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钱儿窝头和那些事

时间:2022-08-19 10:10:38

四麻子坐在4单元门口那块花岗石上面吃半个榆钱儿窝头,我蹲在旁边眼巴巴地瞅着。窝头并不金贵,掺了榆钱儿蒸的窝头也不金贵,可是它稀罕呀。大我三四岁的四麻子感觉到我那殷切的眼神儿,脸上现出了得意之色。他放慢了吃窝头的速度,掰下一小块儿搁嘴里慢慢嚼、慢慢品尝。不!说品尝那是抬举了四麻子这家伙,虽然他是我们18楼这帮孩子的头儿,虽然他的心眼儿比我们这些小屁孩儿多,可他的心眼儿大多使在怎么捉弄我们这些小屁孩儿上面了,他跟品尝这种有品位的行为挨不上边儿。

“给我点儿吃。”我向四麻子乞求。四麻子拿眼儿了我一下,“不行啊,我吃这点儿还吃不饱呢。”

童年的我怎么那么没皮没脸呢?反正我央求了四麻子半天,四麻子才从那半块榆钱儿窝头上掰下花生米那么大一块慢慢地递给我。我接过四麻子的施舍,把窝头放在嘴里,微咸的榆钱儿窝头有股说不上来的滋味儿,比窝头松软可口。我这里还没吲过味儿来的时候,四麻子已经咣咣两口把手里的窝头全进肚了。四麻子两腮鼓囊囊地嚼着,两手夸张地把上面沾着的窝头渣攒到手心里,……仰脖儿,把那点窝头渣儿进嘴里,然后眯起眼睛,志得意满地嚼着他嘴里的榆钱儿窝头。

四麻子家在我们18楼是最穷的,穷孩子四麻子就是用这样的神态和手段在我们这些小屁孩身上显示着他的尊严。

榆钱儿窝头和四麻子的显示尊严成为我童年记忆中挥之不去的两件事。四麻子这家伙,后来过继给他大爷了。他大爷是个孤老,在西山处半山腰的六处给公园看房子,四麻子也搬到六处去住了。我去处看过四麻子一次,半山腰的一个小院,与世隔绝,是个修行的好去处,可是人住那儿,能闲出蛆来。

与榆钱儿窝头再次相遇,是40年后的今天了,这是我从城里搬到西营村乡下定居之后的事情。榆钱儿的根本――榆树,在我家的院子里就有。每至春季的4月之初,桃花杏花把世界开成一片艳粉的时候,榆树便开满了嫩绿的榆钱儿花,一簇一簇的榆钱儿花远远望去,像是新生出的叶子。村里的农民不把榆钱儿当花看待,但榆钱儿的确是榆树的花。一片榆钱儿是圆圆的,直径在1厘米左右,中间有米粒大小的一个小鼓包,那就是榆树的种子。榆钱儿开败之后,干枯落地,随着春风被刮到四面八方,落地、生根、发芽,一棵倮小榆树便生长出来。榆钱儿花的使命就此完成圆满。

当然,榆钱儿还有另一个使命,那便是与玉米面混合一处,被蒸成窝头,然后成为人的口腹之物。

采榆钱儿叫“捋榆钱儿”,一簇一簇的榆钱儿生在枝条上,从上到下顺手一捋,一把榆钱儿便捋了下来。然后把蒂一个一个掐掉,只留下一片片的榆钱儿。用水洗净,掺上玉米面、食盐做成窝头,上锅蒸30分钟,榆钱儿窝头便可以出锅了。微咸的窝头,混合了玉米面和榆钱儿的双重香味,是每年春天应季的一味蔬食。由于高温作用,榆钱儿的清香几乎荡然无存,而拌生榆钱儿,便是品尝榆钱儿清香的极好的方式:榆钱儿洗净,加精盐拌匀,点上香油,既清香又清甜的拌榆钱儿就成了。

和榆钱儿同时应节应景的,还有香椿和荠菜。香椿的吃法有炸香椿鱼儿、香椿炒鸡蛋、香椿拌豆腐、香椿豆儿几样。炸香椿鱼儿是把嫩香椿洗净切寸段儿,和上面糊,加少许盐,然后下锅油炸。在油的高温作用下,香椿的浓香被逼出来,溢到面糊里,就成了一味时令下酒菜。香椿炒鸡蛋则是把香椿洗净切末儿,打入鸡蛋,搁上盐,热油锅烹炸,炸透出锅,然后用刚出锅的家常饼卷而食之,一个字:美!香椿拌豆腐,要把新出锅的豆腐摁碎,焯好的香椿切碎,搁上盐、味精、香油拌匀之后,搁上10分钟。待香椿的浓香窜满了豆腐,再食用,香椿的妙处,便满坑满谷无处不在了。最后一样儿香椿豆儿,是将水发黄豆搁上大料、大盐少许,煮熟,香椿焯好切碎,将二者拌匀,加少许味精。拌好后,搁半个钟头再食,食时须细细品嚼,黄豆香、香椿香混为一处,妙不可言。套用一句时髦的词,就是和谐。

这段日子,再一样儿可人的时蔬就是荠菜。荠菜最适宜做馅儿,将荠菜洗净、焯过、剁碎,与调好的猪肉馅混合,或做饺子,或包馄饨。过去的穷人家,把荠菜焯好,加上盐,滴几滴香油,就是一味佐餐的小菜。北京作家张洁曾在她的散文《挖荠菜》中,饱含深情地描述了荠菜给自己童年留下的刻骨铭心的印象。眼下春天的日子,人们可食的菜蔬多多,是连过去皇帝也享受不到的。美味自然是美味的,可食榆钱儿、香椿、荠菜这几样儿不能称得上正经菜蔬的偏门野味,却是让我倍感亲切的几味。这亲切不单单是它们的味美,还因为它们就生在自家的庭院中,这样它们就和我的生活有了一种天然的联系,它们是我们的榆钱儿、我们的香椿和我们的荠菜。打它们那里,我认识了我生活着的足下的这片土地,并和它建立起了息息相关的联系。这种联系无须用那种小文人式的矫情歌唱,因为这种联系,本身就能合成一首美好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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