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恨比爱更容易

时间:2022-08-23 10:51:45

[秦悠扬]

犹豫了两天,我决定打那个电话。记着电话号码的那张纸片,被我手心的汗水揉得皱成一团,我按照上面已经变得模糊的数字一个个拨出去。

话筒里传来一个好听的女声,甜美温暖,让我想起小时候吃过的那种棉花糖。我说,我是秦悠扬。对方并不显惊奇,轻轻地回应了一声,仿佛她一直在等待这个电话的到来。董博一定已经向她坦白过我们之间的一切,不然她为什么会那么淡定自若。她在电话里叫我姐姐,亲切中透着尊敬,让我没有半点思想准备。不仅是这些,世上还有太多的东西,出乎人的意料。比如人心的变幻莫测,董博的移情别恋。

两年前,我被公司派去德国进修,董博说等我回来就结婚。最初,我和董博联系还很密切,一周一个越洋电话,一天一封电子邮件。这些来自祖国的声音和问候,是我唯一可以取暖的工具。近几个月来,董博忽然冷漠,让我变得像一只嗅觉敏锐的狗,察觉到了某种异样,我们的感情出问题了。但我不愿相信,至少在心里还给董博留了一堆存放情感的空间。

为了董博,我毅然放弃留在德国总部工作的大好机会。下了飞机,我没有给董博打电话。像某场爱情电影,为了给男主角一个惊喜,我拖着重重的行李直奔他的公寓。门开了,董博的脸上不是惊喜,而是惊恐。我已经张开拥抱的双臂,像飞鸟断了的翅膀横在空中。他的怀抱依然宽厚,我却感觉不到温度。我的预感成了事实,董博有了新欢,堂而皇之地取代了我从前的位置。男人的信誓旦旦,现在成了一堆过期的饭票,丢了可惜,留着无用。

这场约会,对我来说,有点破釜沉舟的意思。我从衣柜中挑了一件后背镂空的白色棉纱上衣,淡蓝色的齐膝短裙,顺便化了一个精致的妆。看着镜子中不再青春年少的自己,我不可以输,至少从外表上,我自信可以赢过那个有着俗气名字的蒋晓红。

临出门的时候,我发现外面下雨了,计程车飞驰而过,路面的积水溅到我的腿上,黑色的小污点迅速向下滑落,同时下坠的还有我灰暗的心情。

[董博]

悠扬敲门时,我没有想到她会回来得这样突然,她的从天而降,让我有些措手不及。我们愣在门口足有十秒钟,一股异域的气息从她的身上扑入我的怀抱。她一定能感觉到我潜在的抗拒,因为我看到了她眼中闪动着的疑惑。

答案很容易就被悠扬找到了。床头、书桌上我们的合影,已经被我和晓红的照片代替。还有挂在阳台上的那些女式内衣,一件件都是罪证。悠扬望着那些照片发了一会儿呆,跌进沙发里。从眼神到动作,她都像个失去知觉的机器人。

我说悠扬,我们明天再谈好吗?现在你先回去好好休息。她被气坏了,整张脸上没有一点血色,像一张苍白的纸。她没有说话,就那样坐着一动不动。我的头开始隐隐作痛,不知道要向她如何解释。有些故事,无需太多的语言,就能让人一眼看到答案。

我给她倒了一杯水,她迎面浇在了我的脸上。然后,站起身向外走。我没有上前去阻止,像枚钉子钉在地板上不动。走到门口时她忽然停下来,电话给我。她没有回头,我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但她的声音冷得能让人打战。她说那个女孩的电话。我把晓红的手机号码写在一张纸上交给她,她的嘴角轻轻地抽搐了一下,看过一眼,塞进口袋。

我给晓红打电话,告诉她悠扬回来了,并且告诉她我把她的电话号码告诉了悠扬。晓红在那边快乐地应着,她是个可爱的女孩,有着悦耳动听的声音,阳光一样的表情。我第一次在医院的电梯里遇到她,她正往口罩后面偷偷地塞一粒水果糖,一个馋猫一样的小护士。我站在她的对面笑,她冲我眨眨眼,食指竖在嘴上做了一个要我为她保守秘密的姿势。我想从那一刻开始,我认定她是个善良的女孩。

我的选择总不会出错,我在医院前面的小花园向晓红讲了我和悠扬的故事。她听得动容,所以她说愿意。因为晓红,我伤了悠扬,但是我很无奈。

[蒋晓红]

秦悠扬很漂亮,像董博说的一样。她微笑起来的样子,非常迷人。坐在对面点饮品时,我可以闻到从她身上散发出的香水味,淡淡的几缕却极诱惑。说实话,有那么一刻钟,我有几分嫉妒眼前的这个女人。嫉妒她的美丽,她的知性,还有董博对她的爱。

她没有责问我为什么横刀夺爱,但她哭了。我没想到她会哭,在我这个尚且陌生的人,还是所谓的情敌面前。她说她输给了我。泪水顺着脸颊冲花了她脸上精致的妆容,我从包里抽出纸巾递给她,她接过去却没有擦,让眼泪继续纵横交错地落在面前的果汁里。那一刻,我很想告诉她,我要退出。但一想到董博和他企盼的眼神,我咬紧了嘴唇,猛吸着杯子里的可乐,把那句话和着可乐一起咽下去。加冰的可乐真凉,我的每个毛孔在一瞬间全部都张开。

她把我送到公交车站,我最后说姐姐,对不起。她用手帮我把额前掉下来的几根头发别在耳后,明明受伤的那个是她,她却还在嘱咐我好好照顾董博。直到车开出很远,我看到她还站在原地,白色衣服慢慢变成一个细小的黑点,我的心开始膨胀,一寸一寸被疼痛塞满。有股想要冲下去拥抱她的冲动,但我更要信守与董博之间的承诺。

[秦悠扬]

我一看到那个女孩,就知道自己输掉了。她长得很可爱,有点像周迅,大大的眼睛,俏皮的小鼻子,还有薄薄的嘴唇。T恤加牛仔,靓丽得一塌糊涂。我也曾经年轻过,在她的那个年龄,经不住成熟男人的魅力。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自信在她的青春面前迅速缩水。她像个小妹妹让人心生怜惜,我本来早已准备好的一箩筐难听刺耳的话,活生生地卡在喉咙里,把我的眼泪都憋出来了。我想我是疯了,会对着她像个十足的小怨妇那样溃不成军。她的脸上没有得意忘形,我得到的是她善意地递过来的一方纸巾。

送她离开,我一个人在站台上呆了很久,有一对小情侣站在不远的地方亲密地抱在一起。像当年的我和董博,时光不可能倒流。我发现手里还握着的,是她给我的那张纸巾,白色的带着一点点压花和香味。

天黑的时候,我决定找个地方好好放纵一下。找到了那家叫西域酒城的酒吧。里面喧嚣的气息,正适合我的心境,我非常需要这样一个地方来发泄心口堆积如山的郁闷。热闹的歌声,激烈的酒盅撞击声,还有一声声尖叫。我坐在一个角落,喝着啤酒,听着自己疯狂的叫喊淹没在一片嘈杂的海洋里,手脚舞动到麻木,嗓子嘶哑,眼泪流了出来。

从酒吧出来,我脱去高跟鞋,试着在马路上奔跑着回家。还好只隔着两条街,在家门前的那个路口,有一个男人在那里徘徊。显然他在等什么人,并且时间很久,有点不耐烦地在地上一圈圈地打转。经过他身边时,我视线的余光向他看了一眼,气还没喘匀,就被他一把拉住。我吓了一跳,大叫一声,你干什么?

男人看着我,焦急地问我去了哪里,为什么不接手机。看清楚原来是董博,我开始后悔,让他看到如此狼狈不堪的我。

董博的脸色很难看,憔悴而暗淡,陷入如此感情纠葛的男人,大同小异拥有标志性的神态。有两种东西是不可能收回的:一种是泼出去的水,另一种是变了的心。所以我懂得放手,祝你幸福。我这样告诉董博,头也不回地回家。我不回头,是因为怕他看到我早已经泪流满面。

[蒋晓红]

董博终于决定接受治疗。从三个月前,在他脑子里发现肿瘤开始,他只肯从医院取药回去维持。

大家都不明白原因,直到那天,他把我拉到前面的小花园,恳求我做他的女朋友。我吓了一跳,诚惶诚恐地盯着他,你没有搞错吧?他笑了,露出洁白的牙齿,说别怕,是假的。董博只是不想让秦悠扬知道他的病情,他不愿她跟着痛苦,不可以让她为了他而丢掉美好的前程。她有权利和自由去选择新的开始。他不肯做手术,只是在等她回来,用另一种残忍的手段让她离开。

我没有等董博说完,便答应他去充当那个可恶的“第三者”。

我与董博合谋,演绎一出当代版陈世美的好戏。我们预备精心布置谎言的世界,去拍了很多的照片,摆放在他的家里。还有那些女式内衣,其实他都是按照秦悠扬的型号买的。看着他把洗好的内衣往阳台上晾的时候,我差一点哭出来。原来爱一个人,还可以用这种方式。这些,秦悠扬不会知道。

董博的病情越来越严重,剧烈的头痛折磨得他常常无法入睡,他不得不住院了。来的第一天,他开心地告诉我说,秦悠扬走了。那个美丽的女人,带着对他的恨,离开了这座城市。尽管董博笑得欣慰,我却明显能感觉到他眼底深处淡淡的失落。背过身,我偷偷擦干了眼角的泪水。

董博的头发因为化疗开始大把大把地脱落,人瘦得脱了形。但他每天都尽可能保持着笑容,哪怕在最痛苦的时候。他说,有个人希望他是快乐的,他要让她看到他的幸福,那样,她才能安心。一听他这样说,我都忍不住难过得要死。闲着的时候,他给我讲了许多和秦悠扬以前的故事,他会长久地沉浸于对以往甜蜜生活的追忆。每天下午,他就盯着窗口微笑,两只眼睛发出奇特的亮光。我问他在看什么,他说在和爱情的影子拥抱。我听不明白,再问时,他就什么都不说了,只注视着外面的天空。

我不知道他想起了什么,也许只是秦悠扬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一个细节。他那副迷醉的表情,看了让人心酸。

[秦悠扬]

走的时候,我没有通知任何人。我是为爱回来的,既然已经找不回,也没有留下的必要。飞上三千尺高空,爱,或不爱,已经永远成为历史。

新的城市很大,很美。我喜欢走在柏林的菩提树下,看大街上精美的古典建筑,听优雅或豪放的音乐。有一天我在附近的街口听到一首歌,是一个新锐的德国女歌手演唱的《你伤了我的心》。我站在那里听了许久,忍不住把那张碟片买了回去。晚上安静下来的时候,反反复复地回放。听得心越收越紧,我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会比爱情更让人心痛。想起了董博,他过得好吗?

[董博]

当生命快走到尽头的时候,才发现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美好得让人留恋。秋天的阳光真温暖,正好照在我的病床上。从窗口望出去,能够看到大片大片瓦蓝的天空。每一天,都会有飞机在这个城市的上空起飞和降落。晓红问我为什么喜欢在下午时分盯着外面发呆。我告诉她,我是在和爱情的影子拥抱。因为下午那班飞机是开往悠扬所在的那个欧洲城市,那里有她新的生活,新的恋人,新的未来。如果我还能为她做些什么,唯一的是留下恨。因为恨可以比爱更容易,我情愿让悠扬用一年的时间来恨我,再用一生的时间去爱。

(E-mail:shiying10@sin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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