淘淘和妞妞的嶙峋岁月
时间：2022-08-21 02:36:22
往嘴里一颗一颗扔花生米。突然记起一个夏天的黄昏，饭桌上，曾听有人说起："从前啊，有一粒小花生米，它最喜欢游泳了。每天太阳下山的时候，它都要到家门口的池塘里泡一泡。"于是，"咚"的一声，一粒花生米就被扔进了桌上的汤盆里。
"小花生米游得可高兴了，于是它大声喊：'大伙都来和我一起玩啊！'花生小孩们听见了都跑了出来，看见它玩得那么高兴，于是一个个都扑通通往水里跳。池塘里面就全是花生小孩了。"---不消说，那盆汤里就浸满了花生。浮上来的大概是水性好的，沉下去的呢---
"不幸淹死了。"讲故事的人说。
淘淘喊我"妞妞"，这个名字总让人想起扎着羊角辫的可爱小女孩。而我小时候少年老成，总是板着脸，一副呆呆的模样。
六岁的时候，我的个子就已经很高。我的爸爸妈妈已经习惯了坐火车不给我买票，但是面对我日益长高的尴尬现实，只好委屈我矮下身子逃票。有一回我企图快速溜过检票口时，被查票的阿姨拦住了，"票呢？"她问我的爸爸妈妈。
"同志，她不用买票的，小孩子嘛。"妈妈申辩道。
"可是她超过高度了，就得买票。"
"但是她好小的，学龄前儿童呀。"妈妈挺委屈。可是查票阿姨一点都不退让，"学龄前？这么高的学龄前小孩？哪个会相信哟！"
还是遵守规章制度的好。大人们只好乖乖地为我补了票。妈妈无奈地看着我，叹了口气："这孩子，显老。"
淘淘则向来很瘦，夏天穿领口大一点的衣服，锁骨就显得异常分明。我总说她凹进去的那块地方可以当墨水瓶。
小的时候，野心勃勃的。大概是香港的商业片看多了，淘淘建议：我们以后开家公司吧。为了将来的梦想，我们开始攒钱，再也不吃零食了，不买好看的贴纸了，并且把家里每个角落发现的零钱都搜集起来。我们想这样一年年积攒下来，十年八年总有一定规模了吧，我们想我们的事业会做得很大，会是一个集团，跨省跨国跨洲……我们甚至怂恿别的小孩入股，把未来的事业描述得美妙无比，灿烂得一塌糊涂。
无奈这项投资的线放得太长，终于谁都没有了耐心。等这笔款项达到50元的时候，它就变成了一大堆摔炮，被我们恶狠狠地满街乱扔，噼啪作响。
"没有关系的，也许以后我们能做花炮生意。"淘淘说。
夏天吃西瓜，淘淘总要和我分着吃。有一次，我们坐在台阶上，淘淘端着半个西瓜，眯起眼，柔柔地说："这是一个有月亮的晚上，两个小人儿坐在杨柳堤旁，脚下是潺潺的流水。她们俩正在吃西瓜。你喂我一口，我喂你一勺。含在嘴里，甜在心里。虫在鸣，蛙在叫，风在吹……"这时，淘淘妈跑来喊我们去洗澡。淘淘沮丧地咽下一口瓜，无奈地对我叹道："真是不解风情呵！"
淘淘和妞妞都爱好文学，不过，淘淘写的是诗。每一个伟大作家最初的习作都是生涩的，淘淘有一次写过一句"迈开大腿与小腿"，但是又觉得不对劲，还是把它改为极通俗的"迈开大步向前走"。
淘淘形容坐了很久的汽车后下车的感觉：行尸走肉似的。
淘淘形容一个人嘴大：俩嘴角可以在脑后相逢，还能再打一蝴蝶结。
政治老师喜欢唠叨，老是回忆他当初上中学的时候，大伙挨饿，可学校里要面子，养了一头猪，硬是不杀，留着给上头来人看的。淘淘评价：观赏猪。
淘淘说起她的一个笔友寄来的信："尽是数字，还附一张译码表，要我翻译了才能看。本姑娘颇为高兴，亦作天书一封，爬虫满页，供其钻研。"我一看，全是象形文字。
淘淘和妞妞照了很多合影，没有一张正经的。有一张背景是白墙，淘淘做惊骇状，而妞妞手拿两条黄瓜好似要劈头扔去。
别人眼中，我和淘淘是一对宝。我妹妹也想和我们一起玩，淘淘对她也挺好。可是，我妹妹是太规矩的小孩子，而我和淘淘都时不时会冒出一些鬼主意，妹妹和我们在一起就常常显得不协调（比如我和淘淘最欣赏的动画片是《飞天少女猪》，而妹妹就总嫌它片名难听）。最后妹妹主动退出了我们的圈子。
"疯疯癫癫的，人家还以为你们有病呢！"妹妹常常这样说我们。
淘淘叫她爸爸"爹爹"，她每天放了学，都径直走到她爸跟前，"扑通"一声单膝跪下，头一低，口中喊到：拜见爹爹。这个时候淘淘爸爸就微微一笑，说，吾儿请起，吾儿上学受累了。
淘淘有个哥哥，她把她哥哥叫做"少爷"，有时又称他为"地主"。她解释说这个哥哥从来一点家务都不做，懒得要死，还尽玩儿，纨绔子弟似的。淘淘哥哥真是懒，淘淘妈妈喊他倒垃圾了，他嘴里说好，身子依然瘫在沙发里看动画片。这个时候淘淘就笑眯眯地站到他面前，问少爷有何吩咐呀，淘淘哥哥就会说，倒垃圾，5块钱。淘淘说，10块！哥哥说，8块。然后淘淘美滋滋地去执行她的任务了。
后来淘淘有男友了，这可不能叫家里人知道。他们有自己的联络方式。有一次雪后，淘淘带我去一家街心花园，在一处小山坡的一块大石头附近，她扒开那里的雪，露出一个丢弃了的话梅袋子，拾起袋子，里头有一封折得很小的信---是她男友写的。她也掏出写好的信放了进去，把袋子放回原地，用雪埋住。"他会来取的。"她说。
第二天，她对我说："他怪咱们太笨，留下脚印了，这样一来人家会发现的。于是他满山坡乱跑，扔下无数脚印，这样就没有问题了。"
淘淘总喜欢跟我挤在一张单人沙发里看电视。常常，在连续剧结束以后，她会很严肃地扶着我的肩，说，生活很艰难，我们一定要互相帮助，我们彼此就是对方的力量之源。说得我也怔怔地看着她，是呀，外面的社会也许是很残酷的吧，人生是要打拼的，日子会很苦，像我们这样的弱质真的要互相扶助……
那段时间，我们两个人都很瘦，加起来才84公斤，我们把那段时间称为"嶙峋岁月"。
后来妞妞与淘淘都升入大学，彼此相隔千里。
妞妞假期回家，去找淘淘。只见她床头贴着一张婴儿图片：大大的脑袋，下垂的眼角，微张着的流着口水的嘴巴。图片上写道：想你，让我不思世事，日益呆滞。而整幅图片的名字就叫做"涵情脉脉"。
"涵"，是淘淘真正的名字。
"嶙峋岁月"里孩子般的安逸和快乐，小小的，短短的，却充盈着满满的幸福感觉。
这样挺好，不是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