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兰动画学派的创始与继承

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的几十年，是很多国家电影艺术发展的黄金时期。意大利人首先在电影中开创了新现实主义的样例，而后一群年轻的英国人、法国人、捷克人、日本人以及波兰人都在这一领域跟进着。以Andrzej Wajda为核心人物的波兰电影学派就这样在维斯瓦河畔诞生。这是欧洲这片古老的大陆上最令人印象深刻的电影学派之一。同时，波兰还诞生了众多优秀的纪录片导演，比如Kazimierz Karabasz，他是以后波兰纪录片学派诸多大师的首领和导师。

在1950年代中期，另一个现象诞生了，它在外国的影响力比在波兰本身还要大，那就是“波兰动画学派”。或许，作为波兰战后文化而生的动画学派，是波兰影史上最具多样性的一次艺术运动。这种多样性来自于众多艺术家、电影大师所创造出的文化现象符号，他们是如此不同又都是如此杰出。这种多样性也是波兰动画1950年代和1960年代在整个世界动画艺术现象中的一个商标。

尽管准确地为波兰动画学派下一个定义是非常困难的，但是指出其基本特色却是非常容易的。它是波兰民族文化的代表，这种文化在波兰已经延续了200多年，就是为民族自由和解放、为波兰在社会、政治和文化上的独立而奋斗的文化。在波兰第一代动画导演Lenica和Borowczyk的影片以及他们的后辈波兰第二代动画导演的影片中，悲观主义成为最显著的特点。在意大利动画史学家Ginnalberto Bendazzi的描述下，这种悲观主义是一种影片深度的贡献。这种悲观主义伴随着哲学的思考，成为波兰当时那个年代动画片的显著特色。它们是幽默的，但是仅只是讽刺性的幽默，而且充满了苦涩。在这样的艺术氛围下，Daniel Szczechura、Witold Giersz、Mirostaw Kijowidz、Kazimierz Urbanski等一些老一辈的动画导演和他们的继承者，比如Stefan Schabenbeck、Julian Antoniszczak、Ryszard Czekala、Jerzy Kucia，以及更年轻的一代动画人，像Zbigniew Rybczynski、Jerzy Kalina、Piotr Dumala等等，都通过作品那种讽刺寓言性的语言表现了某种政治倾向和政治评论。社会与政治解放的问题，以及在20世纪波兰和世界艺术文化中崇尚自由想象的精神，都是波兰动画学派最重要的主题。

当Lenica和Borowczyk开始他们的生涯，本着实验性的精神，寻找新的语言和动画技术，包括实现动画的各种可能性的时候，他们从未脱离过波兰动画学派。这也是波兰动画学派众所周知和可以被识别的起源。世界闻名的波兰海报学派的早期形态就是当时动画和民族传统的一种嫁接。（编者注：波兰海报学派是波兰从1950年代兴起持续到1980年代的一种在海报设计上简明隐喻性的美学风格。它以线条质量、涌动的颜色以及画面的美术姿态为特色，包含了个人性格、幽默和幻想。波兰海报学派在世界海报图像设计领域拥有重大影响。）Lenica和Borowczyk在进入电影领域之前，就都曾在海报设计方面有过自己的贡献。因此，波兰动画可以成为一个在20世纪波兰本国以及世界上都引人注目的艺术现象趋势，这其实是有着超过影视本身的深刻背景的。因为很多动画作品都把世界现代先锋艺术的技艺囊括其中，所以当时波兰动画学派有个绰号，叫做“动起来的美术”，它生动地体现出当时波兰动画的特色和成就。其实这种先锋性也是当时整个中欧地区艺术的一个现象和特征。

反文学特质及其与叙事的距离，是波兰动画学派重要的艺术倾向。这种倾向来自于从书写文化中演变而来的艺术电影。一个极好的证明就是，通常波兰动画中的人物都是沉默不语的。或者说，波兰动画中往往没有对话出现。即使是Piotr Dumala这样一位在波兰电影人中非常着迷于文学性的动画导演，即使是其在改编Dostoyevsky或者Kafka的小说时，也几乎从不把任何直白的语言放进影片之中。波兰动画与音乐的纽带远比与文学要结实得多。波兰动画学派能取得如此成就必须要感谢的就是那些在世界上都非常有名的音乐家们的贡献，比如Krzysztof Penderecki、Wlodzimierz Kotonski、Krzysztof Komeda、Zygmunt Knieczny、Tomasz Stanko、Boguslaw Schaffer以及很多很多人。同样，也是音乐让波兰的艺术动画变得更容易理解，能与受众进行更多的交流。波兰获得奥斯卡奖的作品《Tango》的导演Zbigniew Rybczynski称音乐是“精神上的图像”，就是对20世纪波兰动画中这个特色的一种阐述。

在全世界都给予很高评价的波兰电影教育的帮助下，在艺术领域享有盛名的波兰动画学派的美学成就和独立电影精神，都被下一代波兰动画人继承了下来。在世纪之交之时，坐落在Krakow、Warszawa、Lodz和Poznan的动画工作室成为了波兰动画新的创作生力军。原先一些波兰动画学派的艺术家们，也致力于将经典波兰动画的价值转移到一个全新的经济、社会、政治和文化条件下去重新演绎。

在经历了民族学派成功的60年之后，波兰动画又一次以其丰富的才华、艺术的根基、实验性以及不断找寻的态度，给世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在那些取得国际成就的新一代艺术家里，你既可以找到从动画学院毕业的学生，也可以发现像Lenica和Borowczyk那样在电影领域通过独立思考而成才的人。在独立电影的重要性不断增加的今天，这是一个很好的信号。它能带来电影发行更多的可能性，也意味着越来越多更先进的技术和形式可以被包含在动画艺术之中。

《文化月刊-动漫・游戏》

独家对话波兰动画家Hieronim Neumann

Hieronim Neumann的自述：

首先，请允许我自我介绍一下。我的名字是Hieronim Neumann。我是一个电影制作者，是波兰电影家协会的成员。

我应该属于波兰动画师中的中生代。目前，那些开创了波兰动画史、创造了无数经典作品的老一辈艺术家们，仍然活跃着。比如Witold Giersz、Daniel Szczechura和Kazimierz Urbanski等等。我直到现在都像一个学生那样仰慕他们的作品。我们这一代动画人中充满了优秀的人才，比如Zbigniew Rybczynski、Marek Skrobecki和波兰最著名的动画工作室Se-Ma-For的Piotr Dumata。同时，我也和波兰年轻一代的动画师有紧密的联系，无论是作为一个老师还是作为一名艺术指导。

波兰动画学派是一个现象，它在波兰以外的地区似乎比在波兰更加普及。波兰动画学派电影的特色包括提炼化的形式、原创的技术以及用音乐而不是用语言来传递感情的实验精神。这种实验精神就好比我们用图像而不是用声音来展现哲学理想。这种实验精神也是为什么波兰动画能如此被看重的原因。像Jan Lenica和Walerian Borowczyk这样的波兰动画家，让我们意识到动画不只是给小孩子看的东西，还可以为成年人服务。

波兰有四个动画的中心，分别是Crasow、Warsaw、Lodz和Poznan。我的艺术生涯从Lodz开始，并且在Poznan延续。我在Poznan艺术学院教授动画有25年的时间，同时也在Warsaw的艺术学院教书。

记：您以前来过中国吗？

HN：这是我第一次来中国，以前我从来没来过。但是在波兰，那里有很多中国人。在我的学校里，就有学习音乐和美术的中国人。我们的学院和上海某所艺术院校的学生每年都有交换和交流的机会。

记：您作为今年常州动漫节的终评评委，看了很多的作品。您对于现在的中国动画片有什么总体看法么？

HN：我们能在其中找到很多非常有趣的作品，它们有着很强的原创性。我很高兴看到现在有一些中国动画是不同于其他作品的，因为你知道通常情况下，现在的作品往往只是技术上做得还不错，但在原创性方面就显得很弱了。尤其是不少作品都会像在仿制日本动画那样去设计人物。我对影片的评价标准其实很简单，就是这里面一定要有一些东西是新鲜的。

记：我听说，波兰大使馆要在北京举行一个波兰动画展映活动。那里面有您的作品么？

HN：是的。那里面有我在2005年创作的一部作品《Zoopraxiscope》。另外，还有我的学生Michal Socha创作的一部作品《Laska》，它在两年以前也参加了常州动漫节并获了奖。

记：我知道这部作品，它是不是还入围了前年的昂西动画节？

HN：对，很高兴你知道这部作品。它获了很多奖，包括渥太华动画电影节的一个奖项。它的原创性是非常强的。

记：Se-Ma-For是波兰一个非常知名的动画工作室。它是波兰最大的动画工作室么？

HN：不。现在这个工作室非常小了，但是它以前非常大。波兰现在的动画业和以前有了很大的不同。以前是由政府国营的工作室居多，现在我们有了很多私人的工作室。Se-Ma-For在10年以前是国营的，现在已经私有化了。它之所以非常有名，是因为它制作了两部获得奥斯卡奖的动画片。波兰只有这家工作室获得过奥斯卡奖。

记：是哪两部作品呢？

HN：一部是木偶动画《彼德与狼》，另一部是真人与动画合拍的短片《Tango》。

记：我非常喜欢《Tango》这部作品，所有的东西都在有条不紊地重复，每次重复又增加一个新的元素。

HN：是的，这部作品非常有名。它不仅获得了奥斯卡奖，还获得了格莱美奖等等许多奖项。在制作完这部成功的作品以后，就有美国的公司邀请它的导演去美国拍片。现在他已经定居美国了。

记：您觉得为什么这部作品能如此大获成功呢？

HN：它的原创性太强了，以前从来没有人做过类似形式的作品。这部作品是在1980年的时候制作的，当时还没有计算机技术。导演的大脑就是一部精密的计算机，他精确地设计出每个人出现的节奏。他为此付出了大量的计算工作，每天要工作15个小时。有时他重复叠加一个人的动作200次之多。最令人惊奇的是，所有这些工作都是他一个人完成的。没有任何助手，完全是他一个人的天才、一个人的智慧、一个人的创意、一个人的技术。

记：这的确太难了！

HN：是的。或许现在用计算机完成这样的计算是非常容易的，但在当时他需要精确计算每一帧的内容，这是非常困难的。而且更关键的是，它的这种重复的形式是有意义的。在这间小屋里汇集了那么多人，非常拥挤，但是每个人都按照自己的轨迹在做着事情，互不干扰。在现实中这是不可能的。有些人的动作看上去非常搞笑，但是它在不停地重复，这就不搞笑了，而变得有符号意义。

记：Se-Ma-For制作了很多定格动画，可以说定格动画是这家工作室的一大特色。同时我们知道英国的Aardaman公司也是一家以制作定格动画为特色的工作室。您能谈一谈这两家工作室在定格动画的制作理念上有什么区别吗？

HN：从材质上讲，Aardaman公司制作定格动画使用的是塑胶材料，而Se-Ma-For则使用的是真正的木偶。Aardaman公司是世界上最好的用塑胶材料制作定格动画的公司。现在，以尼克・帕克为首的Aardaman导演，大多都在和美国好莱坞合作拍片。

记：给我的感觉，好像Aardaman制作了很多定格动画的商业片，而Se-Ma-For仍然在做定格动画的艺术片。

HN：确实它们的商业化程度更高，因为它们已经和美国好莱坞建立了很稳定的合作关系。

记：波兰有着悠久的动画历史，也曾经制作出很多质量相当高的动画片。现在波兰动画产业的情况是怎样的呢？

HN：它有点衰落了。当然，现在也有一些不错的动画片在出品，但是无论是好的制作公司还是好的作品数量都相当少了。

记：波兰政府有没有出台一些相关的政策，来鼓励动画产业的发展呢？

HN：波兰政府一直有资金来支持艺术动画发展的。不过以前，一部艺术动画片可能所有的投资都是来自政府的，可是现在政府只会负责一半的成本，另一半则要由私人工作室自己承担。但是私人工作室一般不太愿意花钱来制作艺术动画片。私人工作室只愿意把钱花在制作商业动画片上。

记：您如何看待波兰动画的未来呢？

HN：波兰动画并不差。我只是觉得我们还应该重视发展艺术动画，不能把眼光都盯在商业动画上。

记：谢谢您接受我们的采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