荻花落 第8期

时间:2022-08-21 07:53:46

引子

初秋時节,沧澜海边。浪如白驹,自远处奔驰而来,待到岸边,温柔亲吻在船舷上。

船还是传说中那只船,泊在人迹罕至的港湾里,似随時可以随风荡去。

船屋中也还是传说中的人,敛去江湖奇闻为他们镀上的神秘光华,于寻常時日里,做着寻常小儿女。

紫衫公子一江春水依旧是两年前的风流模样,一双爱笑桃花眼即便看过几多生死,也泯灭不掉那抹自心底映射而出的光;素衣佳人一水寒鸦凝视窗外那一片无尽滔滔,成绩间更多几分静婉。

这一对年轻男女便是猎尽恶人魂魄的猎魂术士,放眼看去也不过血肉之躯,无甚异彩。也便是这种藏匿锋芒的巧妙姿态,让他们仍可混迹在俗世人群之中,自由闯荡。

而角落里兀自饮茶的男子,白衣冷面,神色复杂。两年前一江将他带到船屋,本着将他拉拢收编以便扩大猎魂术士队伍的目的,一心一意地暖着他那颗受过诸多创伤冷遇的心。这两年,成果虽不斐然,好歹是有了些。

此刻,船屋里三人各守着一方角落安静得不像话,一江最先受不住这沉默低压的氛围,支着脑袋扔过去一只酒盅,桌边端坐的云生偏了偏身子躲过,丝毫没有伸手接住的意思,似只任由它摔在船板上,碎成渣也全不疼惜。

这船屋里的一碗一碟一钉一板本也不属于他,这里并非他的家,他有什么可顾念不舍的。

酒盅将落地時,被一只纤巧的脚尖稳稳接住了,秀气女子足腕一挑,小心捏住了酒盅,狠狠剜了一江一眼。她虽是哑女,一双眼却灵慧传神。温柔時可流出蜜意,气恼時亦能飞出刀剑。

一江冷飕飕地哆嗦了下,诚恳地坐直了,垂眉低首地道了一番歉。

“阿水我错了,我忘了这是师父用过的酒盅,实不该这么莽撞的,下次一定不会拿它砸人了,就算砸,也断不会砸这种没心的,不然师父泉下有知都会为这酒盅可惜……”

水姑娘早习惯他这不着四六的态度,虽有時与他怄气,但大多時候还是庆幸,庆幸有一江在她身边,可以读懂她的一颦一笑,可以同她一起将师父的意志传承下去。在这世间,能寻到一个同心同志的人,实是上天眷顾。

一江转头看冰柱子一样坐在那里的云生,又丢过去一件物事,这次不是砸他,而是稳稳落在梨花木的桌面上,“去找她吧,憋了这三个月,心里怕是已经急得着了火,却还是挪不动一双腿。云生,你在计较什么,还是说,你只是害怕?怕这一遭又是白白动心一场?”

这是他的死穴。他最怕的,便是一腔热忱被冷冷摔碎。此前许多年,他也曾是个温暖体恤的孩子,奈何付出心意却从无回报,讨好靠近的竟也都是虚情假意。渐渐地,也便学会这自我保护式的防卫,绝不主动去对谁好,那些送上门的关怀,除了揣测,便是视而不见。

心已长了壳,如穿了重重盔甲。

“别说笑了,我早已没有动心这项能力了,”狭长而淡漠的眼扫着一江,“倒是你,自命风流不羁,守着水姑娘这么些年,有些话不如早点说透。”

紫衣人暗暗瞥了眼一水,见她不知何時已进了屋子,竟松口气笑出来。用下巴指指桌面,“查到的线索都在那信封里,找不找随你。”

两年前来到船屋的还有个叫苏末儿的丫头,本是个善鸟语的飞贼,名动一時的双花盗之一,因缘际会,将一颗芳心锁牢在云生身上。平日里尾巴一样黏在他身后,甩不脱丢不掉,此時却已消失有三月之久。

那笑起来鸟雀一样咯咯清脆的姑娘虽说十足聒噪,可一旦不再出现却让人一時不能适应。生活好似一道上好的菜品缺了调料,以致寡淡无味起来。

云生望着船楼外那粼粼秋水,哼出一记笑,“当初是她自己跟来,如今她亦有离开的自由。谁都不曾将人生系在一起,哪来的牵绊?”说罢起身走了,白衣飘飘,竟有些匆匆。

镇子建在一片湿地里,人家大多临着水,灰瓦白墙,轻易便横亘出几分诗意。此地多竹,以盛产笋干而闻名。

一幢两层高的小楼掩在竹林后,挂一方“回生堂”的牌子,隔着门缝飘出浓浓药香。

楼前水塘生了大片荻竹,在这季节里飘摇着一整面的绒紫荻花。柳叶小舟悠悠荡过,碧色涟漪里有鱼儿成群嬉戏。秋风乍起,荻花纷扬漫天,似撩起一道淡紫烟霞。白鹭单脚栖在沙洲头,觑着这鱼米之乡的风景如画。

回生堂的门却一扇扇关得严实,屋内黑衣男子执着把沾血剪刀,目光鹰隼般犀利专注。

榻上平直躺着一个人,一个面目模糊的死人。胸腹都被剖开,脏器如屠宰牲畜時取出的下水般一样样被摆放进铺了冰块的铁皮箱里。

一旁站着的黄衣姑娘端着铁箱,眼睛努力看向别处。但那浓烈的腥气已散布在整个空间里,与呼吸同在,甚至即便停止了呼吸,也仍旧印刻进了记忆里,令人无处逃窜。

“针、线。”冷静而严肃的命令,自黑衣男子的口中传出。他未抬头,只是直直向她伸出一只手,修长指尖沾满血渍,恍惚间却如落了一只蝴蝶般,只是艳丽,而非触目惊心。

她一只臂抱住铁箱,另一只手迅速将缝补伤口用的银针细线都放进他的掌心,听他手上边动作着边对她道:“你先出去吧,替我备一池水。”

“哦。”她应了声,解脱般忙不迭推门而去。

小楼后方高墙围出一片后花园,假山之下造了一处人工的池子,墨玉池底,山石为壁。山洞里热好的水一桶桶倒进去,要烧十来锅才能蓄满半池。而那人每次泡澡非要满满一池水的排场,不滚烫不痛快。

蹲在山洞里一把把添着柴火,心中不免惆怅。她来到这回生堂已有三个月,此前的事全不记得,只隐隐约约有道身影,于半梦半醒间跃出脑际,引得她微微酸楚。那道身影仿佛已是前世眷恋,音容笑貌模糊不堪,而唯一清晰的今生只有短短三月。

三个月前,她遇见这回生堂的主人秋白荻。

这湿地中最不缺水塘,一块块绿水被浮堤切割成玉带扣子的模样,肥沃滋生着种类繁多的植物。那还是溽热的夏季,新雨过后,蛙鸣蝉噪,水塘上泛着绿油油一层铜钱草。

她便是从某个塘子的浅水处蓦地醒转,被水呛得连声咳嗽,却怎么也不能立起身来,细细一看,倒抽一口凉气。有细如发丝的水草在她周身缠绕,从足腕膝弯到腰腹脖颈,甚至脸颊发间,无处不在。似已将她当做寄生的主体,微小的足履生在皮肉里,稍一扯动便牵起一份锥刺般的疼。

上一篇:《新作文》写作夏令营放胆作文大赛 下一篇:短文四则 第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