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尽的谭鑫培

时间:2022-08-28 08:02:43

京剧从1790年(乾隆五十五年)四大徽班进京起,经历了几个历史阶段,一是京剧的孕育期;二是京剧的形成期;三是京剧的成熟期;四是京剧的鼎盛期;五是京剧的新的发展期。每一个时期都有其杰出的代表人物,比如孕育期的率先带领三庆班进京的高朗亭;以程长庚为代表的“老三杰”是京剧形成时期的杰出代表,他们通过徽汉合流,西皮、二黄的京化,逐步融汇、嬗变,形成了具有新的剧目、新的音乐、新的表演、新的舞台样式的京剧;谭鑫培是京剧成熟时期的杰出代表;梅兰芳、四大名旦、四大须生、周信芳等,乃是京剧鼎盛时期的杰出代表人物。各个时期的代表人物,有不同的境遇、不同的文化背景,也有不同的作用,他们之间是不可替代的。文化主要依靠积累和积淀,正是经过一代一代的艺术家的艰苦卓绝的艺术劳动,实践,创造,积累,才有了后来京剧的辉煌。我们看出土文物、考古发掘,地层的横断面很清楚,一层一层的,最下面是旧石器时代的古物,往上是新石器时代的,再往上是夏商、周秦、汉等等。如此一层一层积累、叠加,没有下面的一层,就没有上面的一层。文艺史、京剧史亦然如此,每一个时代都有它的杰出代表人物,正是通过一代一代不断地继承、创造、积累,青出于蓝,或者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实现其发展;而决不是靠这一代人打倒前一代人、前一代人再打倒更前一代人来实现的。每个时代的杰出人物,都汲取了前代人的智慧和经验,在前人成就的基础上提升、前进的,同时他们又有自己特殊的创造、贡献和作用。我们就是要研究他们是如何传承和发展的,以及他们各自的成就和不可替代的历史作用。

谭鑫培,原名金福,学名鑫培,生于1847年(清道光二十七年),原籍湖北江夏(武昌)。其父谭志道在著名的三庆班唱老旦兼红生,与京剧鼻祖程长庚是同时代人。谭志道因声狭音亢如叫天子(云雀),时人称他为“谭叫天”,因此谭鑫培曾取艺名“小叫天”。

谭鑫培幼年随父学艺,十一岁入北京金奎科班,习武生和靠把老生。十五岁出科,随后进了广和成班。谭鑫培因为演不上角色,便去京郊、天津参加乡村“粥班”,演野台戏。在那里演出机会多,什么戏都敢演,在生活和技艺上都得到很多磨练。之后曾回京加入过永胜奎班,但因倒嗓,演出也不顺利。二十三岁时再次回到北京,进了三庆班,嗓音渐渐好转。他得到程长庚的赏识,并先后拜程长庚、余三胜为师,在他们的指导下,专攻文武须生戏,如《战太平》、《定军山》、《战长沙》等,一唱而红。

1880年1月(光绪五年)程长庚辞世,后谭鑫培改搭四喜班唱老生,与孙菊仙轮流唱大轴。从此由主要唱武生戏而转为文武兼唱,即使武戏也注重武戏文唱,如在《挑滑车》中运用念白、身段、眼神、表情刻画高宠的神态和性格,博得观众的赞赏。

1890年(光绪十六年),谭鑫培被选为内廷供奉,深得慈禧的称赏,每于宫中演堂会戏,必有老谭,并封赏优渥。1905年谭鑫培率先上银幕,拍摄了中国第一部电影《定军山》,名声更振。1907年(光绪三十三年),汪桂芬病故后,谭鑫培独踞京华剧坛,被誉为“伶界大王”。1912年,老谭担任北京戏曲艺人行会组织正乐育化会会长,在同行中德高望重。狄葆贤的《庚子围城感事诗》写道:“太平歌舞寻常事,处处风飘五色旗。国自兴亡谁管得,满城争说叫天儿。”梁启超也有诗云:“四海一人谭鑫培,声名廿纪轰如雷。”由此可见其声誉之隆,影响之大。

任何艺术都有一个逐渐丰富、完善的过程,京剧形成之初,也不免显得比较粗糙、单调、直白,谭鑫培在京剧史上起了承上启下、继往开来的作用。他通过艺术实践,不仅稳定了京剧的基本格局,而且使京剧的唱、念、做、打艺术本体提升到一个新的层面,使之规范化、体系化,确定了京剧艺术发展的导向,那就是向典雅、精美、大气的方向推进了一大步。

一是,确立了京剧刚柔相济、声情并茂的美学取向。他第一个创立以个人风格为标志、以个人姓氏命名的京剧流派——谭派。谭派的唱腔吸收程长庚、余三胜、张二奎、王九龄诸家之长,融会贯通,加以变化发展而成。他一改以往直腔直调、高音大嗓的唱法,创造了花腔、巧腔,追求声情并茂,在遒劲中见柔美。他的嗓音虽不十分饱满,但甜润沙亮,运用裕如,有“云遮月”之称。他所创新腔曲折婉转,回荡抑扬,富于韵味。他演《卖马》,一句“店主东……”穿云裂石,声哀厉而弥长,唱得声泪俱下。在唱念方面,注意声韵的规范化,确立了以湖广音为主、叶以中州音韵的京剧声韵体系。

二是确立了京剧以塑造人物形象为重要目标的艺术规范。他不仅唱功好,做功尤其讲究,演戏注重从剧情和人物性格出发,使唱、念、做、打,手、眼、身、法、步都为演戏演人服务,真正做到了演与唱结合、戏与技结合,因此“装谁像谁”。他演《盗宗卷》,把陈平、张苍两个大臣互相推诿、对耍滑头以及阴险奸刁的性格刻画得惟妙惟肖。观众对老谭的身怀绝技更是钦佩和赞赏,他演《连营寨》中的刘备,火烧连营时,运用了“吊毛”、“硬抢背”、“单腿蹉步”等扑跌动作来表现其几番扑火的情状。他演《问樵闹府》中的范仲禹,当寻不到妻子、孩子,情急而疯,一抬左腿,一只鞋子飞到半空,然后不偏不倚落在头上,接鞋,“吊毛”,做“老头入被窝”动作。这一系列动作做得出神入化,又切合人物。他演《碰碑》,当杨继业看到李陵碑,念“卸甲又丢盔”时,身子微微一抖卸去铠甲,用头一甩甩去了头盔,动作干净利索,把杨继业此时此刻的心情刻画得丝丝入扣。

三是,树立了继承与革新的楷模。谭鑫培是程长庚的弟子,他23岁回到北京,凡程长庚的戏全都仔细观摩,对程的杰作《文昭关》更是反复琢磨,全能背诵、出演。他又常为程配戏,如在《青石山》中,程演关公,他演马童,对程的眼神、唱腔均能烂熟于胸。他深得程长庚的赏识、提携和教诲。他初入三庆班,大多唱《骆马湖》之类的武戏,程长庚对他说:“你的口太大,难看得很,反而把你动听的唱淹没了,你不如唱《战长沙》、《定军山》、《阳平关》、《战太平》一类的戏,有髯口把嘴遮住,一定能特别受人欢迎。”后来,谭鑫培出演《定军山》之类的戏,果然喝彩声一天比一天多了。后来程长庚对谭鑫培的大胆改革确实不甚理解,小有微词,曾呼为“怪物”,然而这并不影响程长庚对他的赏识和器重,程把他视为真正的弟子,尽以衣钵相传,他与朋友说到谭鑫培时,说:“此子非寻常人。”他还把自己所乘的车赠与谭鑫培。程长庚对谭鑫培说:“我死后子必独步。”谭鑫培有点狐疑,说:“弟子安能独步,不还有孙菊仙在前耶?”程长庚说:“非若子之声甘能醉人也,子其勉之,三十年后吾言验矣!”谭鑫培还师从余三胜,并吸收张二奎的长处,他吸收余三胜的唱法,借鉴奎派的演唱风格,吐字行腔苍劲有力、缠绵婉转。他集众家之长,形成了独特风格,高唱低回,巧于用气,吐字发音清晰,平仄分明,达到了声情并茂的境界。谭鑫培既尊重传统,又不拘陈法,富有革新精神,所演各剧,在剧词和表演艺术上多有加工改革之处,能扬其所长,避其所短。他面形清癯,因此不常演王帽戏;演《定军山》的黄忠,不戴帅盔而戴扎巾,都是为了掩其所短而发挥其所长。他早年演武生,武功根底坚实纯熟,身手矫健稳练,所以无论演靠把戏、箭衣戏或褶子戏,都能做到身段灵活洒脱,干净洗练,在很多戏里还表现了独特的技巧,如《四郎探母》的“吊毛”、《战太平》的“虎跳”(一说“拨浪鼓”)、《锤》的“断臂”、《李陵碑》的卸甲丢盔等,都有独到的功力;全本《琼林宴》的身段繁重,他演来却游刃有余,显示了他的腰腿功夫;《当锏卖马》中的耍锏、《翠屏山》的舞刀等也都有独到之处。

作为伶界大王,谭鑫培有好几个第一个,首先,他是第一个创立以个人风格为标志的京剧流派,而且是一个流传最广、影响最大的流派。他之后的四大须生、后四大须生的余(叔岩)派、言(菊朋)派、高(庆奎)派、马(连良)派、杨(宝森)派、奚(啸伯)派,无一不出自谭派,因此京剧界有“无腔不学谭”的说法。从谭鑫培的父亲谭志道算起,谭门有七代人衣钵相承,共事梨园,在京剧艺术园地里执着地守望、耕耘,这在戏曲史上可称罕见的奇迹和难得的佳话。

二,他是中国登上银幕的第一人,1905年,一个叫任景丰的沈阳人,在北京琉璃厂开设了一家丰泰照相馆,此人曾去日本留学,学过照相术,并想尝试摄制中国影片。他首先选中的就是京剧名伶谭鑫培。他约老谭拍摄他主演的《定军山》,利用日光,在丰泰照相馆中院的露天广场上拍摄了《定军山》中“请缨”、“舞刀”、“交锋”三个片段中的精湛表演,化了三天时间拍成,这是一部短片,共三本,摄影师是丰泰照相馆的照相技师刘仲伦。这是中国的第一部影片,拍好后,在北京大栅栏大观园和东安市场吉祥戏院先后放映,“有万人空巷来观之势”。

三,他是最早灌制唱片的京剧名伶,1908年法国人乐浜生在上海创立东方百代唱片公司。他为了在中国赢得市场,请宁波籍商人张长福担任买办。张长福依靠京剧名票王雨田、乔荩臣帮助,奔走京城,为伶界大王谭鑫培录制唱片,共计七张半(15面):1909年灌录了《洪羊洞》、《卖马》一张半,由李奎林司鼓,梅雨田操琴;1912年又灌录了《战太平》、《庆顶珠》、《托兆碰碑》、《捉放曹》、《桑园寄子》、《乌盆计》、《四郎探母》六张,由何斌奎司鼓,谭嘉瑞操琴,就是著名的七张半唱片。据罗亮生先生说,当年谭鑫培还不知灌唱片可以索要酬金,当作是人家替他照相一样好玩,第一次让老谭灌录《洪洋洞》、《秦琼卖马》一张半唱片,百代公司只送给老谭价值50两银子的两只“大土”(鸦片)作为片酬,谭鑫培还以为礼物太重了呢。这七张半唱片已成为伶界大王留给后人的绝版遗响。

谭鑫培是京剧史上承前启后、开拓创新的一代宗师,被誉为“新三鼎甲”之首。他综合程、余、张“老三鼎甲”的表演精华,把京剧表演艺术提升到一个新的层面,他所创的谭派在京剧界从学者极众,具有极其深广的影响,还亲手培育了杨小楼、梅兰芳、余叔岩三位京剧巨匠,为京剧艺术的发展作出了杰出的贡献。正如梅兰芳所说:“谭鑫培是中国戏曲表演体系的总代表。”

谭鑫培在京剧史上起了承上启下、继往开来的作用。他通过艺术实践,不仅稳定了京剧的基本格局,而且使京剧的唱、念、做、打艺术本体提升到一个新的层面,使之规范化、体系化,确定了京剧艺术发展的导向,那就是向典雅、精美、大气的方向推进了一大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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