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家庭小说”论

时间:2022-08-27 08:51:25

《聊斋志异》“家庭小说”论

摘要:《聊斋志异》有一百五十五篇专注于家庭成员的日常生活及其丰富的情感世界,可归为“家庭小说”,这就区分了其为“家族小说”和一般的描写家庭题材的小说。《聊斋志异》对家庭教育的重视,也展示蒲松龄的家庭教育观。

关键词:聊斋志异;蒲松龄;家庭小说;研究现状;家庭教育

中图分类号:I207.419 文献标识码:A

学界一般将《金瓶梅》《醒世姻缘传》《歧路灯》当做家庭小说的代表,而甚少将文言短篇小说集《聊斋志异》视为家庭小说。将《聊斋志异》与家庭题材小说紧密联系加以讨论者不少,也有学者将《聊斋志异》冠以“家族小说”之名。经考察,《聊斋志异》四百九十一篇短篇小说中大多数的篇目都关注于单个或多个家庭的生活兴衰,其中一百五十五篇被P者定义为“家庭小说”的更是专注于家庭成员的日常生活及其丰富的情感世界,未曾有追根溯源荣耀家族的具体体现,其体例内涵皆精而小,故“家庭小说”之于《聊斋志异》名副其实。

一、《聊斋志异》与“家庭小说”之研究现状

“家庭是被婚姻、血缘或收养的纽带联合起来的人的群体,各人以其作为父母、夫妻或兄弟姐妹的社会身份相互作用和交往,创造一个共同的文化。” [1] 39 家庭文化影响着社会文化,家庭生活的方方面面体现出的文化内蕴正是社会文化繁荣前进的基础。近年来,随着社会的进步以及学界对家庭文化的关注,“家庭”和“家庭小说”的研究成为热点。也有不少学者将《聊斋志异》与家庭题材小说、家族小说加以联系。

梁晓萍《明清家族小说的文化与叙事》(南开大学出版社,2008年)一书就明清家族小说的界定展开论述,其中提及明清家族小说中的伦理亲缘关系、叙事模式及家国同构的社会透视方式。论者论及《聊斋志异》为文言家族小说,小说中有为数不少的篇章直接取材于不同社会阶层的家庭日常生活,表现家庭中的生活琐事、夫妻间的因爱生嗔,以及妇姑违和、嫡庶争权、妻妾争宠、子弟教育等。虽然人物或情节具有一定神异色彩,但其主体部分仍不失为家族小说。

莎日娜《论〈聊斋志异〉中的家庭描写》(《蒲松龄研究》,1986年第2期)一文:“只是以家庭的生活结构为切入点,希望借此能了解作品中所反映出的作家的创作心态。粗略统计,《聊斋志异》三会本共收文四百九十一篇,其中,半数以上的篇章中涉及家庭,对家庭进行了具体描写的篇章约有一百八十余篇。”

这也是较早涉及到对家庭问题的关注,但并未将其归为“家庭小说”。王恒展《〈聊斋志异〉家庭问题初探》(《蒲松龄研究》,1989年第2期)就《聊斋志异》中的三类家庭关系做出剖析,其中着重对家庭中的婚姻关系做出不同层面的探究,站在蒲松龄的角度予以理解其设置的婚姻关系。这篇文章中虽大量列举了《聊斋志异》中的篇目且做出评析,也是站在“家庭”的角度来讨论这三种不同的家庭关系,但其终究不能包含《聊斋志异》“家庭小说”的各种要素。董佩娜的《〈聊斋志异〉中家庭伦理观研究》(重庆师范大学2008年硕士学位论文)一文着眼于《聊斋志异》中的家庭伦理观,分别从夫妻伦理、父子伦理、兄弟伦理三个方面进行论述,然后这并没有囊括整个“家庭小说”概念,伦理只能算作家庭小说内容中的一部分。颜莉莉的《〈聊斋志异〉的伦理文化视角》(《泉州师范学院学报》,2005年第1期)一文也将关注点放置于伦理角度,较之前者论说范围更为狭窄,仅涉及夫妻纲常。成海霞的《中国古代家庭小说专学建构的可行性报告――家庭、家族文化视域下的明清小说解读系列论文之一》(《长春师范学院学报》,2010年第5期)一文中,定义了“家庭小说”的概念,并肯定了家庭小说文学类作品的价值,为家庭小说整体品类学的建构找寻到充足的理由。其后相关论文也是围绕古代家庭小说进行论述,但其将重点放在了《红楼梦》《金瓶梅》《醒世姻缘传》等长篇小说上,并未曾关注到《聊斋志异》。综上,前贤时俊并未再深一步探讨《聊斋志异》与“家庭小说”之间的紧密关系,这也使得研究《聊斋志异》少了一个新的视角。

其实研究家庭小说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具体表现在:第一,将《聊斋志异》中的家庭小说当做一个独立的分类来做专项研究,不仅能使散落在《聊斋志异》中的家庭小说聚合成一整体,获得一个总体的研究方向,还能开启家庭小说研究的新思路,为后人研究古代家庭生活提供参考依据。第二,从接受学角度来看,《聊斋志异》深受广大读者的喜爱。这类小说虽想象丰富,但直剖现实,而家庭小说作为其中最能直接反映现实生活的类型,最能让读者感同身受或产生思想上的共鸣。对家庭小说的研究能更进一步揭示蒲松龄创作的意义,使《聊斋志异》在时代进步中焕发出新的光彩。

二、《聊斋志异》“家庭小说”之界定

“家庭”是在婚姻、血缘或收养关系的基础上产生,由亲属间构成的社会基本生活单位。“家庭小说”是指对发生在家庭生活中的故事予以关注并敷衍成文,在家长里短的人情交往中,透析出人生理想、社会现实以及作者思想。“家族”也是社会的基本单位,但与家庭不同的是,家族是亲属集团,由婚姻和血缘关系联接而成,更为注重溯源家族荣耀,而非如家庭般,关注当下家庭成员的喜怒兴衰;家庭由夫妻关系和子女关系为主,构成最小的社会生活共同体,当它不断发展并具有一定的延续性,才能最终形成家族体系。

《聊斋志异》作为古代最杰出的文言短篇小说集,其大部分内容都关注于家庭生活,以家庭中主要成员的所遇所感创作出新颖别致的故事,并于故事情节、人物形象中体现蒲松龄对家庭、对现实生活的思想寄寓。笔者认为不论就实际内容,还是文章体裁、结构分布来看,“家族小说”之名之于《聊斋志异》都过于牵强。家族是指五服之内,以血缘和姻亲组建成的关系模式。与这样庞大的家庭关系网络相比,《聊斋志异》归为家庭小说更为合适。《聊斋志异》故事中的家庭创造,一方面担当蒲松龄借撰写底层家庭故事以隐射当今社会现状之功能;另一方面也遵循了文学创作的潮流、承继了小说编写的技巧。小说中家庭承载的信息随家庭人物的流转瞬息万变,家庭小说包含的内容不再是固定的日常琐碎,而是能依据家庭主角的走访交际移步换景,撷取社会中包罗万象的点滴信息。小小的家庭之中既包含日常的吃饭聚会、赏花映月、内讧冤情、床第隐私,也有除却表象透露出的深层联系:夫妻、兄弟、子女之间的伦理道德、关乎教化风气的家庭教育、影响家庭成员发展的家庭经济以及贯穿始终交叠层出的现实背后的生活理想。

《聊斋志异》近五百篇作品中,涉及到家庭关系的篇目高达七成。当然不能仅凭涉及到家庭就断定其为家庭小说。认定为“家庭小说”还应当包含以下条件:

1.具备小说要素,且故事主体发生在作品所涉及的小家庭之中。小说要素时间、地点、人物一应俱备,故事侧重点在家庭中的家庭成员、及由家庭成员关联引申出的家庭关系。

2.故事情节影响家庭境况。故事情节虽然没有发生在某个具体家庭之中,但情节走向紧密联系家庭成员的命运。

3.家庭故事能隐射现实社会。小说中的家庭与具体家庭不同,要综观全景,既能延展又能压缩,能观现实无法囊及之境,并反映作者思想。小说的家庭关键是在那些生活片段即材料的地基上建造自己的幻象王国。[2] 故而其需承担反映现实的功能。

依据上述条件,并结合现实状况及作者思想,经笔者统计,《聊斋志异》中共有家庭小说一百五十五篇,约占全书篇目的32%,所占篇幅甚大。这些家庭小说虽篇幅短小却不失趣味,呈现出平凡而又多样的社会生活图景。这里既有达官贵族,又有平民百姓;既有为妻为夫之道,又有得道成仙的生活理想。关注的既有人人皆知的历史史实,又有常人不察的细枝末节。看起来好似一幅熙熙攘攘的市井画卷,却遍布人间的酸甜苦辣,小到家庭温饱的疾苦、婚丧嫁娶的礼制,大到与家庭发展相关联的官员办案、社稷兴衰。家庭小说创造出的家庭面貌,集现实与理想于一体,迸发作者思想的同时,也给后世家庭小说的发展带来契机。

三、《聊斋志异》“家庭小说”之家庭教育

《聊斋志异》“家庭小说”一百五十五篇故事中,依据其内容侧重,大致可分为四类:家庭教育、家庭伦理道德、家庭经济、家庭生活理想。不论是贤妻美妾的夫妻关系、父慈子孝的儿女情结,兄良弟悌、长尊幼卑的家庭观念,还是得道升仙、如鼠积业、异类相结关乎家庭走向的发展境况,无一不透露出世态人情。这一个个家庭故事所创造出来的家庭景象,似真似幻,好像把现实社会中家庭具有的各种形态、精神汇聚一堂,从而创造出小说中的家庭世界,也是蒲松龄的精神世界。限于字数,笔者现以家庭教育一类为例,仅从其内容题材上做简要展现。

家庭教育是指区别于学校教育及社会教育,广义的包含于家庭之中的家庭成员之间的相互指导学习。赵忠心在《家庭教育》中定义:“家庭教育是指在家庭生活中,由家长、即家里的长者(其中主要是父母)对其子女和年幼者实施的教育和影响。这种教育实施的环境是家庭,教育者是家里的长者,受教育者是子女或家庭成员中的年幼者。” [3] 4 《辞海》对家庭教育的解释为:“父母或其他年长者在家庭里对儿童和青少年进行的教育。” [4] 1023 《教育大词典》将其定义为:“家庭成员之间的相互教育,通常多指父母或其他年长者对儿女辈进行教育。” [5] 11 这些论断都注意到了家庭教育的实践范围在家庭中,也都阐明了家庭教育对于个人发展的基础意义。但主要观点认为家庭教育只能算是家中父母或其他长辈对于儿女辈的教育,没有考虑到同辈之间的相互作用。通过阅读《聊斋志异》“家庭小说”的家庭教育故事部分发现,蒲松龄笔下的家庭教育除了父母及其他长辈对子女辈的教育关怀之外,还有一种是同辈之间的教育,如夫妻、兄弟,或者朋友。

1.“女有士行”不亚丈夫

“教育”一词始见于《孟子・尽心上》:“君子有三乐,而王天下不与存焉。父母俱存,兄弟无故,一乐也;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二乐也;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乐也。” [6] 533-534 后人理解的“教育”,如鲁迅先生所论及“教育是要立人”;也有更具体细化如陶行知所说:“教育是依据生活、为了生活的‘生活教育’,培养有行动能力、思考能力和创造力的人。”而在本文中,仅就家庭教育中的狭义与广义之分来看。狭义来看,只要个体精神上有所升华,都算是接受了教育;但广义的除了看中结果,还在意其接受教育的过程:能够增进人们的知识和技能,并影响到人的思想品质,这都是教育。《聊斋志异》家庭教育小说中,有过半的篇目在强调妻子对丈夫的教育行为,相较于男子,这些女人的教育方式更为巧妙,且良有成效。

(1)神奇异术劝诫法。运用法术对人进行教育的,在《聊斋志异》中不乏其数。家庭教育中能得以应用异术的,必然有精怪或仙人在此家中。正是有这些天赋异禀的人深入家庭生活里,才使得小说情节更为丰富、神秘。《凤仙》里的教育故事发生在狐女凤仙和爱好修饰的刘赤水之间:一次家庭聚会上,刘赤水因无才气而表现不佳,稍受冷落,凤仙觉得羞愧不已,“君一丈夫,不能为床头人吐气耶?” [7] 1181 进而要求刘赤水增长学识。凤仙的教育方式不止于言,紧接着她就付诸行动:“旋出一镜付之曰:‘欲见妾,当于书卷中觅之;不然,相见无期矣。’” [7] 1181 自此直至刘生求得功名,凤仙都未曾现身。刘赤水想见凤仙,唯有面镜。此镜神奇非常,当刘赤水发愤读书时,镜子里的凤仙就会满脸笑容温柔以待;当刘赤水懈怠懒惰时,镜子里的凤仙也会了无生气。凤仙凭借对刘赤水的了解想出这样教育的方式,从而真正由内而外的改变了刘赤水,让其找寻到更优秀的自己。凤仙这样的教育方式在《聊斋志异》中还有类似的一篇,即为《书痴》。郎玉柱酷爱读书,深信书中自有红颜出,果真在书中寻得美人“颜如玉”。颜如玉反对郎玉柱继续读书,反对的原因是担心郎玉柱痴迷读书而脱离社会生活。其反对的方式也是消失不见,却是消失于书中。当郎玉柱听从其建议时,颜如玉立马为其制定了学习计划,如三天学棋,五天弹曲。相较凤仙的孤立劝告外,颜如玉给予了郎玉柱更多的关怀与帮助。最终,郎玉柱和刘赤水一样都考取了功名,并且从书痴变成了一个风流博才的文人。蒲松龄把这两篇小说置于《聊斋志异》当中,仿佛在宽慰天下寒士临窗读书的苦心:学习不是苦海中难寻彼岸,而是自我价值实现的更好途径。这两位异类妻子的教育方式有益于整个家庭的发展走向,这样的教育是成功的。

相较于上文以精神鼓励为主的教育方法外,还有一种教育方法不动声色却动力十足。《翩翩》中的罗子浮少年无德,被坏人蛊惑迷上狎妓,后生毒疮被赶出门。途遇翩翩暂获住所,翩翩为其治疗毒疮并暗用法术感化其心。当罗子浮心生邪念r,身上暖和的衣服会瞬间变成无法遮羞的叶子,一旦收住邪念一心向善,暖和的衣裳可口的美食将重新出现。翩翩正是运用这样不动声色却即时生效的方法来促使罗子浮从精神行为上得以感化,最后成为一个德行正派的人。

(2)以身作则榜样教育法。除上文中提及的教育方法外,还有一类更为直接的家庭教育法,即是“女有士行”、躬亲示范。女子以此刺激丈夫,从而激发其积极进取的意识。其中《颜氏》一文诠释尽致。起初颜氏自作主张嫁给书生,全凭一纸才华横溢的信件。可她没想到,这个书生只善长写信,并无真才实学。颜氏先是大失所望,继而开始教育丈夫:朝夕劝生研读,每天黄昏十分,颜氏挑灯读书做表率,直至三更方才结束。可就算如此,效果也未能如意,书生几次投考依然落榜。这时颜氏终于忍无可忍,怒火中烧:

女诃之曰:“君非丈夫,负此弁耳!使我易髻而冠,青紫直芥视之!”生方懊丧,闻妻言,而怒曰:“闺中人,身不到场屋,便以功名富贵,似汝汲水炊白粥;若冠加于顶,恐亦犹人耳!”女笑曰:“君勿怒。俟试期,妾请易装相代。倘落拓如君,当不敢复藐天下士矣。”生亦笑曰:“卿自不知Y苦,真宜使请尝试之。但恐绽露,为乡邻笑耳。”女曰:“妾非戏语。君尝言燕有故庐,请男装从君归,伪为弟。君以襁褓出,谁得辨其非?” [7] 767-768

小说后半部分都在讲述颜氏女扮男装顺利获取功名,并受到各种礼遇的故事,但是其中尤为让人注意的是,虽然颜氏极富才情,也自信过人,但嫁给书生后,依然遵循妇道家规,即使对丈夫学习不满,以至于女扮男装,却也处处顾及礼法,不失妇德。女扮男装古往今来不算少,但在已经成立的家庭中,为了鼓励丈夫学习,替夫考试的情况实属罕见。这部家庭小说中将“女有士行”的文化内涵诠释的富有生活情趣又极具现实意义。“女士”一词,最早见于《诗经》中,《诗・大雅・既醉》:“其仆维何,尔女士。”孔颖达疏:“女士,谓女而有士行者。” [8] 1287 把女子士行放置于现实生活中,当然不是要求她们治国安邦,只是希望妻子除了能孝顺敬奉长辈、贤德承担家务之外;作为枕边人,妻子还可佐参案牍,在丈夫身边起到参谋和秘书的作用。若丈夫仕途不顺,更要给予鼓励和支持,颜氏之行早已明践。

除了上述两种夫妻教育方法,《聊斋志异》“家庭小说”中还有其他类型的夫妻教育,这些夫妻之间的教育虽不尽相同,但有一点相似之处:家庭里的妻子都敢于直言,善抒己见。说明关乎教育这件事,蒲松龄是将男女放在平等地位的,谁言之有理,有利于个人、家庭发展的,就听从谁。还有一部分教育失败的反例,在这些夫妻教育关系里,妻子虽起到了教育劝告的作用,但结果不是无效就是走上歪路,笔者认为这样的过程可以算作家庭教育,但只能算教育中的失败案例。《秦生》中的丈夫嗜酒如命,作为妻子百般苦劝都无用,最后秦生明知毒酒强饮而死,后遇同病相怜的狐仙才将其救活。再如《申氏》中的妻子嫌丈夫没用,竟怂恿丈夫去做强盗,而丈夫也当真听了妻子的话。这一类夫妻教育,虽然一方对另一方的行为思想道德起到了影响,达到了“教”的作用,但其结果客观上并未对人有任何提升,所以只能算是教育失败。

2.以爱为名,因材施教

家庭教育是除了学校教育和社会教育之外的第三种教育,但这种教育具有其特殊性和重要地位,是在学校教育和社会教育产生影响之前就先入为主根深蒂固的教育。父母是子女的第一任老师,其一言一行都深深地影响着子女身心的发展变化。这样的教育在家庭中是隐而无形的,其影响是潜移默化的。古代的父母在教育孩子的时候,所用之法也是五花八门,有的人认为学习的环境能直接影响孩子的身心发展,孟母三迁择邻,足以见其对学习环境的严苛要求。曾参杀猪的故事,是为了从小就给孩子树立诚信的榜样,在曾子看来一个人品德的树立,是教育的根本。还有欧阳修的母亲“画荻教子”的故事,虽家贫无从置得纸笔,用荻草杆画字于地也要教会孩子写字。足以见得欧母见识长远,能认识到知识对于孩子的重要性,特殊情况特殊学法,也算是一种教育理念。这类教育故事很多,对于蒲松龄来说,除了他个人对成人教育事业的体悟之外,要说最有心得的,就是对儿童教育的关注了。现实情况是蒲松龄坐馆四十年,其丰富的教学经验自不必言说,而且在《聊斋志异》作品中有众多篇目涉及儿童教育,贯穿其中的教育方法和教育观点也值得我们深思和借鉴。

《聊斋志异》“家庭小说”中的家庭教育,在父母和子女之间,存在着两种情况,一种是传统教法下出现的常见结果;另外一种笔者称之为另类教法,虽方法特别,但很奏效,对孩子教育的结果自然也是达到了理想状态。传统教法不过是父母嘱托孩子要学知识扩充自己,成才不行树人也可,又或者只是一味溺爱而已。《柳氏子》里柳父对孩子的教育堪称溺爱教育的典型,柳氏子生前无论提何种要求柳父无不应允,可柳氏子死后却变成鬼魂来找父亲讨债。还有悍妇《江城》,为何能天不怕地不怕,在家欺压公公婆婆,更是把丈夫虐待的没有一点男子气概,追其根本发现,江城父母从小对其管教无方,没有培养其做人的基本道理,长大了自然更是无从理会。此二篇虽文后附有说明其前世之因,但现实表现确属家庭教育之类。这里蒲松龄没有直接叙述孩子的父母如何教导孩子,而是通过孩子的现实表现来侧面展示家长对子女的教育。《贾儿》全文都在描写这个小孩如何为母驱狐的故事,在外人眼中孩子的戏耍胡闹,其实是贾儿内心成熟计划的实施,为了杀狐,贾儿的行动密不透风,直至最后成功杀狐才跟父亲透露。在这个斗争过程中,贾儿所展现出的机智勇敢超乎其龄。蒲松龄让这样过人的聪慧在一个孩子的身上展露无遗,也是对贾家家庭教育成果的一个展现。除却这样传统教法的家庭教育,蒲松龄还浓墨重彩的叙述了一些使用另类教法教育孩子的家庭小说。这些方法看似有违常理,却又在情理之中。

而《细柳》之类当属于另类教法中的典型,这类教法讲究因材施教、教学相长。细柳在文中一人分饰几角,既是继母,又是女丈夫,还是自己孩子眼里的普通母亲。在这个家庭里,细柳一要撑起家庭经济的重任,二要悉心教育好两个关系不同的儿子。在这两个孩子的教育过程中,细柳都扮演了一个“心狠手辣”的角色。对待有学习之材的长子长福,在他弃学之际,细柳先是遂其心愿,不再强迫他学习。当长福因不堪奴苦,离家外逃又憔悴自归时,细柳又给予其学习的机会。长福也没有辜负细柳的苦心,读书成才。面对不愿意读书也没有读书之才的亲生儿子长怙,细柳也没有多一分溺爱之情,先是任其所为,当其碰壁而归再跟他讲述从商之道,效果倍增。细柳一介弱女子不仅撑起了整个家,也针对儿子不同的品性特点,助其各得其所,各自成才,而在两个儿子成长成才之时,细柳自己也成长起来,成为一个有主见有能力的好母亲,所谓教学相长当如是也。蒲松龄在文中结尾如此评价:“夫细柳固非独忍于前子也;然使所出贤,亦何能出此心以自白于天下?而乃不引嫌,不o谤,卒使二子一富一贵,表表于世。此无论闺闼,当亦丈夫之铮铮者矣!” [7] 1025 细柳在家庭教育中的成功,不仅是其教法得当,也在于其经受住了心灵的考验和外界的质疑,难能可贵。

除了《细柳》在面对两个孩子时能够根据他们各自特点做出不同的教育应对方法,《李八缸》中的李老翁也有其教育秘诀:李月生是李老翁的二儿子,李老翁临终前,分大儿子八金,二儿子仅得二金。李月生问李翁为何如此不公,李翁说那是因为你现在无福消受,纵使有再多的金子都会被你挥霍殆尽,等到你山穷水尽之际,就可以得到剩下的金子了。原来李翁深知二儿子的品性以及他平时做事待人的风格,果然如李翁所料,李月生喜欢招待客人,不会料理家业,很快小家庭就衰败了,还要靠大儿子的资助才能度日。在穷途末路之际,李月生被李翁托梦,最终在墙角挖得真金。李翁的远见卓识并不是了无踪迹的神秘,但说明他平时细心观察,非常关心儿子的生活,才能推测的分毫不差。相似篇目有《宫梦弼》,文中的主人公因为奢侈无度,随意散银最终导致家败。他的朋友在其荡尽家财,备尝人间辛苦,并产生愧悔心理之际,通过偶然机会使他重新拥有财富,而主人公也因此幡然悔悟、浪子回头。

3.同根相生,互为感化

兄弟教育不同于前两类教育,这里与其说教育倒不如说是感化,以自身的发展作为感化对方的实例。兄弟本是同胞骨肉,其感情深厚难释,当一个家庭中的父母不在时,“长兄如父”;既有同辈之间相互友爱的手足之情,又有哥哥弟弟之间各司其职的兄友弟恭之分。但因兄弟同辈关系的束缚,现实教育通过强硬实施恐无成效,方式多以现身说法、劝告示范为主。

《阿纤》一文讲述了弟兄二人与鼠精之间的情缘故事。大哥奚山在山间偶遇阿纤一家,幸被收留一宿。当奚山看到楚楚动人的阿纤时,立马想为三弟订亲,于是当机立断做了决定,就此结亲。在这篇家庭小说里,奚山兄弟的父母只出现过三回,且都未正面现身。首次出现在把阿纤和她母亲二人接入家中时,这时才告知父母此为三弟订亲对象;第二次是奚山将阿纤赶走,和父亲一起嘲笑想念妻子的三弟;最后一次出现是阿纤和三弟过得富足,接公婆一起居住。从全文来看,长兄奚山在家庭中的地位甚至有时高过父母,他能独立决定家庭成员的婚姻大事,又能自作主的将外人接入家中,还能因为怀疑弟媳,将其赶走。长兄奚山的一言一行都影响着全家人的判断,三弟更是对其言听计从。只是奚山独断专行的方式,并不能使大家彻底心服。小说结尾,奚山落魄,人人叛离,只得阿纤相助。由此可见,其教育强制施行下只得一时成效,并非长久之计。《仇大娘》中讲述了长姐治家的故事,远嫁在外的长姐,在娘家破败之际赶回,带领同父异母的弟弟们重振家业,最终大家庭得以团圆。仇家大姐回到娘家的第一件事,就是让跟随自己的儿子回到夫家,并嘱咐他不许来找她。接下来就开始清理仇家一桩桩事情。仇大姐未曾直言对家庭的规划,但每一步的做法其实都在现身说法,借助实例来告诉家人如何应对危机。当所有事情圆满处理后,仇大姐决定只身离开。从前并不懂兄弟姐妹之情的弟弟们苦苦对其进行挽留,这说明他们是切身体会到了仇大姐治家的苦心,也真正学到了修身齐家的道理。

《二商》故事里两兄弟自从分家以后就过上了不一样的生活,仅一墙之隔,哥哥富有,弟弟贫困。哥哥空有救助弟弟之心,并未坚持而为,至死才明白手足亲情的可贵。然而弟弟并未改变对哥哥情谊,善待哥哥的儿子和家人。大商虽受妻子怂恿变得尖酸狠心,却也就此给二商上了现实的一课:金钱与亲情孰重孰轻。《堪舆》中兄弟二人互相竞争,没有给各自起到任何的积极作用,反是这样以恶对恶的盲目比试,让嫂子和弟妹决心打破这水火不容的态势,求得家庭和睦。

《曾友于》中兄弟七人之间发生内讧,但在次子曾悌(字友于)的帮助下,最终曾家“门庭雍穆,称孝友焉”。其父曾翁“初死未殓,两眶中泪出如沈”也间接表达了曾翁对儿子教育的无奈,但这种不祥的预兆被曾友于看在眼里,记在心中,时刻谨慎行事,确保家庭平安无事。曾翁七子,嫡配大儿子曾成在其幼年时,和母亲一起被强寇掳走。继室所生三子,分别取名为孝、忠、信,妾生三子取名为悌、仁、义。继室之子瞧不起妾生之子。在妾氏去世时,悌、仁、义居丧之际,孝、忠、信等三兄弟甚至大摆宴席,寻欢作乐,还不允许妾氏与曾翁合葬。此后一系列的家庭矛盾集中暴发。曾友于深明大义,忍辱负重,既要忍受同父异母兄弟的无理挑衅,又要劝慰同胞兄弟不要以暴易暴。劝解过程中,曾友于经常受骂被打,以至于数次愤而搬走。但最终在其不懈的调停下,斗了半世的两拨兄弟终于化干戈为玉帛,不孝之子曾孝一家家庭也渐趋和睦。结尾异史氏曰:“天下惟禽兽止知母而不知父,奈何诗书之家往往蹈之也!夫门内之行,其渐溃子孙者,直入骨髓。”曾友于完成了其父没有完成的心愿,其以身作则,亲身示范教育感化了兄弟和下一代。

《聊斋志异》“家庭小说”中的家庭教育中,兄弟教育和夫妻教育、儿童教育同样重要,蒲松龄对于兄弟情的关注有加,这从小说里兄弟之间故事情节刻画的仔细程度中可以见得。兄弟之间的言行举止,无形中都会给对方造成影响,好的表现在于兄弟齐心和睦友爱,把家庭建设得更美好;不好的表现就会互相竞争,彼此相斗,造成家庭内部矛盾升级。但在《聊斋志异》中最后的结局多是宗亲智慧者受到尊敬,目无亲情者悔悟。正因“兄弟如同手足,手足断了再难续”。 [9] 5926

诚如钱穆所言:“中国文化全部都从家庭观念上筑起。” [10] 42 蒲松龄认识到了这一点,在《聊斋志异》近五百篇故事里,蒲松龄通过家庭方方面面的叙述不仅揭示了古代家庭伦理关系的情况,还通过家庭成员之间发生的事情,反映出家庭之中存在的教育影响。儿童教育关乎家庭的未来,蒲松龄笔下的儿童大多聪明过人,有胜于寻常的机敏成熟。不论是为保全家人化身蛐蛐的成儿,还是跟父亲行走江湖的八八儿,又或是斗智斗勇制服祸害家人狐狸的贾儿,他们身上散发出的智慧和勇敢,既是古代家庭教育下的成果,也是蒲松龄理想状态中的儿童教育典范。夫妻教育中蒲松龄突出颂扬女子教育,女人不仅能在《聊斋志异》的作品里当家作主,更是巾帼不让须眉才华横溢,蒲松龄能平等对待女性教育在家庭乃至社会上的地位与贡献,可见其思想的开放性,是一个真正的教育家该有的眼界。教,“上所施,下所效也”。 [11] 64 育,“养子使作善也”。 [11] 312 家庭教育是一个家庭立足于社会的信念地基,倘若一个家庭没有秉承做人做事的道理,就不能扬信于其他家庭更别说社会。家庭中人人都是施教者,又是受教者,只要言之有理,能促进家庭发展,不论男女老少,皆可为师。

综上,关于《聊斋志异》与“家庭小说”之研究现状,发现将两者直接联系甚少,而这正忽略了《聊斋志异》对于家庭题材的运用,也忽略了蒲松龄借助小说来表达其理想家庭观的意愿。《聊斋志异》“家庭小说”侧重的内容除了本文论及的家庭教育外,还有家庭伦理道德、家庭经济、家庭生活理想,这些都综合组成了《聊斋志异》作为“家庭小说”的重要组成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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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 Liao ZhaiZhi Yi "family novels"

FANG Sheng-han HE Jia-huan

(School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Anqing Normal University,Anqing 246133,China)

Abstract: Liao ZhaiZhi Yi have 155 pieces focus on the daily lives of family members and abundant emotional world,that can be classified as family novels.This distinguish the household novels and family-themed stories. Liao ZhaiZhi Yi pay attention to the family education,this express the view of family education.

Key words: Liao ZhaiZhi Yi;PU Song-ling;family novels;research status;family educa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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