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之殇,爱之痛

时间:2022-08-24 05:55:39

大二上学期的一个周末,苏阳在女生宿舍楼下弹了一宿的情歌,一直弹到我们寝室的门被左邻右舍的女生拍烂:“宝儿,别装了!你再不答应他,我们就冲下去把他瓜分了……”我暗自偷笑,在满足了那无比强烈的虚荣心之后,才慢慢下楼矜持地牵起苏阳的手。

苏阳是我从天而降的白马王子,高大、帅气、阳光、活泼,成绩优异,最重要的是,对我情有独钟。我惊异于他在一群花枝招展的中文学院美女中选中了我这个傻乎乎的“寸寸头”,他却抚着我的短发笑道:“就喜欢你开朗又活泼。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

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头发短短笑容傻傻的灰姑娘,可忽然有一天王子降临,对我微笑:“嘿!我的公主。”

那天夜里,王子把公主送回女生宿舍,在宿监大妈不耐烦的白眼中,忽然站定了,柔声说:“要不,我们搬出去一起住吧。宝儿,我想每天醒来第一眼就能看到你,好吗?”他一句“好吗”,我怀里立刻像揣上了一只活蹦乱跳的小兔子,扑通扑通的。点头,还是摇头?心里有两个小人儿开始拔河,一个小人儿说:不可以不可以;另一个小人儿却说:答应他答应他!

几天之后,大美女林小青在寝室里收拾细软,大家问她去哪儿,“我搬去和我家‘小李飞刀’双宿双飞了!”美女嫣然一笑,引来哇声一片:“祝你们幸福,一定要幸福哦!”大家把“幸”字拖长了好几个节拍,林小青有点娇羞又有点骄傲地离开了。

我看着林小青勇敢而又幸福的背影,正发呆,被豆豆一肘子撞醒:“你干嘛不搬出去跟帅哥一起住?啊,是大帅哥没跟你提,你不好意思开口吧!”豆豆掩嘴嘿嘿笑,我怒了:“谁说的?苏岩他求了我很久了,是我不想答应他!”

最终我还是作出了决定――苏阳的论文在学院学术节上刚获一等奖,他的手机里就冒出一串短信息,全都是流着口水的女生发来的,什么“我本身也对你的论题感兴趣,何时交流一下?”什么“做个朋友吧,大名人!”我心里暗恨:苏阳即使不取,可那弱水三千太汹涌,这么下去,迟早要把我这小小一瓢水冲走了!

等苏阳又一次提到租房时,我娇羞一笑:“如果房门钥匙扣是粉红色的Hello Kitty,我可以考虑。”

每月星运上说,双子座本月有“中奖”惊喜。我掰着手指算了算,觉得希望渺茫:活了20岁,我连一块肥皂也没中过。可现在,我蹲在洗手间里,看着手里这根一元两角买来的验孕棒上的两道红线,才苦笑着明白:我真的“中奖”了!

是的,苏阳和我,我们想到了租房双宿双飞朝夕相对,想到了躲开老师猎鹰般的盘查,想到了一三五他扫地二四六我买饭……可就是没有想到验孕棒上会出现这两道红杠杠!

苏阳听我说出“怀孕”这两个字,只一秒钟,便面无人色。

“多,多久了?”

“好像……两个多月吧,我不会算……”

“你仔细算算!”

“我真的不会算啊……”

两个手足无措的人加在一起,制造出更多手足无措的恐慌。平日里那个镇定、潇洒,仿佛无所不能的苏阳魔法尽失,傻傻地嘱咐我:“先别跟任何人说,我上网查查该怎么办。”

恐慌的名额只有一个,已经被苏阳抢走,我只好强装镇定地安慰他:“放心,中奖这种大事,我不会告诉别人,我们俩悄悄去领奖品就好。”说完,我想笑,苏阳也想笑,牵了牵嘴角,谁也没笑出来。

晚上,我一个人跑到图书馆,躲在角落里翻一本《现代生育知识》。在婴儿出生那一章里,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婴儿被画得老气横秋,大半个身体还在母体内,丑陋无比。我抱着落满灰尘的书,惶恐像潮水一般漫上来。

等苏阳从网吧里回来,神情轻松了不少:“我上网查过了,做药流来不及了,得做人工流产。放心,是小手术,小事,没关系的。”

“小事?”我心里腾的蹿起无名火,“是我的身体受苦,不是你的身体受苦!你凭什么说是小事?”一瞬间,我心里所有的委屈、害怕,全都哑在喉间。

周末,我和苏阳翻出旧T恤穿在身上,明明阴雨连绵,我们还是戴上了太阳镜。

尽管我们乔装打扮,可路过小超市时还是被一位同学一眼识破:“苏阳,宝儿!小两口这一大早去哪玩儿啊?”同学的一声暴喝吓得苏阳打了个激灵。他尴尬地支吾道:“晨练,嘿嘿……那个晨练。”然后同学就愣愣地看着两个穿着皱巴巴T恤的人,戴着墨镜、打着伞去“晨练”。

轮到我做手术的时候已经是中午。医院走廊里闷热无比,空气像灌满消毒水的皮袋子,坠坠地压在胸口。手术室外的长椅上坐着很多神情或惶恐或麻木的年轻女孩。护士大声叫着名字:“朱丽,朱丽!”她把这名字重复了三遍,我才回过神儿来:是在叫我!对,朱丽,是朱丽在这里等着进手术室;不是王宝儿,王宝儿是不可以被知道流产这种事的。

手术室里摆着一张奇怪的床,那两个高高分开的铁蹬看得我头皮发麻。我站在床前怔了一秒钟,突然转身逃出手术室。苏阳见我奔出来,急急问:“这么快?!”我的鼻子开始泛酸,强忍着哭腔道:“快你个头!”

护士把我捉回去,不耐烦地说:“你怎么回事?想清楚了没有?好多人排着队等呢!”我回头看苏阳,苏阳垂着手,什么也帮不了我。

冰冷的金属器械进入我的身体,一点点拐进来,上下刮着、剔着,医生把我的身体当成了半空的果酱瓶子,一下下搜刮,我只觉得身子越来越飘,骨头都快掉下粉末……

手术台上比一个世纪还要漫长的5分钟过去,我穿好衣服推开门,苏阳从长椅上站起来,怔怔地看着我。

这个高高个子、穿着泛黄旧T恤的男孩,5分钟前我还想逃到他怀里躲避痛苦,可现在我不想了,我不想再抱着他了。有什么东西从我的身体里消失了,不仅仅是一颗注定不能发芽的种子,还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也一同死去了。

苏阳搬回了寝室,我一个人住在租来的房子里。他每天都会在我的窗台上放一保温瓶的汤。我不知道他从哪里弄来这些汤,汤很暖,可是我的心很凉。

夜里,我去了网吧。在我和苏阳常去的论坛里,有一个名叫“鬼话连篇”的地方,我赫然看到一个叫作“流产女生进来看”的帖子。我心里一惊,哆嗦着手指点下去:“你所做的恶业,应堕阿鼻地狱,无休止地受大痛苦……”

我看得脊背冰凉,对自己一遍遍说:是迷信,不会的,不会的。可我还是在跟帖上把那句据说可以弥补罪孽的经文打了一遍又一遍。空荡的灰色荧幕上,回帖排了几十楼那么高,仿佛有许多人在旷野里寂寂无声地排着队,大家都在胆战心惊地默默忏悔。

等我再刷屏的时候,竟然看到苏阳的ID也和我一样排在队伍里。不,他和我不一样,他的回复留下了一行空白,显然,他复制了我的回复。呵呵,我一个字一个字敲击出来的追悔与恐惧,与他用复制粘贴出来的歉意,是不一样的吧……

责编/伊和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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