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解决语言这块绊脚石

在做博士生的时候，汤一介先生经常对雷立柏重复说：“让中国走向世界，让世界走向中国。”但艰深的汉语，无疑成了文化交流的阻碍

午后，人民大学的人文楼大门外，雷立柏已站在阳光下等候多时了。这位在北京大学生圈子里颇具口碑的奥地利老师，正瞪着一双大眼睛，微笑着打量着我们这些陌生访客。

来北京快20年了。雷立柏早已经从他每本书“作者介绍”栏上的西装帅哥，变成了标准的欧洲大叔。他的身份，也从年轻的汉学家变成了向中国人传授拉丁语、古希腊语和希伯来语的最“职业化”的老师。

语言隔阂　文化冲突的引线

拉丁语、古希腊语和希伯来语，诞生于文化冲突激烈地域的时代，那时的冲突，与当代的世界看似没有本质的区别，这难道是一部连续剧吗?雷立柏说，不是连续剧，这是“天下乌鸦一般黑”，本来没有文化的冲突，而是有一群群闹冲突的人。

老雷认为，无论是什么时代、什么地方，都会出现由语言的隔阂带来的文化隔阂。而有语言天赋、或勤奋学习外语的人却一直很少，大家没办法互相沟通和了解，隔阂就会越来越大。最后的结果，就是那些脾气不好的人发生冲突了。罗马帝国的分裂，从某种意义上说，就是从东西两部的语言隔阂开始的。

希伯来人认为上古时代，天下是个大同的，人们的口音、言语，都是一样。所以圣经里写着，当时的人能够齐心协力去建造那通天的巴别塔。而上帝为了让这项冒犯不会进行下去。就变乱他们的口音，使他们的言语彼此不通。

雷立柏认为，这可以证明，人们很早就发现了语言给文化带来隔阂的现实。在西方历史上，有很多学者热切关注着“巴别塔之前的世界”。他们好奇那个时代的人们所使用的语言。其实，这种通行语言，一直在欧洲存在的。比如老雷现在教的古希腊语和拉丁语，就曾先后成为整个欧洲的通用语，应用在政治、学术和宗教等严肃的领域。到了后来就是法语、英语。在东亚，汉语曾经是通行语言，但是现在已经不再如此。中国、日本、韩国、越南…一，这些交往如此密切、发展了同源的文化传统的民族，如今大多数人却需要通过英语来交流。这必然会加深彼此之间的文化隔阂，不得不说是一件遗憾的事情。

现代汉语　为中国立下大功

从近代直到今天，总能听到中国人抱怨。“外国人根本不了解我们!他们不懂我们的思想、传统和艺术”。这几乎成了中国人和外国人――尤其是欧美人士发生文化冲突的主因。老雷觉得这也不能全怪外国人，一方面是因为汉语是世界上最难的语言文字体系之一，除了一些汉学家外，没有多少外国人的水平能够达到理解中国古典作品的程度；一方面是大多数外国人来中国是为了赚钱，对中国文化下的功夫，也多是衣食娱乐等消遣，不可能像当年的他一样，在台湾整整花了两年的时间来记住成千上万的字和成语。

在做博士生的时候。汤一介经常对雷立柏重复他的名言，“让中国走向世界，让世界走向中国”。老雷觉得后半句现在已经做得非常好了，但是前半句几乎是停滞不前的。艰深的汉语，在这里无疑成了一个文化交流的绊脚石。

就在当今很多中国学者批判白话文和简化字的时候，雷立柏却因为这两样改革，而将这100年称作“中外文化交流史上数千年未有之盛世”。因为现代汉语和古代汉语比，就已经变成了一个非常世界化的语言，因为里面有很多词汇是直接或辗转从西方引进的，而许多固有的汉语词汇，也发生了意义的变化。他举例说，北京奥运会时候的口号，“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梦想”，这里面的“世界”本来是个佛教词汇，例如华严宗经典里面就常常提到。那些“世界”并非是现在的五大洲、江河湖海和动植物、政治经济，而是一种非常抽象的时空概念。但一百多年以来，现代汉语里的世界，已经就是和英语里的world一样了。这证明，现代汉语是文化交流的结果，是汉语言的发展和进步。

世界一家　人人都无法回避

让外国人学会汉语，对于中国人来说真的那么重要么?雷立柏使劲点头，表示肯定，理由是，不懂对方的语言，就无法了解对方的想法，这时，对对方的尊重一定是有限的。这有限的尊重，无法承担起和平、发展、其赢这样的诉求。对于欧美文化来说，现在两大难题，一个是理解中国，一个就是理解阿拉伯世界。911之后，后者显然成了更紧迫的问题。

雷立柏并不认为语言是一种纯粹的技术性问题，在他眼中，语言难题其实是源自心态的问题，而这种心态，就是对“世界一家”大趋势的漠视。“就拿我们奥地利人来说，虽然有莫扎特这样的大师，但是我们的文字是拉丁字母、我们的语言是德语、我们的法律是效仿法国、开着日本的汽车，用着美国的科技。难道在中国就不是吗?刚才说过，现代汉语里有很多外来的词汇和概念，你们的生活中也处处是来自世界各国的知识，享受着进口的商品和服务。是不是还会有人，会像一些近代史上的人那样说中国是‘天朝上国、地大物博’不需要和外国交流呢?现在若真有说这话得人，他也照样在呼吸全球化的空气。”

雷立柏说，自己不会像其他汉学家那样。终归要回到自己的祖国，他打算把下辈子就放在中国了。拥有这样的人生，不知道他算不算是一位“世界公民”(citizen of the World)，至少老雷自己是这么认为的，他也希望自己的学生能尝试去做这样的人。“活在这个时代，就是有当世界公民的命运，不管你愿不愿意。你们杂志在关注911，那并不是你们国家的事情啊?但它是这个世界的事情，而世界的联系与沟通，已经到了你们无法回避的阶段。”

将我们送出办公室，老雷邀请笔者有空也来听听他的古希腊语课程。现在他不光在大学的课堂上讲西方古典语言，还在晚上开了学习班。向更多社会上的爱好者传授拉丁语、古希腊语和希伯来语。他说，学了古希腊语，才能读到原汁原味的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当世界公民，最需要的行动就是去沟通。这种沟通应该是经典的沟通，去了解彼此文明中的伟人和智慧，然后热爱彼此。就像我热爱中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