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个夜半访客

一个颇有心思的女人遇到了一个笨男人。后来，他们中的一方猜忌成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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咨询信箱：

一

QQ又闪了，蹦出了几个字：你忙完了吗？

这个QQ，挂着京剧脸谱，一天闪了不下十次吧，我耐住性子，照例给她回复：我还在工作，我刚调到一个新编辑部，忙得像个陀螺。亲爱的读者朋友，咱们过两天再聊吧。

就问一句话，行不？她带着哀求的口吻。办公室墙上时钟的指针指向12点。她从早上一直等到我深夜。

我意识到自己有些失礼，很可能一件棘手的事正在困扰她。我深呼一口气，马上整理思绪，做回一个善于倾听读者心声的编辑。而她，反倒支吾了起来，轻描淡写地说：“新婚丈夫晚上老睡不好，我想代他咨询。”

我知道一个等了一整天的女人，绝不会只为这个问题。我等她继续说。

我从她断断续续的叙述中，了解了事情的大概。我以前编过一本减压杂志，她和丈夫都是读者。婚后，丈夫因为工作压力大，对声音很敏感。他们住在丈夫婚前按揭的公寓里，过道里的脚步声也能把丈夫惊醒。他坚持要搬家，他们还有套房子，是母亲陪嫁给她的。但她嫌太老旧了，走楼道要跷起脚尖绕蜂窝，楼里住的都是老人，常有花圈摆在楼道口，上面有歪歪斜斜的毛笔字：伯父大人千古。小住了一个月，她就受不了了。

原来两口子为搬家的事吵架，想让我这个编辑从中调和一下。我立马表态：我会想法说服你丈夫搬回去的。不就是对声音一惊一乍吗？犯得着搬家吗？

不，不，不，事实不是这样简单。说完，她忽然陷入了沉默。我感觉此刻她在电脑前紧咬嘴唇，好像有些东西要跳出来。她说，我们住公寓，恩爱的时候，邻居拿钥匙开门，他疑心是自己的家门响，会顿时萎顿。为了减少声音的干扰，我想可以换隔音好的防盗门，可以加双层玻璃，为什么一定要搬家呢？我想是他工作压力大，你办的是减压杂志。我想让你出出主意。

凭经验，性事是她这次咨询的重点和支支吾吾的缘由，而不是让我给他丈夫出具减压方案。我便如实相告：健康问题你还是请教医生为妥，我是外行。要是不方便找大夫咨询，我可以提供一点技巧性的东西，但仅供参考。我在编辑稿件的时候，看到过类似案例，这叫阶段性萎顿。在特定的场景下，男人会变胆小，大脑皮质对性兴奋中枢会起到抑制作用。既然事出胆小，那就增强他的胆量，越容易被外人撞见的地方你就越骚扰他，比如在只有你俩的电梯里或商场试衣间里。一开始，他会有种被人撞见的焦虑感，慢慢地，他会对这些刺激物麻木。门铃、电话铃也会对他失去刺激性，他便能甘之如饴了。

她似乎对我技巧性的解答毫无兴趣。可是，这种特定场景是怎么形成的？工作压力能使一个人幻听吗？她急切地问我。这末一句，应该就是之前她要问我的一句话吧。

我忽然想到一个关键问题：老房子多少也有动静吧？老房子里他睡得踏实吗？她连“嗯”两声。

最后，她坚持要我抽空和她丈夫谈谈，为丈夫减减压，找到根本的解决之道。她早就鼓动丈夫向编辑咨询了，丈夫一直没有抽出空。

二

问题越来越清晰了。同样有动静，老房子睡得着。他丈夫的压力如果不是事出工作，那就是事出房子吧。此非简单的生理问题，应该是个心理问题。

如我所料，他丈夫一上线，先里嗦地和我探讨周德东的恐怖故事。还有工作等着我呢。我找了个空档，直奔主题：工作压力读惊悚小说有效果；如果是心理压力，那就不见得有效了，需对症下药。

我猜他或许有所顾虑吧，便一气呵成，给出了三条：

第一，你不便和外人道的东西，我决不泄漏，包括向你的妻子，这是编辑的职业操守。

第二，如果我解决不了你的问题，我们杂志社有自己的婚姻咨询中心和专家团，我会邀专家，包括心理专家，协助我给你解答，他们同样会为你保密。

第三，如果我有不职业的行为，你读的这期杂志的扉页有投诉电话，你可以投诉我，扉页上有我的名字――孙玮。

之后是长久的沉寂。我飞快地敲字：春节前这几天我很忙，但你的妻子很着急，再三争取，我才决定和你聊的。我想尽我所能帮助你们。要是你现在不便谈，我们以后再谈。

这激起他的叙述欲望，话匣子很快打开了：我信任你。我以前谈过一个女友，分了。妻子是我和女友分开后认识的。我属羊的，自小温顺，分手那一阵很抓狂。分的时候，女友坚持说我在外面有人了，甩下狠话，说绝不放过我，走了我，走不了房子。我是和她一起按揭买的房子。我弟弟结婚的时候，她也接济过我。后来，钱我都还她了。分的时候，她狠狠地说，她会半夜砸门，会会那个女人。

这个男人新婚的第二个月，夜里果然有咚咚的敲门声，幸好妻子不在家。他肯定那是前女友。虽然前女友之后没来造访过，但他依旧担心得要命。

你把这个情况和你妻子说过吗？我问。

他说，没有，恋爱那阵，有一回我俩在新公寓的大床上有些冲动，当时我怕前女友突然闯进来，没有继续下去。她问我是不是没谈过女朋友，我朝她撒谎说没谈。后来，我都想过卖房子，家里催着结婚，就没卖成。结婚后，我试图说服她换房子。但她偏偏喜欢那套，不肯换。

他话头一转，突然问我怎么给妻子支的招。我把技巧性的回答告诉了他。

他打断我的话说，其实萎顿根本就不严重。睡不踏实才是最头疼的。结婚半年，萎顿是近半个月才出现的。

我以为他不好意思，才这么说。可他后来叙述的事情让我大吃一惊：两周前的一个周末，妻子为了培养我适应新公寓，周末搬回去小住。阴雨绵绵的，我们正想缠绵，忽听有钥匙插入锁孔声，有雨声吧，我也不大确信。妻子一个劲说我幻听。脚步声越来越近，卧室的门忽然打开了――一个女人竟然站在门口。此刻惊魂，我顿时萎顿。

这个女人是丽，是妻子的老乡，更是多年好友，住得离我们的公寓很近。我后来知道这是个巧合。我们刚搬去老房子的那会儿，妻子把钥匙给了丽，丽住得近，方便来公寓照应。但妻子忘把这事跟我说了，那晚妻子也没料到丽会来。

我问，你妻子慌张吗？他说，不记得了，我慌得厉害顾不得留意妻子的神情了。妻子事后一直安慰我。

男人讲到这里，我陷入了沉思：怎么会那么巧呢？雨声不大，敲自己家门的声音妻子怎会辨别不清呢。

之后我们又闲聊了一会她的妻子。我能感觉到，他对前女友是感激和怕，对妻子是爱。

他还是让我给他支招。

我说，你是个有家庭责任感的人，内心深处还是传统的，但太胆小怕事，至今还对前女友有负疚感，无法释怀。你打几个电话吧，给你前女友，问问她的近况，不要回避，她可能结婚了呢。他很认真地听着，说也萌生过这个想法，因为忙，一直拖着。

末了，我发问：对了，你说，你的妻子聪慧温柔，何为聪慧？智商高啊，工科硕士。他回答我。

三

腊月二十九，单位放假，我回到了老家。打开电脑，她竟然在线。

我说，我和他谈过了。她急切地问，我只想知道结果，是因为丈夫工作压力大的缘故吧。我说，我想知道过程，可是你隐去了。你其实一直心有猜忌是吗，所以导演了半夜惊魂那一幕。

她沉默了一会，问，是他的推断吗？我说，是我的！

接下来，我想听她怎么说。

她说，认识他之前，我没谈过男友。我有点完美主义，厌恶情场老手，希望另一半情感经历单纯如我。当初嫁给他，就是因为他老实和单纯。婚后第二个月，他就跟我提卖了公寓，再买一套房子的事。我没同意。后来我出差回来，发现门锁换了。他说锁坏了。名牌防盗锁，两天的时间，贼没来造访，如何坏得了呢？我隐隐觉得，在我出差期间，他有事瞒着我，事关女人。

再后来，我发现他害怕动静。我们搬到老房子住，他去酣眠了半个月。我给好友丽交接钥匙的时候，丽开玩笑地说，你出差的时候，丈夫，被什么女人给抓住把柄了，所以他才疑神疑鬼的。我面上跟她一起大笑，心里却在想：怎么跟我的猜忌有几分像呢。我这才下定决心让丽配合我演场戏。我安排丽那晚来，但丽来之前，我没想到他会和我缠绵。我不是故意的，我也没想到那么巧，我只是想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她在叙述的时候很有节奏，好像故意腾给我领会的时间。这位工科硕士，是个颇有心思的女人。我意识到此的时候，忍不住有点愤懑，我决定打断她的话：可是你想证实你的猜测对不对是吗？你出差回来发现过丈夫的痕迹吗？没有吧。可你在关键时刻，让好友扮演了一个刺激物闯入，又没有及时告知你丈夫。你不是问我怎么会出现特定的场景吗？就是这么造成的。够狠!这只会让你丈夫的病情雪上加霜。你丈夫最怕的就是刺激物，你不明白吗？

通过这个游戏，你证实什么了吗？这能证实什么呢？你是为了一个莫须有的猜测进行报复吧。

你其实也很糊涂吧。你自己无法证实，就想让我帮你证实。你是不是想让我跟你说，你的丈夫纯是工作压力所致，不关风月。或者，你想证实你丈夫的确有负与你，你的夜半惊魂是对的。这是你在QQ上找我咨询的真正用意。

对不起，我不住在你们卧室的天花板上，我无法给出答案。只有你们两个知道答案。我只知道你的主意很蠢……

我想，那个有工作压力的人是我吧。我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好像找到了宣泄口，把工作中的不满情绪也一并抖给她了。这一刻，我是个不合格的编辑，我太不冷静了。

网络的那一头，安静极了。

四

除夕之夜，同时飞来三个短信，都是那个男人发的：第一个是拜年的段子；第二个是感谢的话，末了，他说，打听到前女友的音信了，她结婚了，感情不错；第三个信息说，老家没有暖气，过年冷，妻子毫无怨言，和公婆相处融洽，他很爱妻子。

我回复：既然爱她，就和她坦白一切吧。这是祛根疗法，可能，在她那里，你的顾虑都是多余的。末了，我加上一句，坦白了，要更糟糕，你就打电话投诉我吧。

我不光是开玩笑，我是在鼓励他。这是个顾虑重重的男人。

正月初七，上班第一天，QQ在闪，是她的。她换了个QQ图像，把京剧脸谱换成了青青翠竹。她说他们今年准备要个宝宝，要我恭喜她，问我有什么要交代的。

我嘱咐，中医里讲恐伤肾，用饮食疗法给他多滋补肾吧。你丈夫比你笨，合乎你的择偶标准。我问，你接触过心理学吧。她发来一个不好意思的表情，含糊地回答：谢啦，眼镜弟弟。

你怎么知道我戴眼镜，还有我比你小。她说，信息时代要打听一个人，并不难呀。

我晕。

（为保护当事人隐私，文章内容已做深度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