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情并茂张爱玲

时间:2022-08-30 11:46:12

[摘要]张爱玲以灵敏的听觉、高强的悟性以及较高的语言素养给我们创造了一个美妙动听的声响世界,充满着“声”命的活力。她不仅长于拟声,还善于对声响加以描绘阐释,精于遣词炼字,长短断续、高底强弱、雄浑清亮,于是生活在她笔下变得异常美丽动听。

[关键词]张爱玲散文 艺术特色 声情

世界是运动的,充满声响。每天我们都听到各种各样的声音,长短断续,高低强弱,雄浑清亮。但是要用有限的汉字把千姿百态的声音记于书面并非易事。而张爱玲却以灵敏的听觉、高强的悟性以及较高的语言素养给我们创造了一个美妙动听的声响世界,这在我国现当代文学史上是无与伦比的。她不仅长于拟声,还善于适时对声响加以描绘阐释,还精于遣词炼字,于是生活在她笔下变得异常美丽动听。在散文里,我们看到一个鲜活如初、俏皮机敏的张爱玲在那里“嘁嘁切切”地与人“私语”着她的童年、她的天才梦、她喜欢听的种种市声,还有那些说不尽的苍凉。

一、爱听街市声

这市声指与人们生活密切关联的声音,比如对人走路声、车声、小贩叫卖声等等一般人视而不见,充耳不闻的声音,她却能细细地感受,深深发现并享受到了生活美的重要内容――声响。其作品也处处体现出对声响的关注和艺术加工,给读者带来易于想象的感官享受和实实在在的审美愉悦,加深了读者对作品深层思想的理解。

城市的喧嚣本来是令人苦恼的,张爱玲却说:“我喜欢听市声。比我较有诗意的人在枕上听松涛、听海啸,我是非得听见电车声才睡得着觉的”。“城里人的思想,背景是条纹布的幔子,淡淡的白条子便是行驶着的电车――平行的、匀净的,声响的河流汨汨流入下意识里去”。这是张爱玲在平凡的公寓所看见的窗外风景,经她生动的拟声和巧妙的比喻,普通死板的声响变活了,电车有了灵性。有了人情味和某种象征意蕴,也有了让读者会心的美丽与动听。平凡生活的奇妙情趣跃然纸上。“你没见过电车进厂的特殊情形吧?一辆衔接一辆,像排了队的小孩,嘈杂,叫嚣。愉快地打着哑嗓子的铃:‘克林,克赖,克赖,克赖!’吵闹之中又带着一点由疲乏而生的驯服,是快上床的孩子,等着母亲来刷洗他们”。(《公寓生活记趣》)电车声是“热闹的市井”的一种声音,这个排队等待回家的孩子活泼可爱,让人怦然心动。

“有一天,下了一黄昏的雨,出去的时候忘了关窗户,回来一开门,一房的风声雨味。放眼望出去,是碧蓝的潇潇的夜,远处略有淡灯摇曳,多数的人家还没点灯”。(《公寓生活记趣》)“如果你放冷水而开错了热水龙头,立刻便有一种空洞而凄怆的轰隆轰隆之声从九泉之下发出来,那是公寓里特别复杂,特别多心的热水管系统在那里发脾气了。即使你不去太岁头上动土。那雷神也随时地要显灵。无缘无故,只听见不怀好意的‘嗡……’拉长了半晌之后接着‘訇訇’两声,活像飞机在顶上盘旋了一会,掷了两枚炸弹”。《公寓生活记趣》这一段描写拟人、比喻信手拈来,风趣幽默,自然天成,特别是同音字“轰”与“訇”不仅声响效果不同,感彩也有差异,如此炼字可避免同字重复出现的罗嗦,真切传神。

二、善听音乐声

张爱玲正是一位感觉能力很强、悟性极高的作家,她说:“对于色彩、音符、字眼,我极为敏感”。(《天才梦》)她小时候常听姑姑和母亲弹琴唱歌,自己也曾拜俄国教师学钢琴,声乐的熏陶与学习使她对声音非常敏感,而机智聪敏的秉性和较高的悟性及文化素养更使她对所听到的声响有深刻而独到的解悟。

张爱玲宣称她不大喜欢音乐,其实她是有所选择的,这就是她的善听。她怕听小提琴声,因为这种“乐器中的悲旦”的声音“水一般的流着,将人生紧紧把握贴恋着的一切东西都流了去了”。特别是初学者“那尖利的、锯齿形的声浪,实在太像杀鸡了”。(《谈音乐》)

她也不喜欢大规模的交响乐:“那是浩浩荡荡般地冲了来,把每一个人的声音都变了它的声音”:“交响乐的攻势是慢慢来的,需要不少的时间把大喇叭小喇叭钢琴凡哑林一一安排布置,四下里埋伏起来,此起彼应,这样有计划的阴谋我害怕”。(《谈音乐》)热闹之下的张有着怎样的恐怖。单调地一个劲儿往上的钢琴“好像上几十层大厦的阴暗杂乱的后楼梯”,“许多人叮叮咚咚弹琴,纷纷的琴字有摇落、寥落的感觉,仿佛是黎明,下着雨,天永远亮不起来了空空的雨点打在洋铁棚上。空的人心里难受”,“琴字连在一起和成一片,也不过是大风把雨吹成了烟,风过处,又是滴滴嗒嗒稀稀朗郎的了”。一般爵士乐让人“昏昏沉沉,没力气,没胃口。没头没脑,但那节拍像给人捶腿似的,却是很舒服”。

张爱玲喜欢喧哗吵闹,喜欢中国的锣鼓。它“是不问情由,劈头劈脑打下来的,再吵些我也能够忍受”。(《谈音乐》)这就是张爱玲,喜欢古典,喜欢传统,喜欢实实在在的生活。

三、娴熟老到的拟声

张爱玲很重视拟声技巧的运用,作品中拟声之处多得惊人,拟声词亦十分丰富。例如写吊嗓子“拉拉拉拉”、开锈涩的铁门“咕滋咕滋、呛郎郎”、蝉声“吱呀,吱呀。吱……”。雨声“淅沥沥”、琴声“叮叮咚咚”、“咿哑”等等不胜枚举。每读到拟声处。仿佛那声音就在耳边响起,真切绝妙,形象逼真。比如她能用不同的拟声词写出不同的笑,不同的走路声等同类声音,表现不同人物的性格、思想情绪以及同类事物在不同情境下的区别等。例如关于笑声的摹拟,她用过“格格、哧赤哧赤、哈哈、嗤、噗嗤、嘿嘿、格吱、嗨嗨嗨嗨、呵呵、嘻嘻、叭……”等拟声词。再例如写走路声,她能写出人穿的什么鞋、走得快慢或性情如何:“我父亲趿着拖鞋,拍达拍达冲下楼来”。(《私语》)“听见门口卖臭豆腐于的过来了,便抓起一只碗来,蹬蹬奔下六层楼梯”。(《公寓生活记趣》)。“拍达拍达”的拖鞋声与“蹬蹬”的皮鞋声是迥然不同的,况且年龄、性别、性格和速度也不一样。其它如写汽车鸣叫有时用“叭叭”,有时用“哗!哗!”(警车);写汽车行驶的声音,有时是“铺拉铺拉”,有时是“泼喇泼喇”,或者“轰隆轰隆”(军用卡车)等等,还有写电话声、小贩叫卖声等都根据特定情景摹拟,无不形象逼真。

张爱玲注重遣词炼字,不生搬硬套词典或别人用过的拟声词,而是根据具体声音大胆选字用字,并按需组合成新的恰当的拟声词,使拟声收到相对的最佳效果。如:“‘哔栗剥落’的爆炸声”,“脚跟在地上‘磕笃磕笃’踮动”,“口弗嗤口弗嗤吹着”(烫粥),“街上小贩遥遥摇着拨浪鼓,那瞢腾的‘不愣登……不愣登’”等。这些拟声字的组合,乍看生涩怪异,细读便觉得是生动真切,出奇制胜,不落俗套。

张爱玲还善用标点符号表现声响的长短快慢、断续反复。用破折号表示时间的拖长或声音的反复,如“托――托――”敲着的竹筒(《中国的日夜》):用逗号表示重复或 短暂的停顿。如“托,托,托,托”卖馄饨的梆子。(《私语》)用感叹号断开兼强调声音、感情的强烈,如“‘哗!哗!’渐渐远了”。(《谈音乐》)“侉!侉!侉!”和“侉!克哇!克哇!”敲着竹筒打拍子,一下一下不容情地砸下来。(《(传奇)再版的话》)用省略号表示声响的延续,“吱呀,吱呀。吱……”连了起来的细细的蝉声。(《诗与胡说》)不用标点符号表明节奏很快,如:“我也只‘哦’了一声”。(《草炉饼》)“布布布”放气的汽车。(《谈音乐》)多种符号组合使用,表示深刻复杂的感受,如“噶儿铃……铃!……噶儿铃……铃!”的隔壁人家的电话铃(《留情》)“价啊价,叽价价叽家啊价……”把喉咙逼得尖而扁的中国流行歌曲。(《谈音乐》)

四、炉火纯青的绘声

张爱玲在作品中创造动听的声响世界。除了运用相对直观的拟声外,还通过人物语言的叙述和对声响的描绘及阐释等手法,使其声响图画图像更清晰,色彩更斑斓,整个效果也更立体真实。她对声响情景的描绘和阐释,既生动机智又入木三分,常体现了她对声响、对生活的独到了悟和深层的审美意趣。其描写方法多种多样,高招频出。除用得最多的比喻外,她还用直解、拟人、夸张、通感等技巧有机配合运用,描绘和阐释与声响相关的人物、事物和景物。拟声让读者听到了素朴的声音之形。绘声更让读者感受到了深蕴其内的声音之神、弦外之音,让读者对声响留下更为深刻的印象,并从整个声响情景中获得更深层的审美体验,对整段或整篇作品的思想内容有更全面深刻、新鲜准确的理解。

张爱玲能享受人生,对于人生的乐趣都不肯放过。她处处留意生活中给予她灵感的事物,感觉到其中的美好与不足,用活泼的文字、响亮的热情对它们进行了摹写。“我在街沿急急走着,每一脚踏在地上都是一个响亮的吻”。《私语》)从囚禁中解放出来的身心是多么轻松,多么愉快。“她的信,淑女化的蓝色字细细写在极薄的粉红拷贝纸上(是她办公室里省下来的,用过的部分裁了去,所以一页页大小不等,读起来淅沥煞辣作脆响)”。(《姑姑语录》)常见的“淅沥口沙啦”,组合在一起读出来的语调有虚飘之感,不是脆响的声音,唯如其所用“淅沥煞辣”才是那种光滑挺括的拷贝纸之“脆响”。

“电灯开关一捻。将一种人造的月光照到任何事物身上。于是就有模糊的蓝色的美艳,有黑影,里头唧唧阁阁叫着兴奋与恐怖的虫与蛙”。这里用“阁”而不用通俗的“咯”与阴平的“唧”相配,表现的声音既流畅又有恰当的变化,与“蓝色的美艳”、“黑影”、“恐怖”等词合用造出更谐调的阴森悲凉气氛,表明“那种不求甚解的神秘”。(《谈画》)

张爱玲把充满丰富声响的真实世界展示给读者,可使读者从这种艺术的真实中去认识和体验更广阔的生活,领略生活的真境。(香港陷落后)“吃到一盘昂贵的冰淇淋,里面吱格吱格全是冰屑子”。(《余烬录》)有了“吱格吱格”我们更易理解到对死亡的忧患恐惧也改变不了她对冰淇淋的深刻印象和喜爱。若去掉“吱格吱格”,作者于非常时期亦不忘享受生活的恣情便索然淡化了。她还善于把视觉、触觉、感觉等转化为响亮的听觉来描述。“我喜欢反高潮――艳异的空气的制造与突然的跌落,可以觉得传奇里的人生呱呱啼叫起来”。(《谈跳舞》)用响亮的听觉感受再现了内心冷静的思考。弟弟的“一双大眼睛吧达吧达望着我”。(《姑姑语录》)以动写静,视觉转化为听觉,那种美丽和清纯跃然纸上。“日光像个黄蜂在头上嗡嗡转,营营扰扰的,竟使人痒剌剌地出了汗”。(《中国的日夜》)“厚绒绒的丝绒像忧郁的古典化的歌剧主题歌,柔滑的软缎像‘蓝色的多瑙河’阴凉凉地引着人,流遍了全身”。这是把触觉和感觉写成听觉,这种特殊的心理观察,借以象声词和通感的修辞手法,文字技巧和想象力都不可争议的使张爱玲成为40年代中期无人能比的作家。

张爱玲对文学的感觉,非常精致和冷静,从塞尚的风景画《破屋》里,她读出中午太阳下的那座白房子,裂开一条大缝,像在那里一震一震笑得要倒了,周围生着高高下下的草,在日光中极淡极淡,还有那“哽噎的日色”。张爱玲通过观色听声,调动各种感官,读懂了塞尚,读懂了生命。同时又绘声绘色赋予了《破屋》以生命,活灵活现地展现给读者。她的平淡自然率真的表达手法和那些他人难以企及的想象及通感使她不容置疑地成为一位真正的艺术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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