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爪哇:浓缩的印尼风情画

时间:2022-08-21 11:50:25

旧时读书,每读到“爪哇国”一说,常遥想至虚无的南洋诸岛,颇有“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的感喟。而今日的爪哇,作为印度尼西亚的第四大岛,拥有国内过半人口的政治与经济中心,前往的路途似乎并不遥远。从首都雅加达一路向东,横穿狭长的爪哇岛,印尼的风土人情尽在其中矣。

与度假胜地巴厘岛截然不同,爪哇岛的物价低廉,英语并不普及。出了雅加达以后,高级酒店寥寥无几,当地更流行的是一种叫Losmen的简易住宿:一栋家庭民宿式的小楼,提供风扇、干净床铺、冷水淋浴和早餐,双人间一晚只需约15美元。大部分餐馆都没有英文菜单,还好印尼语的拼写采用拉丁字母,可以用Google翻译查到词义。这套拼写系统由荷兰人发明,1972年,印尼政府又推出了以马来语为基础的拼音系统,如今的印尼语拼写与马来语已十分接近。

这似乎是某种喻示:从商业、宗教到语言,外来文化早已在这片炎热多雨的土地上深深扎根,错综交织地渗透在这个国家今日的种种面貌当中。

佛陀沉睡之地

抵达日惹的时候,正好是除夕晚上。尽管春节早在2002年已被定为印尼的法定节假日,然而,在城中最繁华的街道上,亦无半点农历新年的气氛。 1/婆罗浮屠和默拉皮火山的日出。

据统计,在印尼的华人数量多达一千万,然而走遍城中几条主要的商业干道,也没看见任何中国商店和餐馆的痕迹。从1998年5月的排华暴行,到2014年印尼政府宣布正式废除官方用词“支那”(Cina,含有蔑视成分),重新采用“中华”(Tionghoa,源于闽南语发音)一词作为对华人的称谓,当地人与华人间的和解之路,仍然任重而道远。

绝大多数游客来到日惹,皆为一睹东南亚三大佛教遗迹之一的婆罗浮屠。约在公元8世纪,盛极一时的夏连特王朝在山丘上修建了这座举世无双的佛塔,它上下共有九层,象征佛教的大千世界及心灵深处,每一层都指代一重修炼的境界。从佛塔的东面进入,拾级而上,再按照顺时针的方向逐层游览,不仅可以尽览每一层回廊上精美绝伦的史诗浮雕,同时也象征着逐步趋近完美的精神境界。

凌晨四点,我们从婆罗浮屠的脚下开始攀登。漫天星斗闪烁,远处隐隐传来庙宇的梵唱。天色渐渐明了起来,在顶层无数座钟形的舍利塔之间,错落其中的佛像神色恬然,拈花微笑,笑意又消融在乳白色的晨雾里。目之所及,青山如黛,底下烟云缭绕,似乎确是另一重境界。

有趣的是,距婆罗浮屠不远的另一处著名遗迹普兰巴南――一座印度教的湿婆神庙,也几乎建造于同一时期。有学者认为,宗教的更迭从未在印尼造成激烈冲突,信奉印度教的国王可能会庇护佛塔的建造,反之佛教徒国王亦然。在今日的印尼,将近90%的人口信奉伊斯兰教,但这并不妨碍婆罗浮屠成为国内最受欢迎的游览景点。

八九点钟时分,印尼的本地旅行团就纷纷涌入,其中的女性全都戴着穆斯林头巾,又遵照这里的规定,腰间围上大乘佛教图案的纱丽。这些本土的游客团,通常是一个二三十人的大家庭,又或是中小学组织的旅行团,大概是难以见到外国人,他们经常笑容灿烂地拉着游客比划,然后涌上去一起合影。

婆罗浮屠曾经在若干世纪中沉睡于层层的火山灰之下和茂密的丛林之中,直至19世纪,才被荷兰殖民者发掘,得以重见天日。后来又因为《国家地理》的一组专题报道,广为各国游客所知。无独有偶,吴哥窟的命运也惊人的相似――失落在茂密丛林之中,又被殖民者所发现。这令人想起马克思描述东方的那句话:“他们无法表述自己,他们必须被别人表述”。

尖叫的猫屎咖啡

离开日惹以后,接连在泥泞的土路上开了八九个小时,到布罗莫火山匆匆看过日出,我们又马不停蹄地赶往下一座火山。所幸这段再次长达八九个小时的路程,几乎一直沿着海岸线开,雨季的热带天空透出一种沉郁的湛蓝,大片的橡胶树林与稻田刚刚被雨水洗过,浓绿异常。摇下车窗,爪哇海的风肆意地扑到脸上,疲惫不堪的旅途似乎一下子轻松了下来,连司机大叔也开始哼起慢悠悠的印尼民歌。 2/婆罗浮屠被誉为东南亚三大佛教胜地之一。

司机由旅行经纪代为安排,是个皮肤黝黑的本地大叔,完全不懂英语。不过语言显然不是沟通的唯一方式,司机大叔哼着歌,突然扭过头来热情地说“Kopi,Kopi”,又做了个喝茶的手势,然后停到了一家小店门外,要请我喝咖啡。

早在17世纪,荷兰人就将阿拉比卡咖啡树种引入斯里兰卡和印尼,至18世纪,印尼已成为咖啡的主要产地,为欧洲提供大量的优质阿拉比卡咖啡豆。19世纪后期,一场大规模的咖啡锈蚀病席卷亚洲,摧毁了斯里兰卡的咖啡种植业,自此斯里兰卡改为种植茶叶,并一跃升为世界三大产茶国之一,而印尼则不得不从非洲引进抗病能力更强的罗布斯塔品种。如今的印尼咖啡超过90%都是罗布斯塔品种。阿拉比卡咖啡价格昂贵,多作为精品咖啡出售,而罗布斯塔咖啡产量大、价格低,通常用来制作速溶咖啡、罐装咖啡饮品。

不难推断,在印尼街头巷尾流行的都是罗布斯塔品种的咖啡,它们通常只要大约1500盾(约合人民币七毛钱)一杯。印尼人喝咖啡不大讲究――通常是阿拉伯式的饮法,将咖啡粉放在一把大茶壶里煮,倒入杯中也不经过滤,只是耐心地等着咖啡粉慢慢沉到杯底,加入大量白砂糖,再一口饮下这浓稠如草药之物。

这并不意味着印尼没有上等咖啡。除了早已蜚声国际的精品咖啡曼特宁以外,近年来印尼还因为一种颇为新奇的咖啡而声名大噪――麝香猫咖啡,俗称“猫屎咖啡”,售价可达数千美元一公斤。麝香猫生活于丛林地带,会拣选最为成熟香甜的咖啡豆食用,咖啡豆经过麝香猫胃部的发酵排出后,据称会具备一种独特而美妙的风味,融合了酒香、糖浆与巧克力的口感。

这种习性无疑成为了麝香猫的噩梦。最初,当地人只是潜入丛林大肆搜寻麝香猫的粪便,它们的栖息地受到破坏。后来,人们发现人工养殖麝香猫可以带来更丰厚的收入,于是大量的野生麝香猫被捕获,囚禁在卫生条件恶劣的牢笼中,终日被迫不断吃下咖啡果实,再排出贵如黄金的粪便,其中的咖啡豆则被清洗处理,出口到世界各地。

喝过咖啡,公路逐渐潜入深山,不断回旋。山间雾气深重,便宜的印尼3G手机网络开始失去信号,乳白色的湿润空气不断漫上车窗,需要反复用手指拭去,才能看清窗外高高低低的山谷,环抱着密匝匝的咖啡树。在驶入我们将要寄住的咖啡种植园之前,司机大叔忽然把车停在一栋并不起眼的小院前,微笑着指着大门说,“Kopi luwak,kopi……”。(麝香猫咖啡)里面隐约传来凄厉的兽类叫声,混杂着挣扎时拽动的锁链声音。再一细看,大门上挂着一只颜色剥落的卡通麝香猫,我才回过神来,摆摆手表示对“猫屎咖啡”并无兴趣。

从印尼回来后不久,我到郑州出差,走进了一家叫做“猫屎咖啡”的连锁咖啡店。店里的招牌饮品正是麝香猫咖啡,标价两百多人民币一小杯。咖啡店客流兴旺,这种昂贵而曾经鲜有听闻的咖啡,大概将成为这座城市的富人新宠,代表着某种与国际接轨的奢侈品味。

硫磺火山的眼泪 1/日惹苏丹皇宫南广场上的彩灯单车。

如果自西向东横贯爪哇,宜珍火山将是岛屿上的最后一座火山。由于它富含高纯度的硫磺,夜半时常会出现蓝色火焰的奇观,近年来也开始有零星的游人前往。但火山附近没有任何旅店,我只能住在距其数十公里外的一个咖啡种植园里,再于凌晨驱车前往火山。

旅行经纪安排的当地向导在山路的入口处等我,他先把我带进了旁边一个破落的办公室,里面有两个穿着制服的官员模样的人,指了指旁边一块纸皮牌:Camera Fee:$10(相机费:10美元),我摇摇头,他们又把我的背包搜查了一遍,确认没有单反相机,才悻悻地放我出门。

除了入口的收费办公室外,再找不到这里有半点与游览相关的迹象,上山的土路一片漆黑,周遭杳无人烟,看来不过是座光秃秃的荒山。直至临近山顶,手电筒微弱的光照出近处的路,这才明白接下来要面对的是什么――一片乱石嶙峋,我们需要攀爬到火山的谷底,才有可能看得见硫磺火焰。是夜细雨连绵,比起脚下的湿滑与崎岖,更难以忍受的还是刺鼻的硫磺气味,随着路径的深入而愈加浓烈。

我预先准备了3M的口罩,然而此时才发现它只能抵御北京的雾霾,对硫磺的毒气却束手无策。这时身旁路过一小队欧美背包客,他们显然是有备而来:防毒面具、护目镜、登山杖,一应俱全。我正暗自羡慕,却陆续在路上遇到了一个又一个的矿工:他们不戴口罩,只戴着头灯,肩上扛一根铁杆,两头是沉重的竹筐,装满了大块的硫磺。尽管挑着将近两百斤的重担,他们依然步履如飞。

向导告诉我,矿工们一天大约要工作12个小时,敲下来的硫磺论斤计价,所以矿工们都会争取多扛一些重量,多来回几趟,这样下来他们一个月大约能挣200美元左右。“我以前也是一个矿工”,向导一边跟路上遇到的旧相识打招呼,一边用半吊子英文跟我说,“不过我怕死,所以来当向导了”。由于长期暴露在高浓度的硫磺气体中,这些矿工的寿命一般都很难超过50岁。

经过近两个小时的攀爬,我们终于深入谷底,强烈的酸性气味让人几近窒息,由于有雨,硫磺火焰势头不大,蓝莹莹的一簇在岩石的缝隙间神出鬼没,随即涌出大量的白色气体,灼得人双目流泪无法视物,游人中有个年轻的女孩几近昏厥,不远处有几个正坐着歇息的矿工,看着我们,发出了友好而略带嘲弄的笑声。 2/日惹传统美食。

随着拂晓来临,火焰渐渐式微,眼前黑qq的火山湖渐渐现出本来的颜色,温柔的绿松石色几乎要让人忘记它的危险内在――这是世界上酸性最强的火山湖,前两年便有法国游客不慎落入其中,尸骨无存。不过相比之下,更为危险的恐怕是另一种缓慢而无形的吞噬,火山湖夜以继日地释放出硫磺气体,而矿工们也仍将往返于这段路途上,不舍昼夜。

回程的路上又断续遇到了挑着担子的矿工,他们笑着向游人兜售刻成螃蟹、心形、字母形状的各式硫磺块,牙齿在长年被熏燎的黝黑皮肤的映衬下分外洁白。在掏钱准备买下一两个纪念品时,我才发现手腕上佩带多年的银镯已被熏成了暗红色,真是难以想象怎样的皮肤才能胜却金属,抵御硫磺的长年侵蚀。

离开宜珍火山,再驱车两三个小时,即可抵达与巴厘岛隔海相眺的码头,搭乘半小时的轮渡,便就此告别这个昔日的爪哇国度。踏足巴厘岛,则全然是另一重人间。适逢农历新年,海滨小径上熙熙攘攘,到处都是出手阔绰的中国游客,而这里的印尼人全都态度友好、英语流利,提供专业而热情的微笑以及各种周到服务。

叫上一辆出租车,在弯弯曲曲的临海山路上兜上半小时的风,费用则足以抵上在爪哇岛租赁一天的SUV车连带司机。巴厘岛犹如一个流光溢彩的离岸梦境,由高级酒店、沙滩、海鲜餐馆和游客织成,显得与印尼的过去及现在都毫无关系。

元朝航海家汪大渊曾于《岛夷志略》中如此描绘爪哇――“宫室壮丽,地广人稠,实甲东洋诸番……其田膏沃,地平衍,b米富饶,倍于他国”。此种盛景似乎早已模糊在历史烟云中,不复可寻。今日爪哇更像是大部分游人都希望暂时逃离的生活本质――坚硬、艰辛,充满残酷的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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