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儿”阵阵漫山坡

时间:2022-08-29 08:54:58

“花儿”阵阵漫山坡

花儿”响起来

青海互助,是中国唯一的土族自治县。县城设在威远镇,四条主要街道十字交会,正中稳坐了一座明代建筑的钟楼。有名的青稞酒就产于此城。

山里头高不过五峰山,

川里头平不过四川;

花儿里俊不过藏金莲,

人里头好不过少年。

嘹亮的一声“花儿”骤起,一年一度的“六月六”五峰山花儿会又开张了。在漫长的山梁子上,来自互助县各乡,还有附近各县的歌手云集。我站在高处下望,只见山道上的人好像倒淌的溪水,从下往山梁上流动。五花六彩的衣裳与阳伞,宛如盛开的山花。那些来自四方的歌手,被看热闹的、听“花儿”的人围个水泄不通。满山的人,有土族的、有回族的、还有汉族的和藏族的。但时代已经被新潮掠过,所有民族原本应该穿的服饰,都已被“时尚”同化,唯有土族妇女,还戴着插满绢花的呢毡帽,还穿着绣满了鲜花的艳服,在人群中分外惹眼。

来自山外的一群回民汉子,瞅准了一群土族的妇女,于是一场将近两个小时的“花儿之战”就在山梁上展开。你一段唱过来,我一段扔过去,相互对答不绝。我虽然几乎一句也听不懂,但看那气氛,像是越来越激烈。且看那阵势的变化,先是两队人马排列在一面坡上,回族歌手在上坡,土族歌手在下坡,都面对着五峰山。唱着唱着,回族的歌手们跑到了坡下的土堆上,与土族的歌手面对面。又唱着唱着,两族歌手中的一对精英,竟然并肩坐在一起。只见那回族男歌手越唱越陶醉,两眼开始放光,灼灼地盯着土族女歌手的脸,在众目睽睽下,那相见恨晚的表情一点儿不掩饰。真是“花儿”威力大,看年纪都是四十岁上下的人,竟然还是如此浪漫!

“花儿”老爷子

我离开人群,继续向高处走,碰见一位长白胡子的老头儿,坐在马兰草丛中看热闹。老爷子姓王,土族人,68岁了。

我问他咋不唱哩!他说老了,歌调儿拉不上去了。四五十岁的时候,还能唱得天摇地动哩!现时年轻人唱的“花儿”,哪有我们当年唱的花样儿多?我们年轻时人人都会五六十种“花儿令”哩!啥叫“花儿令”?就是曲调,好比戏曲里“牌”,比如“河州大令”、“梁梁上浪来令”、“杨柳姐令”、“黄花姐令”、“挖草令”……在这些“令”当中,光土族人常唱的就有近20种。如果一个人光会变词,不会变令,那在花儿会上怕要丢丑哩!

王老爷子又回忆起过去赶“花儿会”的情景,他说,年轻时血热,心劲大,每逢“花儿会”一定要赶。比如这互助县,从农历的正月开始,一直到农历的七月,各乡的“花儿会”就不曾断过。先是东沟乡的农历正月二十花儿会,再是哈拉直沟的“四月八”花儿会,而到了五月端午节,几乎各乡都有。每逢“六月六”,也十分普遍,不光互助的五峰山、馒头寺,还有大通县的老爷山,门源的仙米乡,都有祖传的会场。之后的六月十三,是丹麻乡;六月十四是东河乡的松番寺……一直到七月初一,五十乡的甘滩花儿会开罢,这才收场。再等到来年正月二十,重新开始轮回。

王老爷子告诉我,他年轻时,四乡的“花儿会”挨着个儿赶,几乎不漏。一早吃了饭就上路,大概10点多赶到地点。你若不想不出头就等着,满山的人总有一个好嗓门的打头阵,才有人呼应。也有分成堆的,先是你推我搡的,选中一个好唱手,独唱一番,招引来另一堆人的挑战。往往先是一群群男女之间的对垒,最后成了一个个男女各自相对,再找僻静处对唱,最后就成了情人。

他说,一般“花儿会”都要开四五天。只要人有情意,今天唱得嗓子哑了,明天再接着唱;这里的会结束了,再赶下一场;今年的花儿会完了,明年约定再相聚。离别时那种凄凉和不舍,实在感动人!悲伤悠长的调子随着弯弯的山路绕着,泪花花流在脸上闪着光。说着,他就唱起了一首离别的“花儿”:

花儿红来水儿清,

清凉水,磨墨着写一封信哩;

花儿离水短精神,

我离了你,心疼着咋活下去哩。

……

“花儿”少年

演出结束后,我将一位歌手请到客房聊天。他叫春海,土族人,今年30岁,家住互助县东沟乡。来民俗村之前,曾在乡里的小学当了10多年教师。他说他从小在山上放羊,听锄地的大人唱花儿,听着听着就唱上了。

他说,我们青海的土族人自古就把“花儿”称作“少年”,而在甘肃一直就叫“花儿”。而青海真正使用“花儿”一词,是从50年前开始的。

我问春海,你赶“花儿会”,媳妇跟不跟?春海说当然要一起去。“那你还能尽情地唱吗?”我又问。春海笑了,“是有些不方便。比如有一回在丹麻,我和一位女歌手唱得太风情了,我媳妇就在身后捶我的背,不让我再深入了。还有一回,我和一位女子对歌,唱着唱着,她好像有了感觉。当我发现她的唱词入了性情,便赶忙脱身。不料她一直跟着我下山,后来她见我和媳妇会合了,才怏怏地离开。”

“当然,有贼心而无贼胆的人居多。你要说面对着嗓子好,又能机智应对、面容也俊秀的女子,能做到心如铁,不起一点儿念头,那是假的。唯有在花儿唱到情迷处,能见好就收,那才是功夫。你刚才问,说有没有以花儿为媒,终成眷属的?有是有,只是这件事不端庄,太憋屈了些。在哈拉直沟乡有个叫武天常的,那花儿唱得好,人也长得精神。去年的四月初八赶花儿会,遇上一位馒头寺的女子。没想到二人一照面,一对歌,就像前世定下的情缘,再也难分开。头一天唱得心花怒放,第二天唱得情意绵绵,第三天唱得相见恨晚,到了第五天,花儿会将散时,二人已经难以分离了。按理说,花儿为媒,牵情线,应该是一段美事,可二人都是有家室的。但情到浓时再难走回头路。终于,在2007年春天,双双都办了离婚,又双双入了新洞房。”

因此,“花儿”十之八九是情歌,又被人称之为“野曲儿”,最适合在绿野山林之中鼓足浑身的力气放开嗓子开怀高唱。而在村庄里,在长辈和小孩面前,就要有所顾忌和收敛了。

最后,春海又讲了一段发生在民国时的故事,说那是在乐都县,有一年土匪下山,惊天动地地攻入瞿坛乡。乡亲们急忙背些粮食,仓皇地逃到瞿坛寺里躲避。土匪团团围住寺院,一连十几天不走,眼看吃的就没了。煎熬之中,女人们唱起了花儿。

隔着高墙,土匪听着有情有义的“花儿”,而且是优美动听的女声,心里就联想着那女子们一个个如花似玉的容貌,心顿时被摇散伙了。几天后,人马就撤了,人们终于平安地回了家。

从此,就有了瞿坛寺花儿会。

上一篇:睡觉·尿尿·拍照·不知道 下一篇:“小启功”张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