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州草编,传说很美

时间:2022-08-18 02:10:28

六月,“草编之乡”莱州,麦地金黄,初夏的暖风送来阵阵麦草香。对于老辈的莱州人来说,收割季一过就到了掐辫子的好时候。将麦草回收、挑选,编织成草辫子或者其他日用器皿,换柴米油盐,麦草上有他们浓浓的情意。如今,即便是做草编生意的莱州人,也并不关心家乡的麦地。

作为城镇化建设试点乡镇,莱州是大型收割机最早碾过的地方之一。机械过处,麦草已然粉碎,再无法回收利用掐辫子。早在很多年前,莱州草编的原材料已经改从河南进口。

因为原材料的关系,“沙河白”、“沙河黄”、“沙河锯条”、“莱州花”四大草编名品已然不复存在;更致命的是2008年后世界范围内的经济危机,直接让过分依赖出口的莱州草编失去了订单,很多草编商人纷纷转行……

莱州草编的时代似乎已经远去,前路茫茫。

失落的沙河大集

草编的起源,即便是上了岁数的莱州人也说不清楚。通常认为,中国各地的草编工艺最初由山东传出,山东各地的草编出自掖县,即今天的莱州。据《莱州市志》记载,源于沙河一带农村的莱州草编“明代经直隶、豫州等地在国内传播。鸦片战争后,成为我国最早进入西方市场的商品之一。”

在欧洲的影像资料中,贵妇头上总有漂亮而繁复的草帽。很少有人知道,制作这些草帽的草辫,多半出自莱州。莱州当地把草编的基本技法叫做“掐辫子”,即模仿发辫把麦草手工编织成各种辫子。民国初年,莱州草辫“四大名产”在美国旧金山举办的太平洋万国巴拿马博览会上获特别奖,被誉为世界最优质的草帽辫。

之后,因为市场需求量大,莱州农村几乎家家户户都在掐辫子。女儿多的家庭,过活的光景会好一些,因为主要由女,性从事的掐辫子是不错的经济来源。一个女子,从六七岁开始掐辫子补贴家用,一直可以掐到七八十岁。

在老辈莱州人的记忆中,赶大集弥漫着清晨温润的雾气。阴历每月逢三、八,沙河大集开市,家里大人背上前一天晚上准备好的草编制品,到沙河大集上集中售卖,回来时则背着其它日常吃用。那时候的大集,人山人海,各种农副产品都有,草辫子最多,一眼看不到头。若要赶集,需要趁早,凌晨四五点钟就得起床,去晚了就没有好位置了。

沙河镇位于烟台、青岛、潍坊三市交界处,沙河大集形成于明代。上世纪30年代,每场集上,草帽辫的交易额能达数十万现大洋,左右着整个胶东半岛的物价和全国重大城市黄金价格的涨落。

在草编的好年代,草业种植、皮件加工、纸绳生产、草艺品旅游相关产品都在蓬勃发展,所谓“一业兴,百业旺”,草编一度成为莱州的四大支柱产业之一。

“最辉煌的时候是2001~2007年间,差不多有三四百家草编企业,从业人员不下十万,其中从事工艺美术设计的专业人员就有300多人。”曲学鹏1992年进入草编行业做产品设计,经历了草编业最辉煌的阶段。

可惜今非昔比,“从2008年开始,生意就不好做了。”莱州草编主要做外贸,经济危机如风暴般卷过,草木摇落,莱州草编元气大伤。“没有订单,厂子都停产了,如今大概只有三四十家厂还能正常运行。”

从三四百家骤减到三四十家,而且就发生在三年时间内,颇有种“无边落木萧萧下”的衰败之感。在农村,很少再有人掐辫子:在镇上,沙河大集也变得冷冷清清,“以前可以从早晨四五点钟持续到晚上七八点,现在后半天就没人了。”曲学鹏说到这个,一阵失落。他在努力坚持的同时也在观望,看国外经济有没有复苏的迹象,“如果实在不行,也只能转行了。”

“不是我不明白”

和产业的残酷现状相比,草编技艺的流失更让人揪心。

就像没有人能准确说出草编起源于什么时候,草编究竟有哪些技法,也同样给不出一个准确的答案。郑金波,莱州草编工艺研究所所长,在上世纪80年代中期,曾走遍大半个莱州,搜集、整理草编的实物资料,总结出编、缠、结、勾等编织工艺和100多种表现手法。在民间,甚至流传着草编有300多种编法的说法。

传说归传说。如今,即便是在草编的发源地沙河古镇,也很难找到可以操作复杂编法的老人了。草辫最常见的编法有十几种,如三股辫、五股辫、七股辫、抿辫、宽辫、单锯齿辫、棕形辫和筛形辫等,花样各不相同,但基本掐法一致:拇指掐正面,食指掐反面,经过压、挑,麦秆左右上下,龙飞凤舞,变化万千。

曲学鹏的父亲曲云湖,曾任沙河草艺品厂(现为沙河草编集团公司)副厂长,主要负责美术设计和新产品开发,他长叹一声:“现在能编七股辫的人都少了。”就连他本人,最多也只能编五股辫。

要编出好辫子,得有好草。首先要把麦秆按粗细不同进行挑选和分类,然后泡在水中,使其变软。根据需要,还要用专门的工具将麦秆劈成若干细条。至于哪些草适合劈条,哪些草更易编辫子,就要看艺人对草的熟悉程度了。

除了利用各种草,莱州人还在上世纪50年代开始大量使用玉米皮进行编织。他们经过长期摸索,选用牢度强、弹性好、纤维软硬适宜的玉米中层皮,进行漂白、编辫或染色,生产的产品曾经风靡一时。

最让曲云湖骄傲的是上世纪80年代初出自他手的麦草贴盒。受一张来自南方的贺年卡的启发,曲云湖开始琢磨利用麦秆作画。很快,经过染、劈、剪、编、拼、贴等工序而创作的麦秆画搅沸了草编的江湖。紧接着,立体的麦草贴盒横空出世。

“一根一根,甚至是一节一节地选出‘草裤’(麦秸),再制纸、做胎、上色、裁剪、黏贴,就成盒子了。”曲云湖如数家珍,“最初是做首饰盒,后来改变造型,开始做房子,美国白宫、苏联大教堂、文艺复兴时期的哥特式建筑、孟买的古建筑等,都做遍了。”

曲云湖说,他做的微型麦草贴盒只有三四厘米高,最大的有六七十厘米,作品《故宫博物院中路》需要三四个人同时做一个月才能完工。最辉煌的时候,麦草贴盒汇集贝雕、刺绣、玻璃、金工、漆艺等元素,“整个厂子三四百人全靠它吃饭。”麦草贴盒的好年代持续了近20年,后来就从市场上销声匿迹。曲云湖现在退休在家,还没想清楚麦草贴盒落幕的原因,草编技艺也面临失传的窘境。“那些蝴蝶、鸟兽,跟真的一样……”曲云湖有点哽咽,这个飞速变化的世界,已经不是他能够明白的。

载不动的许多愁

染色是草编产品千变万化的一个重要原因,麦草或者草辫,经过熏白、漂白或煮染,可以呈现客户所要的几乎所有颜色。冬天是染色的旺季,在草编业兴盛的时候,有多少染缸都不够用,作坊里雾气蒸腾,工人也有使不完的劲儿。

老李以前在草编厂做设计,现在经营着一家染色作坊,是莱州仅剩的三家染色作坊之一。“如今的生意非常难做,订单很少。有关部门还三令五申不让染色,说有污染。”染色方法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所以老李十分迷惑。他的作坊现在只有三四口大锅,常常闲着。“现在草编用纸绳比较多,不需要染色了。”

老李说的“纸绳”是1995年左右从南方发端的―种新型编织材料,也是目前莱州草编用得最多的材料,这种材料的使用和郑金波有关。

那时候,郑金波将刚刚上市的纸绳做成粗绳子,做钩编包,流行了四五年。后来,市场又出现一种细纸绳,很适合编织。郑金波在广交会上推出用该种材质编织的包包。被一家日本企业看中,全部订购,第二年的广交会上,全部都是类似的包包;郑金波去日本考察,后来在包里设计了塑料骨架,又引发新一轮的仿制……

把产业推向极致的草编包包,在国外被称为“夏季包”,女士们一个夏天会买七八个,脏了、旧了就扔掉,换新的。无论是郑金波还是曲学鹏,都曾有大量机会到国外考察,看国外的流行元素,掌握流行色,把信息带回来,一到厂里就开始闷头设计和制作。

当发现订单越来越少,相对成本越来越高时,莱州草编的发展遭遇最大的困境。“当时想着咬牙坚持两三年,哪怕赔本做单子,只要摊子在,一切都好说。现在看来,挺不过去了。”郑金波的话,其实是大多数尚在坚持的草编厂主想要说的。

说起辉煌,人们关注的都是莱州草编曾经有三四百家企业,但是这当中大型企业少之又少,也找不到哪怕一个叫得响的品牌。设计跟着欧美潮流走,忘却传统,没有形成独立的设计理念,完全依赖外销,当外销受阻,全无招架之力。

与此同时,莱州草编对转内销缺乏足够的信心以及可行的办法。目前在国内市面上能够见到的编织包包,只是处于困境中的莱州草编的九牛之一毛。

从麦草到玉米皮又到纸,从日用器皿到麦草贴盒又到包包,在市场的洪流中,莱州草编从材质到造型不断发生着变迁。所谓“物极必反”,登顶过后,急速之下而到谷底,仅仅迷茫、困惑是不够的。

莱州草编被列入非遗之后,政府也做了一些工作,但是并不持久。在莱州市的经济规划中,也找不到关于草编的更多笔墨。让人略感欣慰的倒是来自民间的力量,例如郑金波。他筹建了一个“老胶东草编屋”,集合了几个老的草编艺人,一边做草编技艺的搜集、整理,一边试图复制历史遗存,做一些精品出来,“用这种方式,先把技艺保存下来再说。”

郑金波也知道,“老胶东草编屋”并没有足够的力量去承载那许多哀愁,破解莱州草编传承和发展的谜题,需要更多人的参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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