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春汐:路过天堂

时间:2022-08-26 12:34:55

“如果财富不能让我更加自由,不能安抚心灵,不能成为我走向更高人生的阶梯,那么它就是一种负担。一个优秀的艺术家所追求的是一个人格圆满的人生、一种永恒的自由的艺术精神,不是做一个充满斗志的战士、不是做一个示范财富神话的商业英雄。必须忘记成功,也不执着于成名。”

刘春汐的左手腕上绣着一朵怒放的牡丹,大红的花在浅绿的叶子的衬托下,娇艳欲滴。那是她到过天堂门口的证据。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后,她的手腕上留下了上帝所刻下的一条抽象的伤痕。后来她怀着平静的心情,用她擅长的重彩工笔把它变成了细和鲜艳的花朵,那是她对天堂的印象。这朵花就是她的心灵,28年的人生旅途中所遭遇的种种困苦、磨难,所面对礼赞和荣耀都在这朵花中化作晶莹的露珠,在朝阳升起的时刻重新融入了广博无边的宇宙和向过去与未来两端无限延伸的时间之中,而她则收拾起心情,继续上路,顺着那来自遥远天际的飘渺的佛音,探寻生命的本质这个永远困扰也永远诱惑着人类的终极秘密,重访那个她在孩提时代和昏迷之际曾经到过的天堂。

第一次,当刘春汐将她的画筒开启,在我面前展开她的《大闹天》,《宝座观音》、《竹林七贤》和《天女撒花》等画作的时候,着实被惊呆了,似乎在一瞬间被带入了一个神话世界,我久久地伫立在这些画面之旁,神思随之而飘荡,无法合上自己的眼睛。那些匪夷所思的纯净而温暖的色彩,细的笔触所勾勒出的惟妙惟肖的祥和神态,那些苍翠欲滴的竹、随风飞舞的长袖,还有柔若无骨的纤纤细手及犹带着清泉柔波之清凉的足……她用自己的兰心慧智,赋予了颜料和画布以灵魂,在一个二维的空间中营造了一个弦乐飘飘、光影流动的二维梦幻世界,令人顿时神清目明,宛若身临其境。一个超现实的世界在她的笔中变得真实可信,我相信,那些深藏内心却又形象模糊的神灵,那些人们深信却无法想象的天堂,就是她所呈现的样子。

对于很多28岁的年青女性而言,这是个多少有些尴尬的年龄,这是一个开始放弃曾经瑰丽的梦想而向无奈的现实妥协的年纪。所有的哀怨、牢骚、对韶华逝去的焦虑,对未来迷茫都笼罩在这个年纪之上。但是,无论是面对刘春汐的画,还是她的人,都无法踹度她的生物学意义上的年纪,在她的画面和她的眼波中透着少年的灵动、顽皮,也内着老者的淡薄、笃定,既有男性的高远旷达,也有女性的柔美细,看不到的是人间烟火和世俗的爱恨情仇。

在她所有的作品中,最能够体现她的画功、个性与人格的当属《大闹天宫》,这是一组由八幅六尺画组成的组画,这组画可谓刘春汐28年人生的写照,也在某种程度上预示着他未来的命运。只要有一丝浮躁就不可能呈现画中的那种细与平静。为什么刘春汐在这样一个年纪里,画出了如此的作品?这对很多人来说都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对我来说也是一个迷。她对着《大闹天宫》说:“我就是那个孙悟空”,的确,不可能再有比这句话更准确的描述了。

灵根孕育源流出

1987年,刘春汐出生黑土沃寒的北方小城。那里至今依然保持着某种神的信仰,并按照祖先的方法来想像和处置生命。按照她出生的种种迹象并结合生辰八字来推演,人们发现且笃信这个小孩非同寻常,因此也需要一个特殊的环境才能有利于她的成长。在同时出生的孩子们还在吃奶的时候,她便被寄养于一个当地的寺院,于是她有了一个不同寻常的童年。刘春汐说:“我记得自己六岁前是不会走路的,每天就坐在寺院里,面对的是青灯佛影,听到的是诵经和木鱼的声音,还有来自大自然的旋律,从来没有走出过寺院的大门,也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样子。”后来听师父们说,她从小就表现出了很多天份,她身上那种满族特有的“格格”气质,让她更显灵动与聪慧。所以师父们对她总是疼爱有加,寄予颇高的期望。

在她幼小的心灵当中,寺院就是整个世界,天地就是她的父母。正如孙悟空汲取天地精华而化育,以天地为父母,不受人世间的情感、责任与欲望的束缚,在唱经声和香火中慢慢懂事的刘春汐也自然地养成了戒、定、慧的佛心与佛性。以此为起点铺展开的她的艺术和人生必然会划出一条泛着佛光的轨迹。

多年之后,当她站在红尘之中回首那段童年时光的时候,内心依然平静如水。她说:“一切都是随缘,随缘是一种解脱、无著的表现,生活中我们应是随缘而不是攀援,凡是不强求,尽人事、听天命。随缘是人生拼搏的另一种境界,它不是消极的承受、也绝非放弃应有的追求,随缘是无为而有为,无欲而有欲,是成功者的一种素养:随缘是一种胸怀,也是一种觉悟,是一种对自我内心的自信和把握。随缘的人,总能在风云变幻时审时度势,在艰难坎坷的生活中收放自如,无论顺境逆境都能找到前行的方向,保持坦然愉快的心境。随缘的人不会患得患失,事成,只是淡淡的欣慰,事败,也不会懊恼追悔,不是得过且过,而是积极地运用智慧经验,来检因缘。”这些是她从小就耳闻的道理,在后来的人生中――得到了验证,用这些道理,刘春汐推开了一扇直达真命本质的大门。

悟彻蕾提真妙理

了解美术史的人都知道,寺院是中国美术的重要源泉之一,那里的壁画美不胜收,雕塑、建筑、家什无不美仑美奂,这些东西透过刘春汐童年的纯净眼睛直达内心,多年的寺院生活中,刘春汐形成了彻头彻尾的佛教人格,她将自己想像成一座宏伟而雄美寺院,佛法是她的精神原型。面对那些庄严的法相,年幼刘春汐不由自主地拾起树枝和掉落在地上的粉笔头,在墙上,地上描绘了人生的第一张画。起初,完全出于一种本能,她甚至不知道那个动作叫画。香客和僧众们看了都非常惊讶,他们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更不相信,那些流畅线条、生动的神态竟然出自一个不会走路的小孩子之手。刘春汐说:“师父们发现了我在绘画方面的天赋,她们给了我纸和笔,还给了我很多好看的书,开始教我读书写字和画画,也就是从那时起,我知道了唐僧和孙悟空、知道了竹林七贤,也知道了蔡文姬,但在小小的心里,我最喜欢的是孙悟空。“没用多久,她就能够复杂的佛像化得既逼真又传神了。尤其是她笔下孙悟空,既叛逆、顽皮又充满灵性。

虽然站不起来,但她的心早于随着孙悟空驾着筋斗云到处飞翔了。终于在六岁的时候,刘春汐学会了走路,因为太小她从来没有为自己下会走路担心过,也没有因为站起来走路而格外欣喜,但师父们是由衷的高兴的,她从她们的笑脸和眼神中感受到了他们的欣慰。如果不曾学会走路,也许到今天,刘春汐已经是寺院中的一位年轻的女尼,伴随着青灯黄卷平静地走完一生。她终于有机会走出了那扇沉重的大门,进入了一个更加广阔的天地。用她的话说:“世间对我来说,是一个更大的庙宇,我带着佛祖的指示来到世间,所做的无非是把从书本中学到的道理在世间――验证,去体验和践行圣人先贤告诉我们的关于生命的道理。”

离开寺院的刘春汐有幸接受到了更加系统和完整的美学训练,而且始终坚持每日诵经、遍阅中外古籍经典,脚步踏遍三山四水。在时间中她的画技曰臻成熟,学识突飞猛进,人格日益完善。不

是从何时起赞美和荣誉开始纷至沓来,各种幸与不幸的遭遇,每天在她身上发生,让她看到了生活的多姿多彩的侧面。在充满了各种喜怒哀乐的生活的锤炼之下,刘春汐对佛的理解,对生命的认识越加全面深刻。所遭遇的一切都被她当作理所当然去乐观积极地面对,从不在困境中怨天尤人,也从不在成功中得意忘形,因为她早已经清楚地知道这些东西都是暂时而虚幻的,她要探寻的是一条通往天堂的秘径,追求永恒不灭的价值,生活本身是一种修炼,无论在寺中还是寺外。

但是生活并非总是阳春白雪,她的另外一面其实有时来得更加真切。离开寺院的刘春汐,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仍然习惯于每天吃一顿饭。曾经有三年的时间,她只有一件衣服。后来她离开家乡外出求学,学费生活费全部靠一支画笔换来。刘春汐说:“第一个学期的暑假,经人介绍跑到惠州去给入画门神,起初是3000块钱一幅,三两幅下来,名声不胫而走,可能是因为我画的门神不太一样吧,后来好多人都来找我画,价格也涨到了8000,暑假结束时,我带了17万回到北京。”从一文不名到腰缠万贯,她只用了一个暑假的时间。但这笔突如其来的财富,并没有如想象中对她的内心形成太大的冲击,她还是和原来一样,不过是行囊中多了几件衣服。

她用那些钱交了学费,顺便把几位困难同学的学费也交了,还买了一大堆书、画笔和颜料。到寒假的时候,她又变得身无分文了。她说:“如果财富不能让我更加自由,不能安抚心灵,不能成为我走向更高人生的阶梯,那么它就是一种负担。一个优秀的艺术家所追求的是一个人格圆满的人生、一种永恒的自由的艺术精神,不是做一个充满斗志的战士、不是做一个示范财富神话的商业英雄。必须忘记成功,也不执着于成名。”这种关于财富和自由的观念,到今天仍左右着她的生活。童年的清苦与现在的富足这两种形式上反差巨大的生活对她而言并没有什么质的区别,如果重新回到那样的生活,她依然会这般平静而快乐。李白曾经在诗中写道:“千金散尽还复来,莫使金樽空对月”财富必须在这种聚聚散散的循环中才能放射出它的光芒。而对于笃信佛法的刘春汐来说,一颗“无差别”之心是体味佛法的基本条件,既不执着于有,也不执着于无。

名注齐天意未宁

刘春汐毕业的时候,把手中的100万捐给了母亲水窖工程,两手空空回到了故乡。今天在中国接受美术教育的年轻人,大概会走的其实无非是两条道路,第一条是把画笔作为求取功名、进入官僚体系的工具,画出职称、画出权力也画出房子、车子和票子,第二条是作为职业画家,把绘画作为一种商业产品,进入市场,以市场的认可来获取自己的位置,这两条道路时而交叉,时而并行,走在上面的艺术家们自然而然地被职位和价格划分出等级。在刘舂汐看来,这是无可厚非的。但值得注意的是,这些艺术家是在一个完全社会化的体系之内,进行着自己的思考和创作,而艺术本身应该是超出社会之外的。“尤其是在这个经济社会的现实中,艺术如果不能超越其上,必将丧失其带领人们进入一个人格世界的功能,人们将被困在一个直观和客观世界中,除了娱乐和搞对象之外下可能有更高级的精神生活。人们从根本上需要与神灵的对话,与内心的交流。科学理性和经济行为无法帮人们找到存在的真正意义,我们不知道自己来自何方,更不知道自己将去往何处,如果死亡就是归宿,那么存在与努力又有什么意义?”艺术界正在一步步丧失安顿人类灵魂之功能的现状,令当时的刘春汐多少有些忧心忡忡。

所以,她选择了一条属于她自己的道路。回到家乡的刘春汐,开起了茶楼,她想通过这个舞台,更加清晰地洞察深藏在人们内心深处的魔障,茶楼里面终日茶香四溢,佛音缭绕,她在这里宣讲佛法、表演茶道,无论是达官贵人还是巨商富贾,都在她的茶楼中收获了精神财富。门外的世俗社会中的等级、身份、名声被她统统瓦解。刘舂汐常常说:“人生浮沉,如一盏茶水,苦亦如茶,香亦如茶,世事纷扰,人间沧桑。茶在杯盏中的沉浮之间,正如人生经历风霜雨雪。怎样从小小的茶壶中去感悟人生的挫折,如何从清淡的茶水里去品味人生哲理?人生这杯茶,会喝的人能够在苦汁中尝出甜味来,在甜味中尝出苦涩来,不会喝的人甜时得意忘形,苦时呼天抢地,半盏清茶,观浮尘人生,以一颗静心,看清凉世界。”

她童年的寺院生活,给了她洞见世间万象的智慧,一双锐利无比的眼睛,此刻便派上了用场,她像孙悟空一样,用72变的形象在其中周旋,她俨然成为这个世界里的王。在这里,她的目光进入了世俗社会的最深处。的确,如果永远站在世界之外,有怎么知道这里的人真正在想什么’如果不了解世俗生活的正真密,又怎能从中走出来呢?《大闹天宫》这组作品就是在这期间创作的。刘春汐说:“最后一张名叫《齐天大圣》,孙悟空在大闹天宫之后,回到花果山自立为王。他将世间和天庭的等级都踩在脚下,这些东西是人们获得绝对自由的最大障碍,要成为自己的王就必须敢于挑战权威,我就是那个孙悟空,画中孙悟空的神态就是我每天的神态。”

踏平坎坷成大道

到大闹天宫为止,孙悟空的故事只讲了一半,对于今天的刘春汐来说,故事也仅仅是开始。后来,她放弃了红红火火的茶楼,重新回到北京。她说:“我始终都只是艺术道路上的一个行者。接下来的时间,我还是会把时间用来好好画画,好好生活,继续我的修行,探索生命的秘密。”经营茶楼的几年中,她一头扎到人群当中,在红尘中翻了几个筋斗,她已经了然了世俗生活的快乐与困境所在,更由此证实了她曾经在年少时经历的生活,接受的价值观是一条通向永恒的正确道路。今天的刘春汐就像从五指山下脱身而出的孙悟空,行进在去往西天求取真经的路上,她已经练就了一身本领,也尝遍了各种人生味,然而正如唐僧师徒一路经历的九九八十一难一样,在未来的途中,还将有无数坎坷等待她去――踏平。她说:“等到我老了,像孙悟空 样顿悟了的那一天,我再去画《西天取经》”当然,这一切都不仅仅是为了把画画得更好,而是为了让心灵更自在、让人格更圆满,让生命得到更加恰当的安顿……

上一篇:时尚与政治 下一篇:梁上燕:御马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