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入心灵的符号

时间:2022-08-29 06:40:00

留校第一年,作为见习助教,我负责一名制图教授所带学生的辅导工作。我的具体工作有3件:和学生一起听教授的课,课后答疑解惑,批改作业。

那是个民族班,学生全部来自新疆,他们高大魁梧,身上带着那个遥远之地民族血脉相传的爽直豪放。由于我和他们年龄相差无几,因而在他们面前如何作势使我很为难:过于严肃,会和学生产生距离;过于活泼,又会使我有失老师的尊严,加之语言障碍,他们带着浓重地方口音的普通话经常使我摸不着头脑,开学不久,我就和一个叫克里木的学生发生了争执——

那天课前,我刚将前一天的作业发下去,即有一个叫克里木的学生拿着作业过来对我说,他的一道题我改错了。我拿起他的作业一看,头“嗡”地响了一下,的确是我改错了。他的作业答案是对的,但是由于线型不太清楚,加之做得很凌乱,我给他打了一个又红又大的“×”。如果我当时掏出朱笔,将“×”划掉,改成“√”,那么结局将会是另外一种情形。可是当时已经有几个学生围在我俩身边,我大脑急速旋转:“如果承认我错,将会使学生对我失去信任感,以后其他学生也就不会将我放在眼里。”出于维护为人师者的尊严且同时能起到杀一儆百之效,我板起脸厉声说:“为什么做得这么乱?怎么能用这样的态度完成作业?”这时已经有更多的学生围了过来。他低下头,沉默片刻,抬起头来,用那浓眉毛下深陷的眼睛看了我一下,极不情愿地说了一句维语。我当时认定他在骂我,一下子火了,大声喊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其时,我已欲罢不能,伸出手抓住了他的衣领,就在这当口,老教授进来上课,劝阻了我。

我对此事耿耿于怀,好几天心气难平,总觉得克里木使我在学生面前出了丑,丢了面子,便对他产生了一种厌恶。从那天开始,每次批改作业时,对其他学生的作业,我改得尽心尽力,认认真真,而对克里木的作业,我只写上一个“阅”字了事,原样发回。

课外答疑在晚上,每周2小时,我去学生上自习的小教室。由于以前从没接触过这样的课,学生的疑问很多。他们做作业时我便在教室巡视,有疑问者,我从其身边走过时,他会叫住我,我便耐心给予解答。当我从克里木身边走过时,发现他抬起头来看我,分明是有疑要问,我即刻将脸转向其他同学。

如此一来,克里木渐渐怠慢作业,越做越差,后来干脆不交了,再后来,连课也不上了。

就这样,一年的时间很快过去,期末考试我辅导的这个班成绩不错,80分以上的有一半多,但也有一个不及格的,那就是克里木。

将成绩送教务处后,我这年的任务就彻底完成了。

新学年开始时,我曾辅导的那个班的一个叫杜曼的学生到我的住处看望我。过去的一年中,我曾给了他很大的关注,不论是在学业,还是在思想、生活方面。我承认,我偏爱用功而斯文的学生。

我俩聊着天,山南海北,极融洽。我问起他们班的情况,杜曼告诉我:“有一位同学因成绩太差被退学。”学生上了大学,因溺于玩乐恋爱而疏淡学业被退学者大有人在,我并不惊讶。于是我漫不经心的问:“谁呀?”“克里木!”我的神经猛地一震!杜曼说:“他除了制图外,高数、外语还不及格。“我认真地听着,默默无语。“他开始学习还可以,可后来越来越差,连课也不上,整天喝闷酒,回去的时候,他哭成了泪人。”我轻摇了一下头说:“他和我发生过冲突,而且还骂了我……”杜曼接过我的话急急地说:“老师,他不是骂你,那是我们维语中的‘对不起’。我当时就在旁边,他的表情使您误解了。”我愧疚得满脸通红,长久地沉默着。我知道,这个曾和我发生过冲突的学生又回到了乡下,回到了漫漫草原茫茫戈壁中去了。愧悔让我坐卧难宁,如果不是为了那虚无的尊严,如果不是我将他一颗求学之心拒于知识殿堂之外,他何至于今天这样?

现在,每当我站在三尺讲台前,总有一种负罪感。黑板上写了错字,可以擦掉重写;作业中错打了“×”,可以划掉改成 “√ ”;而在学生心灵上错打了“×”,可是永远也抹不掉的。

所以,现在每当我手握朱笔时,就感觉到沉沉的分量,我对“ ×” 和“ √”这两种符号打得很慎重,因为我深知,他们不仅是打在作业本上,也将打在学生的心灵深处!

张国英摘自《课堂内外·创新作文》

2013年2月号初中版B版

上一篇:跟我进城的兄弟 下一篇:掌握云变革的软硬兼施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