荻花如雪路无踪 故地重游景不同

时间:2022-08-18 11:26:23

中图分类号:G635.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0568(2012)30-0035-03

在课外访万家活动中,笔者被安排走访相邻的毛家港镇塘咀管理区的学生,那里是笔者30多年前工作过的地方。

时光总是静静地流逝,30多年恍然如梦!逝去的年华已然不能再有,可曾经烙下的记忆显得如此深刻。

1981年8月,笔者从公安师范毕业,怀着对美好理想的憧憬,回到家乡毛家港镇渔码头中学任教。报到那天,笔者用两根竹帐杆做扁担,一头系着被子行李,一头拴着一个老式带脚的木箱,带着满脸的欢欣,顶着烈日,风尘仆仆,颤颤悠悠,一口气行走20多里,来到学校,放下担子,来不及擦拭满身的汗尘,就匆匆打量起校园来。这是一所什么样的学校啊!校园内杂草丛生,四周长满一人多高的芦荻。校舍年久失修,墙壁斑驳,檩条腐朽,有一堵墙还用一根大木棒支撑着。当时那个失望的心情啊,写满了脸上。

尽管学校环境差,条件艰苦,但老师们的工作热情很高,课余之间,闲暇时光,校园里总有师生们活跃的身影。笔者也因为吃上皇粮、拿上国家工资而兴奋不已。

沉醉了多年的梦,终是伴着切切的期盼……

如今,又来到当年参加工作的地方――渔码头中学,旧时的印象现实中已荡然无存。驻足已经倾颓的废墟前,凭吊曾经辉煌的旧址,尤记那朵朵盛开的桃花,夹杂着粉红而略带娇羞。桃花依旧笑春风,故人不知何处去。如今,故土的人、故土的事,竟让人久久追寻,寻找着一份往昔的安祥与温馨。

那时我们走访靠的是两条腿。别说自行车稀少,就是手表也很金贵。参加工作大半年,省吃俭用,积攒了80多元钱,买了一块“蝴蝶牌”手表,喜悦之情难以言表。时不时抬起手腕用眼瞟一瞟,似乎时间观念忒强的。晚上睡觉,把手表放在枕头下面,听着手表“嘀嗒”“嘀嗒”的声音,慢慢进入梦乡,睡得是那样踏实、香甜。我们学校一位老师有一台收音机,那时也是稀有货,我们青年教师经常和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整点报时对表,比一比谁的手表走得准时。也经常把手表放在耳边,听一听发条的钢音是否洪亮。表壳上有了一点划痕,就用手帕蘸点牙膏,哈上一口气,轻轻擦拭,表壳内上了气水,就用一块布包上石灰,给它吸潮。

笔者初为人师走访的第一个学生,是一个高高大大的男生,他叫汪应龙,个头比笔者还高,笔者那时十八九岁,比学生大两三岁。他黑黑的脸膛,一笑一个酒窝。晴天雨天打着赤脚,裤腿卷得高高的。我们私下里戏称他“土壤学家”。他经常在上课后匆匆赶到学校,上气不接下气的一声“报告”,引来同学们的一阵哄笑。问他原因,总是一句“饭吃得迟”。日子久了,渐渐对他生起了厌烦的情绪,决定到他家看一看。

这是一个贫困的家庭!当时我们这里农村大多数人家住的是土砌瓦盖的房子,他们家还是茅草棚。来到他家门前,从伙房钻出一位老妇人,还以为是他的婆婆或者奶奶。谁知他一声“妈!我们老师来了”,笔者才明白这位个子矮小、脸色蜡黄的妇人是他的母亲。当时就在想,她怎么能养出这么一个高大的孩子来。“龙儿!龙儿!”里屋传出一个苍白无力的呼唤声,循声走进屋内,凝神定气好大一会,眼睛才适应屋内的环境。床上躺着80多岁的奶奶。爸爸下地干活去了。一个姐姐早已出嫁,下面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在读小学。妈妈经常生病。莫说农村人,就是城市里的人也生不起病啦。汪应龙是一个懂事的孩子,回来之后忙这忙那。看着孩子忙碌的身影,他母亲拉着笔者的手:“是我拖累了这个家,拖累了孩子”。她嘴唇动了动,似乎还想说点什么。笔者忙止住她:“您什么也不要说,我什么都明白了。”他们一家人一再挽留笔者吃了晚饭再走,笔者以天黑、路远为由拒绝了他们的好意。

这次走访对,触动很大,回校的途中,想了很多很多。校内,我们认识了学生的一面,校外,还有学生的另一面需要我们去了解去关注啊!汪应龙――一个穷人家的孩子,早早的当起了家。于是对他渐生的厌烦之气消了,一股敬意油然而生。

与学生们相处久了,熟悉了,家访也就成了家常便饭。放晚学后,三三两两的孩子们和老师手拉着手,走在乡间的小道上。学生到家了,和老师打个招呼,然后燕子般飞奔回自己的家。

我们青年教师大都是从农村考学出来的,民办教师也是土生土长,我们和家长能打成一片。来到学生家里,无论家长在与不在,我们都会和孩子一起做力所能及的事。家长回来后寒暄几句,然后下厨房生火做饭。笔者往往会坐在柴灶前,往灶里添柴,在和家长东一句、西一句的闲聊中,就基本上知道了想了解的情况。晚饭肯定是在学生家里吃的。家长不会特意做许多其它的菜,但腊肉要炒一盘,鸡蛋炒辣椒或炒韭菜也会有一碗。吃鱼吃虾是经常的事。那时农村的小水沟里野鱼野虾多,不像现在用电打鱼,田埂沟里的鱼基本上绝种了。五月间,耕田栽秧,会犁出很多泥鳅、鳝鱼,那时不值钱,大都自己享用了。一个被烟熏得黑黑的土钵,架在一个用生铁铸成的炉子上,下面燃着小块的木柴,锅里炖着翻滚的腊肉鳝鱼,放上一些莴笋黄瓜或腌菜之类的配菜,不需什么味精、鸡精,味道就很鲜美了。喝上一杯本村酒作坊酿制的糯谷酒――纯粮食酿制的,不是勾兑的,那时还没听说过“勾兑”这个词――吃上一碗锅巴饭,然后与家长作别。

披着朦胧的月光,迈着微醺的步伐,走在乡间高低不平的碎石路上,偶尔惊飞起路边树上的鸟雀。大路边、水沟旁住满了人家。昏黄的煤油灯光下,是劳作了一天的一家人。听得见一家人絮絮叨叨的话语,间或有困倦的呵欠声。蒲扇拍打蚊子的声音是不绝于耳的。一明一暗的火光是有人在“吧嗒”“吧嗒”吸食旱烟。看到此情此景,心里感到无比的惬意。

大概是参加工作两年后,笔者买了一辆二手的永久牌自行车。有了自行车,走访就更勤了。往往是驮着走访的学生,直奔他的家。坐上老师的自行车,学生满脸露出得意、欣喜之色,在一群同学羡慕的眼光里和惊呼声中,离开了学校。

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渔码头中学因布局不合理,规模不适宜,且破烂不堪,撤销了。笔者也调到了别的学校任教。

重回故地,最初的一份情感自然随心灵放飞。“嘀嘀……嘀嘀……”,一阵汽车的鸣笛声把笔者从回忆中拉回现实。

手里拿着走访学生的名单,走东家窜西家,挨家挨户打听学生的住址。一面惊叹改革开放三十多年来,农村发生的翻天覆地的变化――村村通了村级公路,家家盖起了宽敞漂亮的房子。一面为大部分村民的住房闲置而扼腕叹息。偌大的房子常常是只有爷爷奶奶和一个孙子居住,儿子媳妇外出打工,只有春节才回来小住几天。还有的房子一年四季就是一把“铁将军”守门。

“孔雀东南飞”,青壮年大都外出打工了,只有妇孺坚守着大后方,要探访一家人还真不简单。问学生姓名他们是不知道的,家长的姓名也不是很熟悉,他们的脑子里只有“狗儿”“猫儿”这些孩子的小名。好不容易来到张聪同学的家,爷爷奶奶接待了我。最初,他们脸上现出的是一丝惶恐。“老师,是娃儿在学校里不听话吧?”“不是!不是!我随便走一走。”当他们明白老师来访的意图,方舒了一口气。我知道孩子的父母外出时,把学生托付给年迈的爷爷奶奶。这些爷爷奶奶就充当了监护人,尽心尽力地照顾着自己的孙辈,怕他们冻着、饿着,像保姆一般。尽管爷爷奶奶口口声声“一代管一代”,但还是深知自己是有责任的。“养儿防老”,将来还指望他们养老送终呢。“孙子怎么不在家里啊?”“饭碗一丢,和同学一起钓龙虾去了,昨天就约好了的。” “他平常在家里都做些什么呢?”“作业做完后就是看电视,电视瘾蛮大。唉!现在的孩子在家里也孤单,不像原来有那么多的玩伴,现在计划生育抓得紧,娃儿稀少,我们四组就张聪一个人读初中。”从老人的话语里,听出了老人的无奈。交谈中,问到附近有没有一个叫张国辉的学生,他父亲叫张家峰,他们茫然地摇了摇头。学生的爷爷说,六组那里有一个张家湾,你到那儿访访。

告别张聪的爷爷奶奶,前往学生张国辉家的路上。就在笔者边走边四处张望的时候,冷不防冲出来一条大黄狗,龇牙咧齿,朝笔者狂吠。笔者吓了一大跳。这时,在菜园里给黄瓜搭架的男主人喝住了大黄狗。当我们互相对视时,似乎都在对方的脸上搜寻着什么。这人怎么有点面熟啊!可脑海里就是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您找谁?”“我是夹竹园中学的老师,走访学生,请问您认不认识张家峰这个人?”他先是一愣,接着马上说:“我就是张家峰,您是……”“我是雷老师。”“哈,您是雷老师,您是不是原来在渔码头中学教过书啊?”“对呀!对呀!”“您还记得我吗,在杨树枝上荡秋千摔下来,胳膊脱臼的那个学生啊!”“喔,难怪有那么点面熟哩!”两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三十年前充满朝气的学生,如今粗糙的手,爬满皱纹的脸,两鬓早生华发。不由得想起鲁迅先生笔下的中年闰土。多年来风里雨里,他看起来比笔者这个脑力劳动者要苍老得多。

“春香,春香,老师来了!”从伙房走出一位五官端正的妇人。“这是我读初中时的雷老师,这是我老婆。”“你马上上街买几个下酒菜来!”“不用,不用,简单点好。”我忙拦住他们。“那就杀一只鸡。”“使不得,鸡正是生蛋的时候。”

“雷老师,现在不是原先我们读书的时候了。那时,我们把肚子填饱就不错了。我记得炊事员赵师傅给我们打饭,用锅铲把饭打得蓬蓬松松的,用小碗一盛,倒扣在我们碗里,看起来满满一碗,其实没有四两饭。常常半夜起来,偷吃一点用罐头瓶装着的自家腌制的酱菜才睡得着觉。”“那是,那是。”笔者应和着。

“现在的孩子们享福啊!不愁吃、不愁穿,用的零花钱都不得了。”张家峰感叹着说。“是啊,是啊,现在大都是独生子女,都是家里的小皇帝、小公主,得罪不起、亏待不起啊!”

“我常常想,现在的孩子娇宠惯了,将来有个屁用!”张家峰有点不满地说。笔者接过话茬:“话是这么说,可哪位家长不是唯恐自己的孩子输在起跑线上呢?不过,话又说回来,现在家长给孩子们物质的东西多了,精神上的东西却少了。过去物质贫乏,说教的东西、精神层面的东西要多一些。我们现在只关注孩子的成绩,而忽视了一个孩子对情感态度的需求。”顿了顿又说:“我觉得应该给下一代多灌输一些精神方面的东西,教会他们自理、自立,培养克服困难、挫折的勇气。动物世界遵循的法则是物竞天择、优胜劣汰,人类社会也是如此。动物尚且知道教给下一代生存的本领,繁衍后代,不致让种群灭绝,何况是人类呢?要让孩子树立远大的理想抱负,学会尊重别人,学会感恩,有博爱的心灵,有克服困难和挫折的勇气和信心,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够健康茁壮的成长。 从小的方面讲,是为一个家族,从大的方面讲,是为了一个国家。”过去的学生,被我这番不着边际的说教镇住了,连连点头称是。

在家峰的屋前屋后转了转,目光停留在门窗上的“帧弊稚稀K忙解释道:“我大的是女儿,今年春上出嫁了。”“你生了二胎?”“嘿嘿!罚了款的。”“想儿子,是吧,老思想。张国辉呢?”“做了一会儿作业,玩去了。”

“我原来学的一点知识都还给老师了,国辉的课程我是没能力辅导了。不过,现在的科目比原来多了,难度也加深了,我那儿子有时还瞧不起我哩!”

“吃饭!吃饭!”家峰的老婆是个麻利的女人,不一会功夫,桌上摆满了满满的一桌菜。两杯酒下肚,话匣子就慢慢打开了。“雷老师,您还记得吗?那年六月间,虎渡河开始涨大水,我们几位男生午休时偷跑到河里游泳,您发现后追到河边,可您是‘旱鸭子’,不能下水,站在岸上,急得满头大汗,捶胸顿足……”他话未说完,先一个人哈哈大笑起来,他的老婆也在旁附和着嘻嘻笑。笔者眼一瞪,嗔怒道:“你怎么把这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记得这么清楚啊。”他一本正经地说:“我那时的毕业合影、毕业证都还保存着呢!春香,把它拿来!”毕业合影是黑白照,四边已经发霉。但照片上的五十多位师生的相貌轮廓清晰可见。“想不到你还是一个粗中有细、感情丰富的人啊,好好保存,将来成了历史文物,很值钱的。”“这是郭先华,现在混得不错,多年前就开着自己的小车回来探亲,光宗耀祖啊!这要多亏您和那些老师们!”

那届毕业生里,郭先华是一个聪明的学生,成绩在班上名列前茅,考一个中专不成问题。但他家里穷,缺少劳动力,父母极力主张他退学,回家种田。农村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后,家里有劳动力就能吃饱饭,过年有新衣服穿。当时他家长的眼光看得不是那么远。我们一来为郭先华的前途着想,觉得他辍学了可惜。当时较优秀的考生大多报考中专,因国家统招统分,可以解决饭碗问题。二是为学校的升学率着想,为学校的声誉着想。于是,我们几个老师一合计:反正郭先华的家离校不远,我们抽空给他家干活。农忙时节,我们自己带上饭菜,帮忙割麦、耕地、移栽棉花、除草。他父母被我们的诚心打动,改变了初衷,支持他继续读书,那年中考,他以优异成绩考进一所部省中专,命运从此得以改变。

一顿饭吃了差不多两个小时,似乎有叙不完的旧,诉不完的情。但想到还有走访任务在身,于是起身告辞。师生握手告别,互相凝视着对方的眼睛,好像有一种雾状的东西在升腾。再见!忘不了渔码头中学那青砖灰瓦的平房教室。再见!忘不了那些在艰苦环境下安贫敬业的老师和勤学上进的同学。此时此刻笔者更加想念他们,期待着和他们再相逢,再续前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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