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论宋词中的“哀筝”

时间:2022-08-29 11:03:13

摘要:宋词的筝乐审美,凸显了“哀筝”意象。本文拟通过对宋代文人诸多心理特征的解读,来探寻筝乐“哀筝”特质与宋代文人审美理想的契合之处。

关键词:筝 宋词 哀怨

筝,因源于秦地,故又名秦筝。秦地即今陕甘一带,相对来说宜居性差,民众的生存状态中饱含着对于自然环境的抗争意味,因而秦地民俗多凄怨悲凉之风,反映到秦筝的音乐风格上,就表现为悲怨哀苦之音了。故而曹丕《与吴质书》直言:“高谈娱心,哀筝顺耳”;岑参《秦筝歌送外甥萧正归京》也感叹道:“汝不闻秦筝声最苦,五色缠弦十三柱。怨调慢声如欲语,一曲未终日移午……汝归秦兮弹秦声,秦声悲兮聊送汝”。

当历史的车轮缓缓驶入宋代,“哀音似诉”的筝乐也飘进了宋词之中,一如它曾经回响于唐诗的字里行间一样。“哀筝一弄湘江曲,声声写尽湘波绿。纤指十三弦,细将幽恨传”。北宋词人张先这首《菩萨蛮》,似乎以“哀筝”一词,为宋词中的筝乐定下了“哀怨”基调。这与唐诗中对筝乐的赞美如“有时上苑繁花发,有时太液秋波阔。当头独坐摐一声,满坐好风生拂拂”①之句已颇为异趣。然而翻阅《全宋词》,诸家对筝乐的描绘确乎以表现哀怨者为多:

愁捻断钗金。远信沉沉。秦筝调怨不成音。郎马不知何处也,楼外春深。

好梦已难寻。夜夜馀衾。目穷千里正伤心。记得当初郎去路,绿树阴阴。

有宋一代,士大夫的审美品格趋于内敛静弱,填词表现的对象,也多囿于闺阁佳人的风月离愁。康与之这首《卖花声·闺思》堪称其中当行之作。词中回荡的秦筝旋律正是愁怨的化身,具体说来就是离别之愁、空房之怨与相思之苦。作者舍弃琵琶、古琴等乐器而独取“秦筝”,不仅因为它在宋代是当行的俗乐器,更缘于其“苦情”本色:弹筝竟是有意“调怨”。筝声本已哀怨,通过急弦促柱等方法有意识地调节,目的在于使筝音“怨上加怨”、“哀上增哀”,甚至为此损害了筝乐的美听性,沦落到“不成音”的地步也在所不惜。词人正是借筝乐的哀怨特质把思妇的愁怨表现得入木三分。可见,筝乐之哀与闺阁之怨,二者在宋词中同气相求,相得益彰,正是宋词筝乐审美趋向哀怨的重要原因。其他如曹良史“掩银屏,理银筝,一曲春风,都是断肠声”②晏殊“玉酒频倾,宿眉愁聚,空肠断、宝筝弦柱”③等词句,皆可为此观点之良好注解,在宋词中恰如中原有菽,俯拾皆是。

宋词到了大家手中,便能跳出风月欢场,别开天地来展现士大夫真实的心胸世界。然而在这种场合,我们依然能听到“哀筝”的余响:

忽闻江上弄哀筝,苦含情,遣谁听。烟敛云收,依约是湘灵。欲待曲终寻问取,人不见,数峰青。

这是苏轼《江神子·江景》一词的下阕。当时他任职杭州通判,泛舟闻筝有感而填词。苏轼向以旷达乐观著称,然而闻筝所感却是哀音“苦情”。有宋一代积贫积弱,士大夫思想中往往充满忧患意识,如何富国强兵,抵御外侮为其夙夜所思。然而围绕这个议题展开的王安石变法运动,却在一定程度上沦为士大夫之间的朋党之争。自神宗熙丰到哲宗元佑,数十年间新党旧党轮番执政,打击异己不遗余力。苏轼就是在党争背景下被屡次外放的。宦海惊波,浮生若梦。词人闻筝乐而感苦情,只不过是他忧世忧生的忧患意识,被哀筝苦音触发而兴感罢了。可见,筝乐之哀又与士大夫的忧患之苦同声相应,这是宋词筝乐审美趋向哀怨的又一原因。

如果说闻筝识苦,尚在情理之中;那么听筝下泪,恐怕就在意料之外了。比如辛弃疾《念奴娇·登建康赏心亭呈史留守致道》的下阕:却忆安石风流,东山岁晚,泪落哀筝曲。儿辈功名都付与,长日惟消棋局。宝镜难寻,碧云将暮,谁劝杯中绿。江头风怒,朝来波浪翻屋。

此处的安石,是指东晋名相谢安。谢安曾指挥若定,在淝水之战中击溃前秦大军而使东晋朝廷转危为安,战后却遭晋孝武帝疑忌。名将桓伊于孝武帝前“抚筝而歌怨诗曰:为君既不易,为臣良独难。忠信事不显,乃有见疑患……声节慷慨,俯仰可观。安泣下沾衿……帝甚有愧色。”④靖康变后,宋金形势与秦晋类似,然而主战将领却屡遭朝廷放废.他们救国无门,中心抱恨,感时伤世,闻筝下泪。辛弃疾所感所泣,正缘于屡遭排斥而无桓伊式人物为之挺身张目,前代词人中亦有叶梦得《八声甘州》:“东山老,可堪岁晚,独听桓筝”与之遥相呼应。故而桓伊筝歌成为南宋主战将领表现家国之恨时惯用之典故。可见,宋代民族矛盾激化的形势下,筝乐之哀又与士大夫家国之恨声气相通,这是宋词筝乐审美趋向哀怨的别一原因。

在唐诗中,听筝乐多是作为文娱活动来表现。但宋词中,筝乐往往已是词人情感生活的一部分了。比如《莺啼序》:“漫相思、弹入哀筝柱。伤心千里江南,怨曲重招,断魂在否。”据夏承焘先生考证,这首堪称宋词篇幅之冠的《莺啼序》,与另一首《三姝媚·过都城旧居有感》一样,均为作者怀念亡妾所作。《三姝媚》有“绣屋秦筝,傍海棠偏爱,夜深开宴”之句,亡妾生前曾弹筝侍宴,筝乐是两人爱情的见证。而今伊人已逝,只剩作者抚今追昔,来为爱侣赋《莺啼序》招魂了。王国维有言:“诗之境阔,词之言长”。像唐诗那样漫衍铺排来为筝乐绘声摹形是宋词短处,借物写心、曲意传情方为其擅场。故而在词的最后,作者“弹入哀筝柱”的“漫相思”,实际已是其在《莺啼序》中表露的所有情感。筝乐,作为作者意识中承载情感的文化符号,所起的作用就如辛弃疾在《蝶恋花》中所言:“恰似哀筝弦下齿,千情万意无时已。”可见,筝乐之哀又与词人的“心灵之痛”气声相应,这是宋词筝乐审美趋向哀怨的另一原因。

综上所述,真正体察宋代文人在审美理想、情感呈现方式、政治经验等方面的诸多特点,才能深刻认识宋词审美多“哀筝”的内在动因和表现机制。

参考文献:

[1]唐圭璋.全宋词[M].北京:中华书局,2011.

[2]房玄龄[M].北京:中华书局,2010.

作者简介:

莫皖绵(1981年7月),女,秦皇岛市,工作单位:秦皇岛职业技术学院,助教,研究方向:音乐学。

注释:

①吴融:《李周弹筝歌》.

②曹良史:《江城子》.

③晏殊:《殢人娇》.

④ [唐]房玄龄:《晋书》,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211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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