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泳·在语词的网络里 山贼才是自由民

“山寨不是一个孤立的事件，而是存在于中国社会文化中的一种深层结构。”“整个中国在以崇拜西方的方式将自己山寨化。”

一位名叫“逆转录猴子”的网友在网上翻译了一篇署名Steven Zuckerberg的文章，题为《整个中国就是一个山寨》。他特别说明，原文是一个从小在中国生活学习的美国青年学生所写，是他在著名的“单位”网上看来的。

文章一开始就说：“前不久，我的朋友Tom给我发了一封邮件，问我山寨是什么?事情是这样的，Google公司了年度中国搜索热门词汇排名，并把它们翻译成英文介绍给全世界的网友。这些词汇反映了过去一年中发生在中国的重要事件和现象，其中排名第一的就是‘山寨’。”Zuckerberg颇费了一番工夫追根溯源，从消费品的剽窃仿造讲到当代中国的文化生态和文化态度，最后的结论是：山寨不是一个孤立的事件，而是存在于中国社会文化中的一种深层结构。整个中国在以崇拜西方的方式将自己山寨化。中国成了资本主义全球化进程中第三世界国家自我堕落、自我流放的最典型代表。

在运用了一大堆文化研究的术语，征引了福柯、让・鲍德里亚和吉登斯之后，Zuckerberg先生谈起了“西方主流对中国文化诠释的最新成果”――《功夫熊猫》。“原来蠢笨可爱的熊猫仅仅是为了吃就可以学会所有的武功，战胜所有的高手。这让他(Tom)联想到了在美国遍地生根的中餐馆、超市里中国制造的产品和那些勤劳得‘不可理喻’的中国移民，他感觉到一股难言抗拒的强大力量正在碾过和改变这个世界……”

这篇文章在论坛和博客上广泛流传，诡异的是，“单位”网澄清说他们从来没有刊登过这样的文章。接下来，他们找到了作者――北大新闻与传播学院的一位研究生，这位Steven Zuckerberg先生承认，他本人是个山寨美国人，他以“单位”网站的翻译文章为名写的《整个中国就是一个山寨》是个彻头彻尾的戏仿――换一个词来讲，就是恶搞。sz(跟“山寨”的汉语拼音首字母一样)先生后来接受《纽约客》网站的采访说：他是为了做一个试验，看看中国人对待来自国外和源自国内的批评意见有何不同的反应，云云。

其实有心人不难发现，这篇译文可能是伪作。行文太流利了，例子太贴切了，让人不得不怀疑它出自中国人之手。在豆瓣网上，有人说“看哭了”；有人则怀疑为什么在Google上搜不到原文；更有人慧眼看出“肯定是伪文，是在借壳上市”。译者(来自北大的猴同学)也煞有介事地参与讨论，帮腔解释――这真是disinformation的一个好例子。网友“饭醉团伙儿”评价说：“北大猴同学的解释我觉得很牵强，八成也是编的。不过这种山寨行为艺术的确有出奇制胜的效果，使得这篇本来有些枯燥的文章登时生动了起来。非常经典的山寨行为艺术，整件事看下来充满了欧・亨利的味道。”

老外倒不觉得这事有多么好玩。一位叫做“goodoldroger”的外国博客这样说：“费尽心思去假扮一个叫StevenZuckerberg的美国人(他和Facebook的创始人Zuckerberg有什么关系吗?)，为的却是试验中国读者对‘本地’和‘外国’批评反应的不同?我对此唯有叹息。最终，作者的行为也许无意间触到了‘山寨’的核心：它起源于好的想法，但为了成功进行下去，不得不花费心思大搞噱头，最后弄得意兴全无。这难道不就是‘山寨’的含义吗?”山寨就是戏仿，如果对戏仿再加以戏仿，这是一件多么有意思的事情啊。我为这个老外缺乏幽默感而惋惜。或许是因为，他毕竟是个外国人，不了解我们这个神奇的国度吧。

对山寨的山寨，我们该说些什么呢?其一，别轻易相信网上的任何东西。起码，别第一眼就信。比如，别真的相信北外“香水女生”是要抨击教育部。其二，对任何能够炒作起来和恶搞成功的事件，别以“炒作”和“恶搞”的指责来回避真正的讨论。比如，要追问一下，“香水女生”为何能炒起来，是谁使得这种炒作环境成为可能。与其指责，还不如反思。

必须公正地指出，sz先生的行为艺术的雄辩之处并不因其为戏仿而稍逊。比如这句：“山寨不是一个孤立的事件，而是存在于中国社会文化中的一种深层结构。”这个深层结构不是别的，归根结底一句话：山贼才是自由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