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照常升起》:太阳下的碎片

时间:2022-08-26 06:05:43

《太阳照常升起》:太阳下的碎片

[摘 要] 电影《太阳照常升起》以其刁诡的叙事方式和模糊的情节,打碎早已被传统情节片、商业片熏陶出来的大众常规审美口味。该部电影以“魔幻现实主义”的风格首次亮相,充分突出了“夸大”和“神奇”的元素,颠覆了传统的时空观念,重新排列的故事次序,重新组合的人物命运,致使片中影像呈现出超乎寻常的张力和穿透力。姜文有意识地对空间的拆解和对时间的疏离造成了观众的陌生感觉,这种带有强烈实验性质和先锋立场的方式呈现了人物更深心理层次的活动。

[关键词]《太阳照常升起》;魔幻现实主义;先锋立场;多重叙事风格;疏离;镜像语言

《太阳照常升起》(以下简称《太阳》)于2007年9月面世。作为导演的姜文此前已经通过两部作品证明了他在华语影坛的地位:1994年的《阳光灿烂的日子》和2000年的《鬼子来了》让当时的华语影坛目瞪口呆,优秀的电影总会轻易打败时光,影迷们至今仍津津乐道。有前两部影响深远的作品垫底,大家对他七年磨一剑的第三部作品高度期待也便理所当然。在影迷印象中,姜文是华语电影界中卓尔不群的异类,他们更愿意把姜文和那些被主流认可的导演区别开来,总期待他的作品能带来不一样的狂喜,不一样的刺激。然而随着公映后铺天盖地的质疑,姜文作品的公信度遭遇到严峻挑战,这种情形难免令人沮丧。在更多观众看来,《太阳》的叙事方式过于吊诡,情节也过于模糊,根本不符合被常规情节片、商业片熏陶出来的观众的口味,甚至跟影评界作出定义的“姜文风格”也大不相同,尽管贴着“魔幻现实主义”的标签,但他们并不买账,他们更愿意认定姜文是在故弄玄虚。此后姜文虽然频频接受各路访谈企图救场,但终归是回天乏术,惨淡收场。“步子迈大了,容易扯着蛋”,四年后,姜文在叫好又叫座的作品《让子弹飞》中也没忘调侃一下自己的上部作品,但他并不甘心,因此在《让子弹飞》中,他依旧出动《太阳》的原班主创,采用《太阳》中久石让的配乐,可见他对《太阳》近乎偏执的一往情深,他在提醒大家,《太阳》是个宝贝,必须善待。

《太阳》的空间结构和时间分布看似故布疑阵,矛盾凌乱,但如果独立看《太阳》中的每个故事,并不觉得晦涩,只是如此一来,《太阳》的内蕴无疑会变得轻佻肤浅,姜文作为中国最特立独行的导演便名不副实。值得庆幸的是有一批愿意享受解密乐趣的忠实影迷却由此踏入一个充满隐喻的森林,企图找到那把隐藏在某个树洞的解密钥匙,这些可爱的影迷压根不把过度解读或者误读当成困扰,他们更像是在乐此不疲地进行一场拼图游戏,用新的创作僭越行使导演的权力,他们的存在对任何导演来说都只能是一笔横财,所以姜文应该为此感到愉快。一位谦虚的作家曾经说过,一旦作品公之于众,那么识趣的作者应该退居幕后,因为此时的作品已经不再仅仅属于作者。

姜文曾多次表示,《太阳》其实只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故事,他大概在用上帝的心态俯瞰众生,上帝习惯于把众生抽象和凝缩。作为主宰角色命运的导演,姜文有理由继续沉醉在自己的梦中,但观众如果也用这种思维来解读电影的外在逻辑统一性,会陷入无休止的纠结状态,因为电影陈列的场景,并不能合理圆满地解释一切。与其牵强附会地印证姜文的说法,不如干脆承认这些碎片化的场景其实只是虚幻的梦境,惟其如此,一切的荒谬意象才能找到合理出口。

《太阳》的时间跨度从1958年到1976年,始于“”,终于“”结束,这18年时间对于中国本身就是一场宏大的梦,国家在做梦,民众跟着一起做梦,既然是做梦,那便无须为情节的合理性负责,梦中的时间随意闪回,空间随意跳跃,这种不合理恰恰严格遵循着梦的荒谬机制:《太阳》中的大堆空白和模糊,人物行动的偶然和语言的错乱正符合梦境期待。

疯妈以疯癫的形象出场,她的生命特征展现出狂热和虚无:奔跑,上树,用鹅卵石建造小屋,徒劳修补已经摔碎的物品。事实上,她的一切思维早已冰封在1958年的那条轨道上,和“最可爱的人”的相遇造成了她一生的悲剧,她所生存的地方对她而言只是早已“死去”的“阿廖沙”或者“李不空”的家乡,她无法让自己真正融入这个强加于她的环境,所以她只好用种种离奇疯癫的行为来逃避内心的绝望。然而,她精心守护的梦却经不起几个喷嚏,1976年的春天,当一切假象被打碎,她选择消失于水中,用沉默的衣服来表现她的生命曾经如水一般荡漾。

出生于火车轨道上的小队长一直对未知的外界充满好奇,母亲给他留下太多的谜团,寻找真相是他的少年梦。他对于下放到村里的唐叔唐婶充满好奇,在这里,唐叔成为父权意志的象征,小队长显然没有意识到父权力量的强大,所以他胆敢以“阿廖沙”的名义来和唐叔的女人私通。但尽管如此,他却并没有因此得到身体的愉悦,像唐婶肚皮一样的天鹅绒显然更让他好奇,他终于找到了天鹅绒,同时也由此证明了唐婶的肚子不像天鹅绒。他发现并且宣布了真相,这让本已打算放弃惩罚他的唐叔怒不可遏,这个寓意是显而易见的:与其说小队长死于猎枪,倒不如说他是死于真相。

梁老师的梦是一个关于诗人的梦。诗人忧郁且天真,他有一把猎枪,但他并不在意,他更在乎的是母亲留下的枪带,对于他来说,枪带犹如母亲的脐带。尽管身边有不少女子向他示爱,但他的爱情总在遥远的某个地方。他只是带着美好的诗意去欣赏这些女人。然而残酷的年代容不下他的诗意,究竟是手摸了屁股,还是屁股摸了手?他想不明白,所以当一切诗意被现实粉碎,他唯有选择枪带体面地捍卫他最后的尊严。

如果说疯妈是禁欲的化身,那么林大夫毫无疑问是欲望的化身。故作优雅的身体下永远藏着湿漉漉的欲望,即使有老唐这样彪悍的情人,也依然把持不住对梁老师的狂想。她是卑微的,因为她没有身体的归属感,任何一个男人触碰她的身体都会让她激动不已,她同时又是极度自我的,虽然已经36岁或者46岁,但她总想象自己如同16岁少女那样迷人,试图征服每一个她心仪的猎物,当然她做不到,所以注定只能活在狂想的世界中。

老唐的梦是男人的梦,英雄的梦。在梦中,他有猎枪,可以随时决定小队长的生死;有军号,可以随时号令林大夫进入他的房间。他的身边还簇拥着一群崇拜他的小孩,在小孩子的眼里,他是绝对的权威,威严的王者。他似乎无法撼动,无法打败。直至他遇到挑战他权威的小队长,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队长用私通的身体冒犯他的领土,在那一刻他终于暴露出不为人知的脆弱,甚至打算放弃惩罚。但当他的容忍底线遭受到小队长的进一步挑衅时,他终于还是果断举起了枪,重新以主宰者的形象自居。他似乎别无选择,必须强硬到底,即使一切只是伪装。

唐妻的存在更像是这梦中的道具,仅仅是为了装饰老唐的梦,装饰小队长的梦。18年前,当她带着一腔浪漫从南洋投奔老唐,当她在雕刻着“尽头”二字的巨大手掌前驻足,她又何尝想到她的爱情果然走到了“尽头”?所以她跟小队长的翻云覆雨,与其说是对“占着茅坑不拉屎”的老唐的报复,不如说是对肚皮曾像天鹅绒一样年纪的缅怀,她同样是有梦的人,只可惜这梦终于被庸俗的岁月给悄悄消磨。

对于不打算深入又不愿意纠结的观众来说,即便只是冲着《太阳》的外在表现形式看这部电影,也会感到心满意足,因为它的场景是如此精致巧妙,画面是如此清澈绚烂,音乐是如此沁人心脾,节奏、语言和氛围的配合又拿捏得如此恰到好处,几乎找不出挑剔的理由。不过遗憾的是,观众的接受能力无法消化姜文的叙事方式。普罗大众只是要求看一个明明白白的故事,而《太阳》的多重叙事风格和开放式结局难免让他们失去方向感,因此他们的失望也在情理之中,姜文显然用力过猛,他不按常理出牌,他是如此随心所欲地操控着时间和空间,以近乎恶作剧的方式来对传统命题进行拆解,生生把一个完整的故事摔成了无数个和荒谬、死亡、禁欲、背叛、欺骗、怀疑、记忆有关的碎片,他希望观众一起和他重新组合碎片,这是对观众智商的挑衅,而这种过于自信的精英姿态总会给人带来傲慢的错觉。

古巴作家阿莱霍·卡彭铁尔从小说创作的角度对魔幻现实主义文学做过理论阐释,“神奇乃是现实突变的必然产物(奇迹),是对现实的特殊表现,是对丰富的现实进行非凡的、别具匠心的揭示,是对现实状态和规模的夸大。”以这种定义来理解魔幻电影艺术,会发现电影和魔幻本就有着天然的联系。其实不难得出一个判断,无论何种题材的电影,多多少少都包含“夸大”和“神奇”的元素,“魔幻现实主义电影”只是更加突出了这些元素。国外有不少此类题材的电影,如《天使爱美丽》《走着瞧》《罗拉快跑》《地下》《灵异第六感》《月亮情人》《大鱼》,等等。但对于中国观众来说,《太阳》这种体裁的电影却只能是一部“陌生”的电影,是格式化的中国电影环境让《太阳》显得如此突兀,当然更是姜文有意识地对空间的拆解和对时间的疏离造成了观众这种感觉。

忠诚的影迷并不同意将票房的失败和艺术的失败挂钩,回过头来,现在可以确定,《太阳》对时间的解构和颠覆至少在华语影坛开了先河,正是有姜文这样的导演贡献出如此另类的叙事模式,使得一向循规蹈矩的内地电影变得值得期待,这种带有强烈实验性质和先锋立场的方式完全有能力呈现人物更深心理层次的活动。随着观众的观影经验越来越丰富,相信它的接受前景会越来越趋向乐观。

影迷们乐意通过各种角度来分析《太阳》的真实意图,从政治角度,从历史角度,从人性角度,从心理角度……审美经验和文化积累会产生各种受众,因此分析五花八门。在笔者看来,开端—发展—高潮—结局这种传统的单一叙事模式已经无法满足《太阳》的表达野心,它必须要突破这种局限,因而采取多角度多层次的结构来展现主体的内涵,从而实现了电影叙事结构的多样化发展。回味整部电影,寻找、记忆和陌生由始至终贯穿在每个故事里,而这三个关键词同时也是打开《太阳》叙事迷宫的三把钥匙,寻找是因为迷失,记忆是因为遗忘,陌生是因为隔阂,《太阳》不再相信真理的绝对,不再相信主体的神话,而把反映视角对准了世间普通男女的人望,在《太阳》的镜像语言中,也许正是各种欲望成就了历史。《太阳》片名源于《圣经》:“一代人来,一代人走,大地永存,太阳升起,太阳落下,太阳照常升起。”在阳光照耀下,人性的碎片闪闪发光,碎片同样有尊严和光荣。在火车轨道上,在花丛和荆棘中,一条新生命迎着升起的太阳哇哇大哭,这是个具有审美意味的宗教场景——不管他今后遭遇何种命运,至少在那一刻,他被神圣包围。

[参考文献]

[1] [法]安德烈·巴赞.电影是什么[M].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1987.

[2] 王志敏,主编.电影美学:观念与思维的超越[M].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2002.

[3] 陈众议.魔幻现实主义[M].沈阳:辽宁大学出版社,2001.

[4] 钟大丰,潘若简,庄宇新,主编.电影理论:新的诠释与话语[M].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2002.

[5] 申红.从后现代论角度看《太阳照常升起》[J].电影文学,2011(19).

[6] 谢春红.《太阳照常升起》中的疯妈形象品读[J].电影文学,2012(09).

[作者简介] 邓秋月(1979— ),女,吉林公主岭人,吉林师范大学分院讲师。主要研究方向:汉语言文学教育。

上一篇:论《127小时》里的生命坚守 下一篇:《西游降魔篇》的救赎与诉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