雏鹰农牧调查

2014年3月，《证券日报》刊发一篇题为《雏鹰农牧所谓生态猪舍空置涉嫌套取国家补贴》的报道。

报道称，雏鹰农牧的生态猪不但不生态，甚至有些猪“天天防疫，天天打针”。报道刊出当日下午，雏鹰农牧紧急召开机构交流电话会议，并于晚间澄清公告。

这不是雏鹰农牧第一次面临质疑风波。比如，2013年4月，《中国青年报》曾报道说：“雏鹰农牧的‘生态猪’主要靠饲料圈养长大，跟普通猪没多大区别，却卖得比其他猪肉贵两三倍，就是靠虚假广告欺骗消费者。”

作为“中国养猪第一股”，雏鹰农牧曾被投资机构视为“有理想的猪”。自双汇瘦肉精事件之后，国人一直盼望屡禁未绝的肉类食品安全问题能走出一条新路。有“生态”、“高价”、“特种猪”、“上市公司”诸概念的雏鹰农牧，具备杀出一条血路的可能：消费者出更多的钱，在上市公司监管体制下，支撑生态型企业的发展，以特殊品种为起点，在常规品种之外另辟蹊径，换得健康、正常的肉食，国家再不用为食品安全担忧。

这是一幅美好的多赢前景，也是雏鹰农牧能吸引资本市场和大众舆论高关注度的原因所在。

那么，关于“生态猪”的真相到底是什么呢？3月23日，《瞭望东方周刊》记者前往雏鹰农牧河南三门峡养殖基地一探究竟。

仍然存在的质疑

此次质疑风波的主角是“雏鹰黑猪”。雏鹰黑猪养殖于三门峡雏鹰农牧有限公司位于河南省陕县西李村的养殖基地，这是雏鹰农牧自主培育的品种，公司称之为“生态猪”。

在已有报道中，雏鹰农牧“生态猪”“平时都是喂饲料”，只有上级领导检查或有人参观时才“往猪圈里扔一些胡萝卜和白菜，平时都是喂饲料”，有些猪甚至“天天防疫，天天打针”。原本应有几十万头猪的养殖基地只“坐落着许多已经建好的空猪舍”，涉嫌套取国家补贴。

雏鹰农牧通过澄清公告回应了《证券日报》报道，澄清了补贴的问题。但本刊记者注意到，公告之后仍有疑点，比如喂养生态猪的饲料问题。

对此，雏鹰集团相关负责人给出的答案是：除了青草、苜蓿、胡萝卜、白菜等蔬菜作为青绿饲料外，饲养仍然是全价配合饲料为主，因为猪的生长需要能量、蛋白质、矿物质、维生素和氨基酸等，这些营养成分无法从青绿饲料或放牧中得到满足。

对于“猪的生长需要能量”具体是在饲料中添加什么物质，雏鹰农牧一直以“这是商业机密”为由拒绝透露。

对生态猪的防疫质疑，雏鹰集团称：即使是适合山地放养的生态猪，也要严格按照防疫程序进行防疫，这也是行业内正常的生产防疫行为。

再回看公司关于“生态猪”的宣传，“生猪不做防疫处理”本身就不符合《动物防疫法》强制免疫禽流感、口蹄疫、蓝耳病、猪瘟的规定。

雏鹰农牧一位不愿透露身份的高管向本刊记者解释说：“懂养猪的人都知道，不可能不做防疫，不做防疫我们是犯法的。”

对于此前“生猪不做防疫处理”的宣传，该高管面露难色：“在我们之前没有公司大规模做生态养殖，摸着石头过河，难免会有些纰漏。”

另外，对于“生态猪”并非散养的质疑，公告中解释：配种、妊娠、产房和保育四个阶段的养殖并不适宜放养，“猪舍”是四个阶段圈养之用。

不过，雏鹰农牧品牌中心耿蔓蔓告诉本刊记者的答案是：“那位记者见到的不是养生态猪的地方”。

针对以上澄而未清的内容，本刊记者要求雏鹰农牧出示雏鹰黑猪饲料配方、2012年以来疫苗注射证明，但未得到明确答复。

生态猪吃什么

“报道一出来好多媒体都来了，我们才送走央视的记者，”该公司的一位高管说。在三门峡雏鹰农牧公司一行工作人员的陪同下，本刊记者见到了位于陕县西李村养殖基地的“雏鹰黑猪”。

公司副总经理梁忠涛称，“三门峡基地只养殖雏鹰黑猪一个品种。”

与其他养殖企业由农户投资建猪场不同，雏鹰农牧与农户的合作更加具有控制力，由公司提供猪舍、小猪、场地、饲料，农民只要空手进来负责养殖就行，没有资金投入的压力与风险。

本刊记者注意到，整个养殖基地的黑猪数量并不多，存在不少尚未通水电的空猪舍。梁忠涛介绍说，“已经投产的猪舍大约400个，每个猪舍每年出栏约200头。”

这样算下来，三门峡养殖基地实际年出栏量约为8万头。

在雏鹰农牧2012年、2013年财务报告中，三门峡基地生态猪的年出栏数为30万头。

此前，雏鹰农牧曾有“一亩地仅养两头猪”的宣传，雏鹰农牧证券部经理贡妍妍对此解释说，“并不是说两头猪占一亩地这么大的地方。三门峡生态猪基地40万亩，计划出栏100万头，用100万头除以40万亩，得出了这么一个数据。”

为什么会出现8万、30万和100万三种出栏量的巨大差额呢？

更值得关心的问题是：“雏鹰黑猪”到底吃什么、喝什么？

在保育猪舍旁，本刊记者见到了“雏鹰黑猪”的口粮生产地，一个临时饲料厂。饲料厂里堆积着成袋的玉米、大豆和预混料。

饲料厂副厂长付威向本刊记者强调说：“我们的饲料不采用转基因原料，不含添加剂。”如何确保饲料不采用转基因原料、不含添加剂呢？付威说：“我们从东北采购，只是尽量避免转基因粮食，尽量少添加、或者没有添加剂。”

中国农业大学教授、养猪育种专家王楚端向《瞭望东方周刊》介绍：“饲料原料是不是转基因，企业说了不算。”至于原料来源，和饲料配方、疫苗记录一样，对目前雏鹰农牧的声誉至关重要，并且出示难度并不大。

相对的，“雏鹰黑猪”喝什么水的问题则明朗许多：养殖基地用水泵将当地山泉水抽到高处蓄水池储藏，供给整个养殖区养殖和生活用水。“蓄水池会定期做水样监测。”梁忠涛说。

无标准的生态养殖

对于愿意投入高价购买肉食的消费者而言，“雏牧香”到底生态与否，是最关键的问题。

从目前雏鹰农牧相关澄清公告来看，似乎是这样的逻辑：“雏鹰黑猪”和普通猪吃住无异、防疫无异，在饲养上，“生态猪”与“普通猪”其实并没有太大区别。

《瞭望东方周刊》专栏作家、美国食品技术协会高级会员云无心表示：“目前市场上并无真正的生态养殖概念，也没有衡量生态养殖的明确标准，企业靠‘生态猪’名头赚取利益不需要承担太多风险。”

云无心说，目前可以衡量冷鲜肉质量标准的体系分为无公害农产品、绿色食品和有机食品几个等级。

无公害农产品是指使用安全的投入品，按照规定的技术规范生产，产地环境、产品质量符合国家强制性标准并使用特有标志的安全农产品，属于最低标准。

绿色食品的标准相对高，是按特定生产方式生产，并经国家有关的专门机构认定，准许使用绿色食品标志的无污染、无公害、安全、优质、营养型的食品。

有机食品才是国际上对无污染天然食品比较统一的提法，通常来自于有机农业生产体系，根据国际有机农业生产要求和相应的标准生产加工的。

本刊记者查阅雏鹰农牧生产相关证书，发现其所标榜的生态肉品牌“雏牧香”没有这三个等级中任何一个等级的相关认证，其推广中最主要的标签是“生态”。

雏鹰农牧相关负责人向本刊记者解释说，“我们的生态猪是‘生态原产地保护产品’，有证书。”

本刊记者在雏鹰农牧官方网站上确实查到“生态原产地保护产品”的影印文件。

但是，“生态原产地保护产品”证书与食品生产和食品安全并无关联。中国农业大学教授、养猪育种专家王楚端说：“生态原产地产品不是养殖行业证书，甚至不是食品行业证书”。

“生态原产地保护产品”其实是指在形成全过程中符合绿色环保、低碳节能、资源节约要求并具有原产地特征和特性的良好生态型产品。它虽有“生态”二字，指的却是产品生产过程对环境生态的影响，而非产品本身。

为什么雏鹰农牧要申请一个与养殖行业和食品安全并无关联的证书佐证生态养殖？三门峡雏鹰农牧公司副总经理梁忠涛解释说：“生态原产地保护产品是更高的标准，我们以更高的标准要求自己”。

特种养殖之问

2013年5月，一篇涉嫌造假的报道直接“逼停”雏鹰农牧。

“去年（2012年）国内养猪业平均每头亏50～100元，雏鹰农牧所在地的其他养殖户每头更亏200～300元，为什么雏鹰农牧每头却净赚200多元？”在价格透明的养猪市场，雏鹰农牧的表现确实特别。

在当时的报道中已经指出雏鹰农牧的矛盾一处，根据2013年公布的年报数据计算，雏鹰农牧的猪平均能赚203.41元。

2012年，雏鹰农牧的毛利率仍维持在31.52%，是大康牧业的3.35倍、新五丰的3.12倍、罗牛山的2.47倍。

本刊记者对比“雏牧香”门市的猪肉和普通市场猪肉价格发现，“雏牧香”的价格是普通猪肉的1.5倍至2倍左右。

如果真的是高品质的特种养殖，则这样的价格亦属正常。

但值得注意的是，雏鹰农牧2012年生猪出栏77.77 万头，而“雏鹰黑猪”年实际出栏量为8万头。这8万头“雏鹰黑猪”是如何让雏鹰农牧有如此不俗表现的？

在“雏鹰黑猪”之外，雏鹰农牧也有常见的“杜长白”品种。各种品种的比例如何，是值得进一步探究的问题。

在中小板上市之后，雏鹰农牧扩张迅猛，计划投资项目的投资金额已逾100亿元。

从年报看，截至2013年，雏鹰农牧账面上有20个在建工程，2013年新的投资项目或者投资意向公告达十余个。2012年四月至今，合计投资金额9.96 亿元，接近雏鹰农牧11亿元固定资产。

“我觉得它可信，又不可信。”一位参与雏鹰农牧股东大会的机构人士如此评价雏鹰农牧，“这个公司如果出问题它肯定是大问题，如果没问题它肯定是个好公司。”

本刊记者在三门峡见到，计划于2011年底投入使用的40万吨饲料生产建设项目的工地仍在建设之中。

“马上就会建成。”面对本刊记者追问，雏鹰农牧方面回答说。（本刊实习生唐古拉对本文亦有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