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啊,终于证明我不是“精神病人”

一个正常人,会突然被当成“精神病人”送到精神病院吗?厦门的吴素真就遭遇了这样的事情,而且,这顶“精神病人”的帽子,她一戴就是六年。六年了,这如同地狱般的生活给吴素真带来了巨大的伤害,她变卖家产四处奔走,历尽六年的漫漫诉讼之路,终于等来了一个结果……

情急之下怒骂护士

吴素真是厦门市湖里区一名普通居民,在一家电子公司上班,老公林庆兴是一家工厂的门卫。两人虽然工资都不高,但感情很好,她对这样的生活非常满足。但2003年8月,一次因住院而引发的纠纷,打破了他们一家人的平静。

2003年8月26日,43岁的吴素真因慢性腹泻住进了厦门市第二医院,虽然病情得以控制,但她发现自己的挤压后有米黄色的透明乳汁溢出来,医生也没查明原因,于是,吴素真在9月12日转院到了厦门市第一医院。

住院第一天,吴素真被安排在靠窗户的一张床位。两天后,护士突然要吴素真换床,这让吴素真难以接受,和护士吵了起来。之后,吴素真又和护士们为吃药、打针这些小事发生了几次磨擦。

2003年10月20日,一大早,医生来查房,对吴素真说:“你明天可以出院了,回家休养吧。”吴素真显出为难的神情:“医生,我一个人不好办理出院手续,等我老公请好假我再出院行不?”医生没同意。

第二天上午,医生在查房时,发现吴素真一点出院的动静也没有。过了十几分钟,几个护士一道来到病房,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数落吴素真:“吴素真,你的病都已经好了,还在这不走干嘛呀?”“我们这又不是宾馆,你占着床位,别的病人怎么住进来?”

吴素真不理她们,走到走廊,护士们跟在后面继续数落她。吴素真非常烦躁,无名火一下冒了出来:“催什么催!谁说我病好了?我在这里住了四十多天,病没治好,气倒受了不少!”

就在吴素真情绪非常激动的时候,有一个手拿针管的护士试图靠近她,吴素真坚决不从:“你要给我打什么针呀?我不打!”“如果你不乖乖打针,我就让她们按住你打。”护士威胁道。吴素真一听,胸中的怒火燃烧得更加凶猛了,口不择言地喊着:“你这个!你如果让她们按着我打针,我起来后就打死你们。”吴素真的表现让医生很头痛,他们决定将吴素真转到厦门市仙岳医院治疗,仙岳医院是专业治疗精神病的医院。

下午两点多钟,吴素真还未平静下来,保安面无表情地走过来想抓住她。吴素真使出全身的力气拼命反抗,在一推一搡的拉扯过程中,吴素真的手不小心碰倒了心电图仪,只听“嘭”的一声响,机器摔坏了。

此时,正在厂里上班的林庆兴接到医院打来的电话:“你老婆精神失常了,快点过来吧。”林庆兴赶到了第一医院。他看到了不忍看到的一幕:两个保安一边一个,将吴素真牢牢地抓着,从住院大楼的台阶往下拖,而妻子大声地哭喊着:“你们放我出去,你们放我出去!”

林庆兴立刻跑过去,对他们说:“你们不要抓她,她是我老婆。”可两个保安根本不理会他,将吴素真生拉硬拽到了等候多时的120救护车上,不知所措的林庆兴只得跟着跳上了车。

精神病院里煎熬的22天

车子很快就到了仙岳医院,在办住院手续时,医生让林庆兴签字。林庆兴说什么也不答应。“你老婆砸坏了医院的机器,如果你不签字,就说明你老婆是正常人,正常人砸坏东西是要赔的,你要赔八九万啊!”八九万?林庆兴倒吸了一口凉气,老婆这段时间住院已经花了好大一笔钱,再要八九万,他上哪里弄去?那就先签字,把钱省掉,过几天把她接回家不就行了。林庆兴违心地在家属栏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林庆兴回去后,左思右想觉得不对劲,老婆在那里边,说不定真会被他们治成神经病。他决定明天去把老婆接回来,哪怕让他赔那个昂贵的机器。第二天,林庆兴早早就来到了医院,坚决要求让妻子出院,但院方根本不听他嗦,把林庆兴晾在了一边。

而这边,吴素真不得不和一群精神病人共处一室。夜幕渐渐来临,外面的世界应该安静了,但是,精神病院里仍然一片嘈杂:有人手舞足蹈,有人喃喃自语,有人放声高歌。吴素真觉得非常恐怖,蜷缩在自己的床位上,闭着眼睛强迫自己快快入睡。就在她快要睡着的时候,一阵恶臭熏得她睁开了眼睛:一个披头散发的带着浓重体臭的精神病人和自己睡在一头,正在用她那空洞的大眼睛盯着自己。吴素真“啊”地一声大叫,从床上弹了起来。好一会儿,她才缓过神来,想到这地狱般的生活不知要熬到什么时候,委屈的泪水夺眶而出……

吴素真被仙岳医院强行“治疗”了22天,在林庆兴三番五次的强烈要求下,医院终于为吴素真办理了出院手续,出院诊断为“肾上腺皮质机能减退所致精神障碍”。吴素真在林庆兴的搀扶下,噙着眼泪离开了这个让人恐惧的地方。

摘掉“精神病人”的帽子

咋这么难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吴素真被送进仙岳医院治疗的事,被很多人知道了,大家在背后对她指指点点,没有人给她申辩的机会,吴素真痛苦不堪。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假装镇定,不去理会别人的议论,她想,休息几天后就去上班,时间长了,谣言就不攻自破。

几天后,吴素真梳妆打扮一番后去上班。刚进厂区大门,就被告知自己已经被辞退了。原来单位得知她住进仙岳医院后,认为她不适宜再留厂工作。吴素真彻底被击垮了。她想对每一个认识她的人说,她没有精神病,可她知道,不会有人相信她这个“精神病人”的话,要想给自己讨一个正常人的身份,只有去找医院。

2004年12月28日,吴素真向厦门市思明区卫生局申请,要求撤销有关她罹患精神病的诊断。厦门市医学会作出医学鉴定,认为第一医院的诊断是正确的,不属于医疗事故。为了洗刷不白之冤,2005年12月29日,她将厦门第一医院和仙岳医院告到思明区法院。

思明区法院经审理认为,两家医院所列证据足以证明其对于吴素真疾病的诊断治疗符合医疗常规,不存在医疗过错,也没有给吴素真造成可估算的实际损害,驳回吴素真的诉讼请求。

吴素真不服判决结果,又提起上诉。厦门中院审理后认为,对于厦门市医学会的鉴定,吴素真并未在相应时间内提出再次鉴定的申请,故该鉴定结论具有证据效力,吴素真要求两家医院承担赔偿责任缺乏依据。据此,厦门中院于2006年12月5日判决驳回吴素真的上诉请求。

接连的失败,没有让吴素真灰心。她告诉自己,要越挫越勇。经人介绍,她找到了厦门秋生律师事务所的杨毅律师。听了吴素真的悲惨遭遇后,杨毅律师十分同情,决定为她免费打这场官司!

案件已经终审判决了,想通过申诉让法院重新审理的话,必须有新的证据。杨毅建议吴素真重新做司法鉴定。2007年3月16日,福建鼎力司法鉴定中心对吴素真的精神状况进行了认真、仔细、全面的鉴定,认为吴素真患“肾上腺皮质功能不全” 的诊断依据不足,诊断不能成立。拿到这个鉴定结果,吴素真百感交集,立即向厦门中院提出再审申请。

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两家医院都不认可福建鼎力司法鉴定中心的鉴定结论。经过两家医院和吴素真本人三方协商同意,厦门中院于2008年8月底委托国内最为权威的司法鉴定机构――位于上海的司法部司法鉴定科学技术研究所司法鉴定中心,对吴素真的精神状况做最后的鉴定。

2008年10月21日,新的鉴定结论出来了,认为仙岳医院当时诊断吴素真患“肾上腺皮质功能减退所致精神障碍”依据不足。11月10日下午,中院召集两家医院和吴素真对这份鉴定进行质证。第一医院虽然认可了新的司法鉴定,但是仍然辩称将吴素真转至专业医院的行为是正确的。仙岳医院则根本不认同这份新的鉴定,他们认为,吴素真在转院前就出现“胡言乱语,在室内砸东西”的行为,对吴素真的诊断治疗行为,都是常规医疗处理。

2009年2月19日,厦门中院开庭再审此案。

庭审过程中,杨毅认为第一医院对吴素真强制送转、仙岳医院不经确诊和行为评估就强制接收治疗等行为,构成了医疗侵权行为。

2009年7月13日,在漫漫诉讼路上艰难奔波了6年的吴素真,终于盼来了胜利的曙光。厦门中院最终作出判决:仙岳医院将吴素真诊断为“肾上腺皮质机能减退所致精神障碍”依据不足,在此基础上为吴素真做的治疗构成了医疗过错,应承担赔偿责任,赔偿吴素真总计58512.70元。

听到判决结果时,吴素真哭了,她为自己终于摘掉“精神病人”的帽子而高兴。从2003年起,她就开始打官司,这不仅花了大量的时间,还花去了将近二十万元的费用,害得家里一贫如洗,女儿因不能忍受沉重的压力选择离家出走了,这种种,仅仅用5万元就能抚慰得了吗?

如果不是这件事情,再过一年,她就可以享受劳保了,最起码有了自己的退休金,不需要那么辛苦地在外面奔波忙碌;她的女儿也不会离家出走,现在也该大学毕业了……这一切的美好都被一纸“精神病”鉴定结论给毁了。

2009年8月,吴素真收到了仙岳医院支付的58512.省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