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艺术.文化商品.生活型态

时间:2022-08-18 08:59:58

当代艺术.文化商品.生活型态

齐白石被尊称为“人民艺术家”,是从人民生活中汲取养分而沉淀升华的艺术家。其作品从生活中出发,最后又回归到生活。可以说,他属于世俗的艺术家,日常生活在北京的四合院,体验世界享受生活。古往今来的中国画家,所画农村题材之丰富,超出其右者并不多见。据不完全统计,其作品中,具名花草约80种,蔬果约40种,树木约15种,鱼虫约50种,禽鸟约30种,家畜走兽约15种,工具什物约30种,具名人物鬼神(不算肖像等)约50种,具名山水风景约40种。因此,齐白石画中的世界,基本是一个生活的世界。齐白石的艺术源于他的生活,作为一个真正的艺术家,他紧紧抓住艺术的本质,融合艺术与生活之间的关系,画生活中能触发其美感的事物,这样他就把自己的取材范围延伸到了传统之外,走进了生活领域。齐白石曾提到:余日来所画皆少时亲手所为所见之物。牵牛花、燕来红、海棠、向日葵、鸡冠花、虾蟹、农具这些题材来自生活,不在过去文人画的范畴之内,却以艺术的本身直接反映生活,记录齐白石的乡村生活体验和情感。在抒写生活、抒趣这样一种艺术观念的指导之下,齐白石开拓了中国画的题材门类,使中国画的取材视野重新观照新鲜的生活世界;他把传统文人画的出世情怀转换成为对世俗生活的热爱,转换了中国画的艺术意境。从某种角度来说,齐白石以他的生活与艺术为“生活美学”做出了诠释。

一、“生活美学”的勃兴

为什么“生活美学”会成为近来中外美学家所共同关注的话题?这首先是由于,在全球化的境遇当中,当代文化和艺术皆已发生了深刻的变化,东西方的人们都正在经历当代审美泛化的质变,生活美学的兴起就是对这种最新动向的一种直接应对。真正使得“生活美学”得以出场的历史要素,不仅在于当代文化的各个层级在逐渐审美化,这是审美要素向文化与社会的蔓延和普泛,同时,更在于当代艺术家们突破了审美的藩篱,致力于在“艺术与非艺术”的边界进行拓展的工作。

20世纪60年代的西方,为生活审美化摇旗呐喊的最重要理论家和活动家首推马尔库塞。在他看来,审美因素可以有两种基本存在方式,一是存在于虚幻世界中,二是存在于现实世界中。艺术只不过是美以虚幻方式的存在形态。在早年的《文化的肯定性质》一文中,马尔库塞认为,资产阶级的高级艺术固然表现了美从而也表现了超越资产阶级现实的乌托邦愿望,但由于美被牢牢地锁闭在审美形式中而丧失了它应有的现实效力,从而成了资本主义社会变相的肯定形式。人们可以对资本主义现实极端不满,艺术却可以让这种不满消散于无害的幻象中而不必真正改变现实。因此,表面上否定资产阶级的艺术实际上却是资产阶级的帮凶,是肯定性文化的最高形式。

基于艺术具有肯定性质的信念,马尔库塞在很长时期内抱有一种非常独特的思想,那就是:艺术必须被扬弃。马尔库塞复活了黑格尔著名的“艺术终结”论,并为“艺术终结”提供了不同的解释。他认为,克服艺术肯定性质的基本方式是“实现艺术”,也就是使艺术所表现的东西不再停留于艺术中,而是打破艺术的框架,成为现实。“艺术的终结”不是像黑格尔所说的那样是艺术让位于宗教和哲学,而是艺术让位于新的现实。艺术的终结等于艺术在黑格尔意义上的“扬弃”,是消除它的意识形态因素而保存它的真理性因素。而艺术的这种扬弃就在于打破艺术的“形式”,保存艺术的“内容”。早期的马尔库塞认为艺术是通过“形式”形成其虚幻性质并形成与现实妥协的特质的,所以他认为打破形式就能使艺术所表现的内容(即真正的幸福,美)现实化。他所谓艺术的扬弃就是艺术的现实化。

“全球审美化”、“ 经济基础审美化”、“物质审美化”是德国学者沃尔夫冈・韦尔施在论文集《重构美学》中使用的概念,他认为,“审美化已经成为一个全球性的首要策略。”德国学者对日常生活审美化的议题是如此热衷,以至芬兰学者格罗瑙说:“在最近的德国文化理论与批评中,对日常生活和文化的审美化的谈论是一个普遍的现象,几乎就像昂格鲁一萨克逊文化批评者们一样热衷于谈论后现代性一样。”实际上,格罗瑙指出的这种现象不仅对德国、而且对整个西方社会都具有普遍性,1998年在斯洛文尼亚召开的第14届国际美学会议讨论的主题之一就是日常生活审美化。西方社会正在经历一场深刻的审美化,以至于当代社会的形式越来越像一件艺术品。这是弗恩特在2000年5月号的《欧洲社会理论杂志》发表的一篇文献综述《社会学与美学》中提出来的。他纵览最近十多年来的西方社会学、美学著述后指出:审美化正在成为当代社会的重要组织原则。弗恩特在这篇文章中还转述了英国著名的文化研究者斯图亚特・霍尔的观点:“文化已经不再是生产与事物的坚实世界的一个装饰性的附属物,不再是物质世界的蛋糕上的酥皮。文化现在已经与世界一样是物质性的。通过设计、技术以及风格化,美学已经渗透到现代生产的世界,通过市场营销、设计以及风格,图像提供了对于躯体的再现模式与虚构叙事模式,绝大多数的现代消费都建立在这个躯体上。现代文化在实践与生产方式方面都具有坚实的物质性。商品与技术的物质世界具有深广的文化属性。”霍尔指出美学已经渗透到现代生产中,商品具有文化属性,并且这种文化属性不再像蛋糕上的酥皮一样,仅仅是商品的一种装饰,而是融入到商品内部。

英国社会学家迈克・费瑟斯通在上世纪九十年代提出“日常生活审美化”一词,他认为,“日常生活审美化”包含三种含义。第一,它指那些消解艺术与日常生活间界限的艺术亚文化,如一战以后出现的达达主义、超现实主义等先锋派艺术。这又包括两方面,一是消解艺术作品的神圣性,二是“认为艺术可以出现在任何地方、任何事物上”。第二,“将生活转化为艺术作品的谋划”,如福柯、罗蒂等人把生活伦理看作艺术品的思想。这批理论家并不一定认为日常生活审美化与某种艺术运动有关,更不一定认为它是某种艺术运动的结果,而认为它是一个全新时代的生活方式。第三,“充斥于当代社会日常生活之经纬的符号与影像之流”,包括从马克思“商品拜物教”到波德里亚、杰姆逊等人的“拟象”思想所描述的现象。虽然有些粗略,但费瑟斯通所提出的这三种含义仍然具有高度的参考性。“日常生活审美化”也可以说是西方学者对“生活美学”的概括性说明。“生活美学”成为了国外美学家们热议的最新话题,说明“回归生活世界”来重构美学已经成为全球美学的新生长点。

这个话题在本世纪初受到中国学界的重视,并在社会转型的大背景下引发了广泛的争论。2010年在北京大学举办的世界美学大会上,学者们从不同的角度讨论了这一问题。在中文专题会议上,本次大会特设了“日常生活美学”与“传统与当代:生活美学复兴”两个会场,以推介中国学界的生活美学的最新思潮;在英文专题会议上,“环境美学”、“美学与新媒体”、“当代中国艺术”专场都不同程度上涉及到了生活美学的话题,走向生活的美学与美学走向生活,正在东西方美学家们那里形成某种基本的共识。

二、生活美学的三个同心圆

“生活美学”已经有被误导的疑虑,有些滥竽充数的符号充斥在生活周遭。因此如何去芜存菁,并厘清生活美学的范围成了当今重要课题。在本人看来,可试着从“围绕一个圆心的三个同心圆”来描述“生活美学”。圆心是“美”,而三个同心圆从内到外分别是:“当代艺术”,“文化商品”和“生活型态”。这三个部分互相独立但有跨界相关之处,可以分别代表“生活美学”的一个主要范围,也可以分别两两组合,或三部分形成一个有机的整体。“三个同心圆”的接受人群从相对专业到非专业,范围也从小众到大众,因此,“三个同心圆”分别的影响力及执行难度也依序是由小而大。该关于“生活美学”的设想简单来讲便是:“以美为出发点的当代艺术模式下,发展文化商品,创造充满美感的生活型态。”

首先这里所说的“美”,不只是曲高和寡的“美”,还需要是一种雅俗共赏的“美”;不只是逻辑叙述的“美”,还要能带来愉悦体验的“美”。“美”,当然有客观的专业标准,但绝不能将非专业的人完全拒之门外,因为只有“专家点头,群众拍手”的“美”,才能真正进入生活。在这种“美”的前提下来看“当代艺术”,自然就会把某些“当代艺术”排除在外,而这是谈“生活美学”的一个重要基础。

我所谓的“当代艺术”,不只是指美国主导的“当代艺术”创作形式。既然我们生活在“当代”,所创作的作品理所当然可以称为“当代艺术”,而且,我以为只要在当时代有历史价值的作品,对当时而言,也都可以视为“当代艺术”,没必要为一个名词属于谁而争论,也不一定需要在西方的语境下解释中国文化。至于是将生活用品视为作品,或是让艺术的界线模糊甚至消失,这只是艺术家的创作表现形式及思想,更重要的是艺术家如何在当下自身所处的场域,创作出能打动人心,而非只是打动自己或专业评审的作品。如何能真正挖掘出属于当代的生活与文化价值,并创作出能让世界理解并认同的模式,才是“当代艺术”应该关注的问题。而这也是“生活美学”的第一个范畴。

“文化商品”作为“生活美学”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国内外已有诸多论述。除了艺术作品可以是“文化商品”外,从广义的中国传统文化中的琴棋书画及日常服饰用品,到现在普及在生活周遭的工业设计产品或艺术授权商品都可以看到,“文化商品”在“生活美学”中的直接体现。虽然对“美”的需求,因时因地标准有所差异,但从古至今,不分中外,生活中体现“美”的需求,却都是不谋而合的。“文化商品”超越以产品的实用功能和一般服务为重心的传统经济,代之以实用与审美、产品与体验相结合的经济。跨界的整合需求在“生活美学”的第二个同心圆更加显著,而且在这个范畴中“美”与“生活”的距离又靠拢了一步。事实上,“生活美学”理所当然要与“生活”贴近,而“文化商品”正是让“美”走入生活的载体。过去的生活是现在的文化,而现在的生活也将会是未来的文化。“生活美学”将藉由“文化商品”为未来演绎一场文化盛宴。

如果说“文化商品”还是将“生活美学”局限在“艺术判断”的窠臼中,那从“生活型态”的视角来解读“生活美学”,或许更为大众所理解与接受。

这里的“生活型态”,不只是对于生活与美之间的论述,或将生活伦理看作艺术作品的思想,而是提供一种让生活大众可以选择的生活方式。“生活型态”有许多种类型,依不同时代、不同地区的不同人而各异,不同的文化思维和信仰也带来不同的“生活型态”。我们常听到的“小资”、“雅痞”、“BOBO”、“乐活”等都是一种生活型态。而“生活美学”范畴中的“生活型态”,不只是一种生活形式,更多的是一种生活态度。这种“生活型态”的基础是“美”,可能来自于“当代艺术”的启发,也可能源于“文化商品”渲染,当然也有可能和以上两者都无关,纯粹只是一种莫名无由的感动。

“美”绝对不是只属于少数人的专利,或许在喧嚣的生活中,当我们拖着沉重的步履在看似平凡的街道上,任何景物只是可有可无的道具。若能暂时脱离桎梏,真正打开眼睛去看,竖起耳朵来听,许多的不平凡便会由平凡中浮现。只要愿意倾听,风引动树梢的旋律也让人沉醉。早春屋后一朵初绽的野花,盛夏清晨的蝉噪鸟鸣,初秋泛黄的菩提叶,腊冬湖面初凝的薄冰,都透露着“美”的讯息。其实,生活中处处皆有“美”的身影。只要尝试欣赏,从内到外打造一个“美”的环境,吸收“美”的能量,随时皆可发现美、接触美、感受美。其实,“美”就在自己的心里。当“美”处于开机状态,就会自然发现一种新的生活态度,这种形式在生活周遭蔓延。先是受环境影响,而后能改变环境,最后形成“美”的“生活型态”。“生活型态”不是生硬的从外移植创新,也不是机械式的沿袭传统,而是在自我反刍升华后的自然表现。

依此返观齐白石的作品和生活,可以发现其正好符合:“以美为出发点的当代艺术模式下,发展文化商品,创造充满美感的生活型态”。以其作品在当时的前卫性,应可以无愧称为“当代艺术”,除了其作品本身是“文化商品”外,从当时到现在,其作品被广泛应用设计在各类产品上,衍生了许多“文化商品”,而他敏锐观察生活的眼睛和充满诗意的心灵更是创造了美感的“生活型态”。齐白石用他的艺术与生活为“生活美学”做了一个活泼泼地示范。

三、美在生活

关于生活与艺术,笔者受感于齐白石的绘画与艺术人生而将其归结为“美在生活”。“美在生活”不是“美是生活”或“生活之美”。“美在生活”不是一层外显的表像,而是一份内在的体悟;“美在生活”不是提出一个学术命题,而是选择一种生活态度。“美”不一定是曲高和寡的精英文化,而可以是普及生活的真挚感动。唐朝禅师青原惟信的一段话:“老僧三十年前未参禅时,见山是山,见水是水。及至后来,亲见知识,有个入处,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而今得个体歇处,依前见山只是山,见水只是水”。未参禅,山水是外在于人的;既参禅后,山水与万物化合,山水便不再是山水;待禅悟后,把生命意识融入山水之中,把山水化在自己生活里面,山才真正是山,水才真正是水。一旦领悟了自然为自然,它便成为生活之一部分,自然不再是与我们人生漠不相关的陌生者。禅宗也说:“饥来吃饭,困来即眠”,强调要以合乎人的本性生活。从宗教的角度说,这是成佛之路;从美学角度上来看,是审美。禅借助艺术的观点来美化人生,要求对整体人生采取审美观照态度,不计利害、是非、功过,忘乎物我、主客、人己,从而让自我与整个宇宙合为一体。这也是“美在生活”的体现。

事实上,我们无需跟随西方争论“日常生活审美化”的议题,因为,中国的艺术与生活一直都是密不可分。“美在生活”是中国艺术的重要特色。齐白石的作品呈现跨越时空的生命力,已不再局限于艺术的范畴,而是通过艺术建构了一个美的生活世界。其源动力正是来自于中国这一片文化土地。因此,在世界文化多样性的浪潮下,中国寻找文化自信的支撑中,对齐白石的深入研究或许可以让我们多所启发。齐白石的生活化为他的作品,并体现了他的人生。他从生活悟出了艺术,我们也试着从他的艺术读懂人生。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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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蒋勋:《天地有大美》,远流出版事业股份有限公司2005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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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羿承:北京文化发展基金会、国际艺术授权专项基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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