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十娘怒沉百宝箱》的悲剧成因

《杜十娘怒沉百宝箱》出自明代白话小说集《警世通言》卷32，是明代通俗小说家冯梦龙（1574-1646）“三言”中的名篇，其思想内容和艺术成就占据了中国古代短篇小说的高峰,是中国古代文学史上最为杰出的短篇小说之一。该故事多次改编成戏曲、电影，也被翻译并流传到东南亚、日韩、欧洲，在国内外都产生了广泛影响。作为一个小说人物，杜十娘可谓家喻户晓，这多半是由于她那让人难忘的“百宝箱”。从来没有一部小说描写过这样瑰丽神奇的首饰匣子，即使写过，也没有这么生动，这么震撼。然而，人们还没有来得及看清这些宝物的庐山真面目，它们就已化作一道五彩炫光，飞落江中。不止于此，当珠宝挥洒净尽之时，旷世美人纵身一跃，决绝地完成了这一幕“美的毁灭”的活剧，只留下围观者在那里徒然浩叹。

如此美貌、如此富有的绝代佳人，为何要悬崖撒手，弃绝尘世？是什么让她决然舍弃如花似锦的人生？人们当然都很了解，这是由于一个不可原谅的背叛。由于李甲，一个懦弱的富家子弟，背弃了两人的爱情誓约。这个人为了逃避严父责罚，竟然把矢志不渝的恋人出卖给一个狡诈的好色之徒孙富。杜十娘一生的追求――拥有一份真诚的感情彻底幻灭。那么这些价值连城的金玉首饰还有什么意义？她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到了这样一个山穷水尽的地步，一个人产生决绝的念头也就不难理解了。

问题在于，如此美丽聪慧的女子，她的恋人却是如此平庸。按照常规逻辑，这种恋情配对应归结为“命运多舛”、“遇人不淑”等，那样，杜十娘的悲剧人生就成为一个偶然或意外事件，不至于引发如此众多的感叹和唏嘘。实际上，李甲已经算得上是一个温柔敦厚的男人，杜十娘能看上他，自然有她的道理。但是问题不完全在于男人的品行高低，因为在一个注重家长权威、门第势力的社会里，个人的意志基本上无法与群体价值抗衡。也不能说李甲就是个伪君子，只不过这种发自本能的爱一旦遇到强大的外部阻力，就会出现致命的崩塌。归根结底，杜十娘不是败于李甲对她没有稳定的爱情，而是败于严苛的社会规范根本就不能容纳他们的恋情。李甲的两难问题是：要家族还是要恋人？如果不需要他作出这样艰难的选择，他自然可以成为一个志诚君子，但是一定要他在家族和恋人之间选择，他恐怕就只能做一个负心的情郎而回归家族了。所以，杜十娘的悲剧决非偶然。对于许多人而言，这是相当艰难的、几乎没有办法作出的选择，如果一个人必须在父母与爱人之间选择，在孩子与恋人之间选择，在感情与尊严之间选择，在财富与自由之间选择……那么他会觉得这是一种严酷的刑罚。李甲的冷漠与麻木也许就源于这里。诚然，他无法回避这种选择，但是他表现得或许太过轻松随意，这是让人无法原谅的。杜十娘最为气愤和难以接受的恐怕也是这一点。李甲这样的人也说不上有多坏，但是他肯定是勇气不足，无法达到杜十娘对他的期望――为了爱情而不顾一切。李甲本来就懦弱、没有主见，遇到孙富这样心怀叵测的小人，他的这种弱点就更加充分地暴露了出来。

严峻的现实让李甲不得不作出选择，杜十娘当然不希望自己是落选的那一个，但这只能是她的一相情愿。她想要得到的，并不是一份稳定的生活，而是对感情的强烈期待。她希望能够有人真心实意地爱恋她、尊重她，为此她愿意付出自己的全部，包括感情和财富。杜十娘这样一个绝代佳人，拥有如此深沉炽热的情感，手里又握有如此巨大的财富，她将自己的一切都押作赌注，赌爱情的顺利、圆满。但遗憾的是，她彻底、全盘地输了。这是一个让人无法接受的结局，杜十娘自己首先就不能接受，她只有把万般烦恼与怨恨、不尽的怅惘和失落付之于涛涛江水的浩荡急流之中，任凭他人嗟叹惋惜。杜十娘为什么会输？在这场爱情的保卫战中，是她不够聪明美丽、不够富有洒脱吗？问题当然不在于此。无论她怎样美丽、真诚，都无法与她所面对的现实抗衡，因为一个礼法严苛、等级森严的社会对于她这样一个身份低微的人来说，是门户闭锁的，她想以自己的热情与真诚闯过关卡，只能是一种不切实际的幻想。

许多古代小说都描写过男女两方不对等的恋情。出于对弱势女性的深切同情，作者往往让她们峰回路转，柳暗花明，以得到美满的婚姻为结局，极大地满足了读者们的阅读期待。但《杜十娘怒沉百宝箱》却写出了真切的人生实景，它让读者为女主人公的不幸而扼腕叹息，又对负心弃义的李甲、为富不仁的孙富之流投以蔑视和唾骂。不过，我们还要看到，在李甲和孙富身后，那礼教严苛、等级森严的社会，才是真正扼杀理想、戕灭爱情、将自由与尊严逼得走投无路的罪魁祸首。杜十娘沉下江去的不是"百宝箱"，是人性，是道义，是良知，是人心，因为当时社会容不下这些东西，杜十娘始终没能躲开礼教的罗网，成为一个金钱和利益的牺牲品。杜十娘，看错的不是李甲，而是看不透封建制度和礼教对人性的毒害和摧残，看不透金钱和利益对人间真情的践踏与戕灭。而李甲，孙富之辈，只是成了间接的杀人凶手而已!

可悲的杜十娘， 可叹的一曲社会和人性的双重悲歌。

(作者单位：湖南图书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