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不敢 第28期

凡是上过小学的人都知道，勇敢是一个褒义词，中华民族是勤劳智慧勇敢善良的民族。我当然也知道，不仅知道，而且把这两个观点当作常识，深信不疑。及至中年，读了将近万卷书，行了不止万里路，仍然不改初衷，几乎可以跟孔夫子的“吾道一以贯之”相媲美。但是有一个小小的疑惑产生了，到底怎样的作为才算是勇敢呢?

显而易见的问题有两个。有些江洋大盗甚至一些小毛贼，在做“打家劫舍”营生的时候，勇气超人，敢作敢为，这算是勇敢吗?有些腐败官员，什么贿赂都敢收，什么钱财都敢贪，什么都敢弄，这也算勇敢吗?按照中国古代最著名的大盗跖的观点，盗亦有道，“入先，勇也”，当然算是勇敢：偏僻乡村的老农未必同意跖的观点，他们很可能把江洋大盗和腐败官员的行为称作“作”――“这个人真敢作，作死了”，与勇敢的本意南辕北辙。

以我读书的经验来看，乡村老农的评价更精准，也更契合中国传统文化的精髓。“作”不是勇敢，相反，“勇不敢”才是更高智慧的勇敢。《老子》的作者很可能是勇不敢的发明人和典型代表。他说自己有三宝，日慈日俭日不敢为天下先，还说“勇于敢则杀，勇于不敢则活”。自己不敢也就罢了，偏要说出来“教育”别人，还当作宝，这也太勇敢了吧?

不仅道家的老祖宗主张勇不敢，连儒家的鼻祖也有类似的观点。据《论语》记载，孔夫子在回答子路提问的时候，曰：“暴虎冯河，死而无悔者，吾不与也。必也临事而惧，好谋而成者也。”把这句话翻译成大白话，它的意思是说，空手打老虎、盲目过大河、死了也不后悔的这种人，抱歉!我不敢苟同、不敢恭维；只有那些“临事而惧”、周密考虑而能成功的人，才是我的“战友”。按照这种观点，勇敢的武松肯定是入不了他老人家的法眼了，勇不敢的老子更有可能成为圣人的知己好友。

能够成为老子和孔子好朋友的，可能还有广东省中山市崖口村的支部书记陆汉满。据《南方周末》报道，他当了37年村支书，坚持不卖村里的土地，因为“我经历坎坷，敬畏土地，土地是人类赖以生存的重要资源，历史上称为社稷，是祖祖辈辈艰苦创业积聚下来的资源；前人想让后人生活有依靠，宁愿自己受苦受难，都要把这些资源留与后人，寄望于代一代能传承下去。这是中华民族的美德。我不敢夺后人福祉，为自己享受!”

可惜，在商业社会里，像陆汉满这样不敢卖地、不敢夺后人福祉的人越来越少了，就算有，也大都被“Out”了，赶不上时代的潮流了。很多人不仅勇敢地卖地，还勇敢地卖尊严、卖良心，什么都可以卖，只为了买回“成功人士”的标签，甚至只为了买回“潮人”的名号，买回在同伴之间相互炫耀并且对于那些“勇不敢”的人表示鄙视的资格。

总有一天，疲累的人们会产生一个小小的疑惑，这样的买卖真的合算吗?这是“作”还是“勇敢”呢?也许会有那么一天，幸福的人们将聆听到中国先贤“勇不敢”的声音，像个小学生一样，重新思考勤劳智慧勇敢善良的本意和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