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蛰居故乡的日子里

小时候画在手上的表从来不动，却带走了我们最好的时光，我时常怀念起儿时与爷爷奶奶同居乡下的那段日子。三个菜园，三孔窑洞，一排小树，一亩见方的小院演绎了我全部的童年生活。遥记那时，白云悠悠，芳草萋萋。

奶奶家的小院门外、两角各有一方菜园。园子用藤条、树枝围起来，里面种着辣椒、豆角、西红柿、草莓，还有四棵在早春时节绽放满树雪白的梨树。不大的园子，却在奶奶的料理下井井有条，硕果累累。三孔窑洞坐北朝南，油漆过的门楣贴着积尘泛黄的春联，在午后的阳光下隐隐透着些沧桑的味道。还有一辆在院中央不知搁置了多少年的老旧拖拉机，早些年跟着爷爷走南闯北，锈迹斑斑，饱经风霜，像位疲劳一生的老者，此时也尘埃落定，静静地守望着年复一年的日出日落。

那时天总是蓝悠悠的，空气总是懒洋洋的，觉得时间的脚步也是慢腾腾的。每一个阳光熹微的午后，爷爷总爱坐在屋内的圆桌旁，桌上渍满茶垢的茶杯袅袅地冒着热气，微黄的手指夹一根旱烟卷，一坐便是日薄西山。奶奶则好像每天有无数的农活要干，永远一副忙忙碌碌的样子。我总是跟在奶奶屁股后面，奶奶喂猪，我也喂猪；奶奶种菜，我也种菜；奶奶锄地，我也锄地；奶奶搓玉米粒，我也搓玉米粒。

秋收时分，早已掰好的玉米像金黄的地毯一样铺满小院。奶奶坐在玉米堆旁，娴熟地将两个玉米揉搓在一起搓去玉米粒，我便也学着奶奶的样子一通乱揉，却是只有零星几颗四处飞溅。我也不去管它了，脱掉布鞋赤脚踩在松软的玉米堆上，或是转身一躺，望向又高又远的天空。

奶奶编锅盖，我也编锅盖。家里的锅盖都是奶奶亲手用秸秆编制，最后缝上羊骨的。我和奶奶还有同村一个心灵手巧的女孩围坐在门前，奶奶编着锅盖，我和那个女孩将剪下不要的秸秆串成小猫小狗、花花草草的模样。最有趣的是编成圆框眼镜的样子，戴上去像是一个油头滑脑的账房先生。

暮色四合，爷爷的茶杯见了底，夕阳在山的那头一点一点地沉下去，烟囱里升起了袅袅炊烟。窗外渐渐昏暗，屋里弥漫着饭菜的香气，没有开灯，三个人沉默地吃着饭。这画面如今在我脑海里浮现还是十分灰暗的样子，但又使人感到十分安静、踏实。我想，这便是人们常说的“岁月安好，不争不扰”。

夏日的夜晚，搬一张木板床在院子里，耳畔是清脆的虫鸣，身旁是凉爽的晚风，抬头便是满天星斗。这是北斗七星，那是牛郎织女星，再远处是北极星……

这样的景致，离开故乡后，我再不曾看到过。

春夏秋冬轮回着走过，四棵梨树年年结着果，墙根的那排小树越长越高，拖拉机依旧沉默着、守望着。不同的是，当年那个懵懂无知、调皮单纯的女孩子已经羽翼渐丰，飞离了故乡，飞离了那个长长久久地蛰伏在千沟万壑中的暖巢。

她真希望能够在村子里找到多年前捉迷藏时藏过的破败窑洞，把耳朵贴在门上，隔着山河岁月，隔着世事变迁，听一听还是一个孩童时她纯真的笑声，想起那段芳草萋萋的日子，那些永不再来的好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