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漫过雀斑街

时间:2022-08-20 03:28:28

1……

我坐在一家叫“街景”的咖啡馆里,强压着怒火,等待着骄傲得近乎不可一世的茗美,带着一脸从没有怀过好意的雀斑,朝我走过来。

冬天已经以凛冽的姿态,登陆这个北方的城市。原本喧哗的波浪到11点都不会退却的街道,此刻不过是7点,便一浪赶一浪地萧条下去。汽车的尾气,还没有排出来,就似乎结了冰,嗖嗖地没了踪影。行人被西北风呼呼地吹着,紧了又紧的大衣,还是被撕裂了似的,咕咚咕咚地灌进寒气来。路边的小摊小贩一个个缩着脖子强撑着,时刻有收摊回家喝碗热粥的冲动。在这样的天气里,与交往了4年的茗美,选在初相识的地方,断掉交情,似乎有雪上加霜的冷酷。但,我早已顾不了那么多了,既然她可以无情,我又何必有义?在人潮涌动的北京,除了爱情,似乎没有什么能够再让我值得留恋。

这家店铺所处的位置,在4年前,并不怎么繁华。那时我和茗美专科毕业,怀着一股子闯江湖的浪漫和热情,来到北京,以为会有一番成就,不曾想,出师未捷身先死,那么大的北京,两个人竟是找了一个多月都没有寻到合适的工作。最后,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我来到这家化妆品销售公司应聘。同来的,就有茗美。在一群女孩子里,一下子就注意到她,实在是因为她脸上的雀斑太多,这让我觉得好笑,想,长成这样,还来应聘化妆品的销售员,怕是顾客还没有进来,远远地看到她的脸,就溜走了。

但出乎意料的是,公布的名单上,茗美的成绩,高居榜首。而她应聘时脱口而出的一句话,在被上司赞誉的同时,也成为讨厌她的人嘲讽时的法宝。据说,当时的人事部经理,看见茗美进来的那一刻,便刻薄地问她:你这一脸的雀斑,如何敢来应聘美容业?茗美在他的奚落里,微笑着问道:你能否数清我脸上的雀斑究竟有多少?经理迷惑不解地摇摇头。茗美即刻咧嘴笑了:我一个雀斑,消灭一个顾客,这数不清的雀斑,当然能够将所有进到店里来的顾客,都一网打尽;我相信,没有人比我更适合这份工作。

茗美就是凭借这样的狡猾,赢得了这份工作,且仅用路边小摊的一碗米线,便轻易赢得了我对她的信赖。

2……

对于初来北京无人关心的我,没有什么比茗美给予我的友情更为重要。我记得那时我们好到若是哪个人每月业绩超了,必会将客户分给另一个一些。别的同事之间皆你争我抢,互不相让,唯独我和茗美,租住在破旧的拆迁楼里,却是比谁都要干得开心。就像这家公司是我们两个人开的。没有学历,没有美色,没有金钱,没有爱情,作为典型“无四”青年,我和茗美的惺惺相惜,外人似乎并不怎么难以理解。但只有我们自己知道,同处一间“裂迹”斑斑的居室,同抢着吃一碗热气腾腾的泡面,同在清晨疯跑着追赶已经启动的公交,同忍受着推销时顾客飞来的白眼,这样的境遇,对于22岁的我们,彼此肯依偎着相互取暖,躲过北京刺骨的寒风,已是一份值得永久珍藏的情谊。

我与茗美,在那家公司,只待到第二个冬天。春天的气息如一个小兽,迫不及待地探出头来,咝咝地在枯草里前行的时候,我便跳槽去了一家更好的公司,做喜欢的文员;而茗美也辞职,进了与我只有几步之遥的一家报社。单身的我们,依然在一起合租,但日渐稳定下来的生活,却让我们开始有了闲情,畅想心目中的爱情。而辰风,就在这时,闯入了我们两个人的视野。

那是我与茗美来到北京后第一次与一个工作之外的男子约会。是茗美在一次记者招待会上遇到的,当时的辰风,在一家公司做业务员,嘴巴已是练就得出奇地甜;在短短的一个小时里,便轻易地套出了茗美的联系方式,且连带地将我的情况也套了去,就足见他的功力。

我还记得那晚我与茗美从地铁出来,走在春风骀荡的街道上,喝过的酒,在胃里酝酿着,终于将幸福的泡泡,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来了。辰风温柔魅惑的眼睛,像是一张无形的网,视线缠来绕去,轻而易举地,便俘获了我与茗美的心。经过马路的时候,茗美下意识地,握住了我的右手。那样潮湿温润的掌心,相触的刹那,彼此都懂得了心底疯狂生长的秘密。

我与茗美,就这样一起爱上了辰风。

3……

但,我与茗美,是两个女子,而被我们认定优秀无比的辰风,却只有一个。

两个人谁都不说,但却焦灼又耐心地等待着辰风的选择。这一等,便是半年的时光。辰风如一束光,在我与茗美之间游移不定,最终,他累了,结束了这场三个人之间的爱恋,开始一心一意地,追我。

是在一个春光明媚的清晨,邮递员将一封信,送到我们的手中。两个人争抢着去读,可只是刚刚打开,茗美便转身走开了。信的起首,写着:安,我的爱。辰风用这样的称呼,将他曾经给予过茗美的暧昧,一一收回。从那一刻起,他只属于我一个人。

三个人的圈子,陡然缩小为两个人,彼此似乎都有些微的不适。反应最激烈的,当然是茗美。有一个多星期的时间,她都拒绝与我说话,晚上下班,也总是拖到公司熄了灯,才疲惫不堪地回来。周末更是不见她的人影,打她的手机,怎么也不肯接。就在我打算搬出去住,远离这种尴尬的时候,茗美突然有了笑颜,主动发短信给我,说,安,让我们依然亲如姐妹,不弃不离,好吗?晚上,请你和辰风吃饭,在我们共同走了一年的“雀斑街”,记得来哦!想起那条因为茗美,而被我们戏称为雀斑街的街道,我终于笑着回复她说:带上你全部的家产,我和辰风,会将你吃穷。

那顿饭,我并没有如想象的那样,吃得开心。我从茗美和辰风会意的眼神里,隐隐地觉得,他们两个人,有什么事情在瞒着我。甚至辰风无限神往地说,若是我们三个人,永远都可以这样坐在这里吃饭喝茶聊天就好了。我心内的不安与惶惑,终于让我在这句话后,脱口而出:那怎么可以,说不定明天茗美就会远走高飞了呢。

这一句总结,让那次本应嘻嘻哈哈彼此笑过的晚宴,草草地便结束了。茗美借故,先走一步。我在花香浓郁的夜色里,紧紧握住辰风的手,默默走了许久,才颤抖着问他:你和茗美之间,是不是有什么秘密?辰风愣了片刻,看见我眼中的泪水,这才叹口气,说:其实,怕你多虑,这件事,我是本不想让你知道的,我想在工作之外,自己投资做些别的,但因为本金不够,所以,就借了茗美两万块钱。我重重地将他的手甩掉,佯装生气道:为何不借我的?辰风重新握住我的手,温柔道:你知道的,我宁肯借朋友的,也不想让这份爱情沾上世俗的尘埃。

这是世间爱情最美的表达了吧。我想。

4……

我将我所有的积蓄,都交给了辰风。不管辰风的投资,是赔是赚,我都不会计较,因为,我是那么地爱他,而他,亦如此地呵护着我。两个人的心,都融合到了一起,那么,身外之物的金钱,何必又斤斤计较?

但一向“视金钱为粪土”的茗美,却是为此与我大吵了一架。那时辰风的投资,在稍微盈利之后,开始急剧下滑,而就在最关键的时刻,茗美却一个电话,让辰风三天内把借款打到她的账户上。听到辰风的求救,我十分惊愕,我不相信那样重情重义的茗美,会做出如此无情的事情。我愤怒地抓起电话,打过去,劈头便问:茗美,是不是我们真的无法再做朋友?那边沉默了片刻,低声道:安,我这样做,恰恰是想要保住这份情谊,我想,如果你足够地细心,你会发现,其实辰风并不能给你一段安稳的现世。

我用愤怒的喊叫,打断了茗美虚假的辩解。我想茗美果真是嫉妒了,嫉妒到连我这个朋友都可以不要,更不必说,她也曾经付出过爱恋的辰风。既然如此,我又何必与她同行?

我用短短两天的时间,就从同学朋友那里筹集到两万块钱,打给了茗美。茗美接到我已还款的短信之后,一次次地打过电话来,试图解释什么,但每一次,都被我冷冷地挂断了。我想我还没有学会,该如何去原谅一个曾经陪我走过最艰难的一段岁月的女子。

辰风的投资,最终,血本无归,我一瞬间,成为负债累累的穷人。但我并没有像辰风一遍遍哭诉的那样,骂他,或者打他;我只是在他的眼泪里,起身,为自己倒了一杯水,大口大口地喝下去。

这是我给予辰风最大的宽容。我依然爱着这个男人,不管他怎样的落魄,我宁愿为此,甩掉另一份情谊的羁绊。

5……

半年后,辰风再一次打算投资,我看看银行卡上,不多的数字,想起要给小弟买电脑的承诺,犹豫了片刻,但还是将钱全部取出,交给了信誓旦旦向我保证这次定会赚钱的辰风。

而茗美,就是在这时,发短信给我,说,如果你真的珍惜我们曾经有过的情谊,那就请相信我一次,辰风,他不过是个只会说甜言蜜语的混混,他所借你的钱,是被他花掉的,而非像他说的那样,所谓的投资失利;他根本就是在欺骗你的感情!

我当然不会相信茗美的挑拨,两年了,她目睹辰风写一封封情书给我,目睹我们如漆似胶地粘在一块儿,而将她冷落,目睹我们在心灵上密不可分,目睹我搬出与她合租的小屋,住到离辰风最近的地方去,而她,除了嫉恨和离间,还能有什么?一个雀斑,消灭一个敌人,我早该知道她的厉害。

而此刻,我坐在“街景”咖啡馆里,看着面前这条无数次与茗美走过的雀斑街,想起这个女子,与我从朋友转为陌路,就像这条街上的一个个小店,改弦易张,再无昔日的容颜。惆怅,也疼痛,但更多的,则是对茗美如此挑拨的失望,她原本是那样一个可爱的女子。

就在这时,我看到了窗外的辰风,还有,他的身旁,一个与我一样容颜素朴眉眼驯顺的女子。辰风的嘴,在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手,则柔情蜜意地揽着女孩瘦削的臂膀。一切,都像是两年前,他曾经对我做过的那样。

就在我想要冲出去,将这个骗光了我所有的金钱,又榨干了我的爱情的男人打倒在地的时候,一双有力的手,从背后把我抱住。回身,我看到茗美,她脸上的雀斑,依然如4年前那样鲜明,岁月泯灭了许多的东西,唯独这生来的印迹,无法祛除。而我,为何连这样清晰的一份关爱,都给淡漠掉了?

我抱住茗美,将自己哭成一个泪人。而茗美,只是轻轻拍着我的肩膀,呵呵笑道:安,别担心,不过是一点钱罢了,明天的雀斑街上,说不定会下场银币雨,弥补你的损失呢。

是的,明天的雀斑街上,当阳光温暖洒下的时候,我所失去的一切,又可以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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