲畜变回人的探索过程。本文虽在《聊斋志异》中并不见突出,然观此亦足见作者之匠心。

轮回是佛教中较早的生死观念。所谓轮回,即是永远在“六道”① 中生死相续,无有止息的流转。《大乘心地观经卷三》云:“有情轮回,生于六道,如车轮之无始终”。这是较为远古而朴素的佛学观念。但相比“轮回”的理论,“报应”显得更为直接,也更易为常人所理解。《宝积经》云:“若纯黑业得纯黑报,若纯白业得纯白报”。我国古代对此也有相似的言论,如《周易》中文言云:“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兼之古代盛行神仙之论,天日昭昭,世人总感觉有着一位公平公正的造物者存在,明断人世间是非善恶。轮回报应在古代社会中可谓深入人心。

古代社会虽以儒家传统伦理纲常为主,孔子不语怪力乱神,因而儒家对鬼神是敬而远之。但轮回报应对人心的影响是潜在的,孔子自己也说“始作俑者,其无后乎”。同样,即便是儒家经典,《左传》中也有结草衔环的典故。然而相比穷困劳苦的下层阶级,轮回报应的理念对于久居上层,即贪图享乐,却又为非作歹的统治阶级要更为震慑。晋袁宏《后汉纪》曾记佛教传入中土后,“王公大人,观生死报应之际,矍然自失。”就在《三生》故事结尾,作者蒲松龄发出了如此的议论感慨:

“毛角之俦,乃有王公大人在其中。所以然者,王公大人之内,原未必无毛角者在其中也。”

这一段绝妙的文字着实使小说生色不少。哲理与讽刺并备。作者蒲松龄作为盛世阴影之下的窘困文人,长期辗转在中下层,对于所谓王公官僚的无赖嘴脸深有感触。故而其小说中的缙绅、官吏、王公、显贵往往是横行霸道,胡作非为。这也的确是作者那个时代社会的真实反映。

蒲松龄本人佛学修为精湛,《聊斋志异》中体现佛理光辉的篇目亦自不少。名篇《画壁》中云:“幻由人作,此言类有道耳。人有淫心,是生亵境,人有亵心,是生怖境。菩萨点化愚蒙,千幻并作,皆人心所自动耳。”另外,《丐仙》、《道士》等篇目都借“人心”展开描写,而以此观《三生》亦可发现,《三生》所强调虽然是收报,但更重要的是写人心的嬗变。

在《三生》中,主人公在绝大部分的情节中是以牲畜的面貌出场的。小说中的牲畜又与其它不同,由于缙绅转世之前没有喝迷魂汤,因而清楚地记得过去往来之事,作为“人”的精神并未被湮没,其为畜时,苦痛愤忿,与人无异。这可谓是我国古代的《变形记》,然而蒲松龄究竟没有卡夫卡式的悲伤绝望,这正是作者用心之所在――如果缙绅和他人一样,喝了迷魂汤后,万事诸恶,一忘皆空。那他的这三生也就无异于毛角之畜,更不会由此改过自新。而读者也可以想象,经过了三生三世之劫而成为人的刘孝廉,也必将珍惜这段为人的经历,从而弃恶从善,成为一个真正的大写之“人”。

从思想上看,过去的以轮回报应为题材的小说目的大多很直观,其目的无非两种:一是想让读者相信轮回报应的确存在,二是让读者由此感悟,弃恶扬善,从而达到教育的目的。蒲松龄的《三生》着眼点却并不局限于此,而是将内容延伸到了人心的嬗变。一个社会中的人未必要全知全能,但必须有是非善恶羞耻之心,而人心的自我完善无疑是长期的探索过程。同时小说中多少还有着对缙绅乡宦讥讽的成分,这与《聊斋志异》全书“刺贪刺虐”是紧密联系的。因此,小说《三生》的理念是源于传统而又不囿于传统,同时思想上也远远超过了一般的宣扬轮回报应的小说,这才是《三生》最为成功的地方。

也有学者指出,报应小说作为志怪小说较为特殊的一个子类,兼具文学与宗教的双重特征,因此具有强烈的宗教说教意味。②正是如此,轮回报应题材的小说应该着重于其文学思想与宗教思想两方面,二者不可偏废。但纵观隋唐之前的作品,大多注重于说教,而文采与叙事技巧尚为生疏。隋唐之后,传奇大兴,作品又往往落于文辞叙事之上,而思想性却并没有太多提升。因此,作为古代文言小说的巅峰,清代才出现的《聊斋志异》确实是“圣之时者也”,通过《三生》这篇小说的鉴赏,便可观其文学性与思想性的高度的统一。

注释:

①六道指佛经中所云的:天、人、阿修罗、畜生、饿鬼、地狱

②蒋勇 唐前报应小说叙事研究 [D]. 重庆:西南大学2011

【参考文献】

[1]桑林佳选编.汉魏六朝小说选[M].太白文艺出版社,2004.

[2](唐)牛僧孺著,程毅中点校.玄怪录[M].中华书局,2006.

[3](唐)张读著.宣室志[M].台北广文书局,1957.

[4](清)蒲松龄著.聊斋志异[M].中华书局,2009.

[5]王枝忠著.汉魏六朝小说史[M].浙江古籍出版社,1997.

[6]陈洪著.佛教与中古小说[M].学林出版社,2007.

[7]刘勇强.论古代小说因果报应观念的艺术化过程与形态[J].文学遗产,2007(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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