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了,坏孩子

1

小毅每天清晨都会跑到那个寂静的湖边，朝碧绿的湖面大声喊：“你好吗？坏孩子……”他叫了三遍就叫不动了，转身上学去。

放学后，小毅又跑到湖边对着湖水喊：“回家喽，坏孩子……”然后平静地回家去帮奶奶煮饭喂鸡喂鸭。

小毅现在不敢在外面耽搁太久，因为怕奶奶会担心。奶奶本来不会在意小毅在外面玩多久的，直到发生了那天的事。

那天放学后，小毅听说镇上第一家超市试营业了――这是他上初一以来最让他期待的消息，他一脸兴奋地走进去逛。几个售货员在摆放零食，最里面有一两个货架还空着。有个胖伯伯在收银台的监控电脑那儿调试。小毅转了两圈，发现只有三两个小孩在逛。他在琳琅满目的超市里有点尴尬：待了这么久总要买点东西吧？他想了想，决定买一支笔，反正早晚能用上。他到了文具那排货架上，认真挑笔。他希望买支可以插在裤袋里的笔――把笔插在上衣左胸口袋的是老教师和特别有文化的人，他还不敢这样做。他把每种笔都拿出来试插，有些太短，有些太长。他又取下一种笔，裤袋――哈，这支刚刚好，不长不短，笔帽能紧紧地扣在裤袋边上。

就在这时，那支笔被一只手闪电般地扯出来，小毅听到头上有个尖利刺耳的声音：“原来是你这个小偷来偷笔，上午不见了几支，下午还敢来。”

小毅大脑“嗡”地一下，大哭起来，边哭边抗议：“我不是小偷……”

这家私人超市明天正式开业，今天各个环节都进入扫尾工作，售货员紧张地把货品上架，老板在调试监控摄像头。尽管小毅奶奶赶来后，在相邻的货架上找到了上午“丢失”的几支笔，大概是被人乱放忘记归位了吧，但售货员和老板坚持认为小毅有偷笔的嫌疑，小毅奶奶反复解释说：“我孙子从来不偷东西！”售货员嗤之以鼻：“我观察他很久了，太长的笔他不拿，长短刚好的笔一找到他就偷着乐，你说你不想偷鬼才信。”

小毅奶奶争辩道：“小孩要偷为何不直接放进书包里，小孩只是在挑笔……”

售货员立马接腔：“谁不知道他在挑笔？”

小毅奶奶在售货员拉长的话音里听出了潜台词，气得嘴唇哆嗦，就是说不出话来。她看围观的人有点多了，赶紧拉起满脸泪痕的孙子，从小毅裤袋里掏出钱拍在收银台上大喊：“我孙子不是小偷，挑一只笔还被诬赖，什么破超市，这是我孙子准备买笔的十块钱，不用找了。去请个眼力好点的售货员吧！小毅，我们走。”人群中传来一阵叫好声。

2

小毅连着几天做恶梦，满头大汗地惊醒，坐起来哭喊“奶奶我不是小偷”。奶奶拿水给他喝，哄了很久才睡着。

白天小毅去学校上课，不知怎的，超市的事很快就传到了同班同学的耳中。他们刚开始还问：“小毅你到底是想挑笔还是想偷笔？”小毅一听，脑子“嗡”地一声炸开了，额头冒汗，话说得吞吞吐吐：“当然是在……挑笔，镶扣在裤袋的那种笔，刚刚好的那种。”同学们一下子笑开了：“小毅你紧张什么，又没说你是小偷。哈哈哈。”到后来他们就不问了，直接在小毅背后窃窃私语：也不知道他是真的挑笔还是想偷笔……

小毅越来越不开心，看谁的眼光都觉得怪怪的。他感觉自己变成了一个“坏孩子”。他曾在书上看到一句：每个人长大后都会变成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他觉得他现在被说中了。他成了一个别人眼中的坏孩子，尽管他的成绩优秀。

从此以后，他很少在学校讲话，拼命读书。每天清晨，都去看一会儿湖水，向它问好：“你好吗？坏孩子。”每次放学回家，又去看湖水。朝着湖水大声喊：“回家喽，坏孩子。”每次喊完小毅都觉得解恨，他也想不通自己为什么这么做，也许是想时刻提醒自己，不要再掉入类似的误会里，他不想再一次成为别人眼中的“坏孩子”。

3

转眼一年过去，小毅上初二了。这天他一直跟在班长小雅身后――这个从广州转学回来的女同学对他很好，根本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经常拿数学题来请教他。小毅看见小雅有一个发夹上的蝴蝶结快掉了，他看着很别扭，想找个机会提醒她，可他一直提不起勇气。眼看她走进了一家崭新超市，小毅扫了几眼超市里面，知道又一家超市即将开业，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进去。

灯火通明，几个售货员在摆放零食，最里面有一两个货架还空着，收银台上空无一人。小雅边走边左右找寻，最后在一个货架旁停了下来。小毅看到上面有各种各样美丽的发夹。只见小雅摘下快掉了的那个蝴蝶结发夹，从货架上取下一个新的戴上，并在柱子上的玻璃镜前观赏，接着又取下来，又换上一个新的比较。小毅在后面看得满头冒汗。他听见有脚步声由远及近，瞥了一眼外面，吓得立即飞奔到小雅身边，把小雅头上新戴的那个发夹扯下来，把放在货架边的旧发夹“嗖”一下插回小雅头发。

一个似曾相识的尖利声音嚷开了：“老板，老板！这两个小孩偷发夹！”

小毅用颤抖的手擦了一把额上的汗，大声说：“她没有偷发夹。”又一阵脚步声匆匆赶来，是一个胖子。小毅感觉走进了噩梦。

胖子还没开口，小雅先笑了：“伯伯，你去哪了？刚才我找你，看到这发夹漂亮就想买一个，正在挑呢，可是这个阿姨说我偷东西。”

胖子蹲下来笑着说：“小雅，刚才伯伯上卫生间去了。哦，发夹上是有个蝴蝶结坏了，阿姨说你偷东西，你说是在挑东西，那你怎么证明呢？”

小雅歪着脑袋想了一下：“可以看监控呀，如果我是把旧的全换新的，这有偷换的可能，但我单单一直换这个坏的，说明我是在挑合适的。”

胖子开怀大笑：“小雅真聪明。这个建议不错，我们去看看监控。”小雅小毅跟着去看，售货员阿姨也小跑地追上老板，并小声说：“那个小男孩去年就想在对面那家超市偷笔……”

大家紧张地看监控视频，胖子指着画面里的小雅说：“果然是在挑东西。”他又看了监控里的小毅，他回过头问：“小雅，这是你常说的那位厉害同学吧。小朋友，你不要这么紧张，偷没偷在这里都能得到证明。但为了感谢你这么有义气，是个好孩子，我决定送你一支笔。”

胖子老板领着小毅到文具货架上，说：“我们先挑挑看。”只见他取下一支笔，插在小毅裤袋上，太长了，放回去，又取下一支笔，还是长了点，继续挑，又挑到几只太短的，挑了一会儿，总算找到一支不长不短刚刚好的。胖子舒了一口气：“就送你这支笔了，这样的笔最让人舒服。希望你将来能把笔插在上衣这个口袋里，成为一个知识分子。”他拍了拍自己裤袋露出的一丁点笔帽，然后指了指自己的左胸上衣口袋，朝小毅调皮地眨了一下眼。小毅瞪大眼睛，会心地笑了，感觉自己像是在茫茫大海漂流沉浮了很多年，终于找到一艘可以成功靠岸的航船。

小毅看着胖伯伯走向收银台，他紧跟上去。胖伯伯把监控视频倒回一点点，指着画面说：“小朋友，你看看，我是挑笔还是偷笔，你肯定能明白。”那个紧跟不放的售货员红着脸走开了。

小毅小声地说：“伯伯，这支笔我能不能用买的？”

胖伯伯愣了一下：“送给你为什么不要？”

小毅神色有点紧张：“我还是用买的，你要给我打一张单子，我拿给奶奶看。”

胖伯伯接过小毅递来的十块钱：“那我算优惠一点可以吧。”他在另一台电脑上给小毅打了一张购物单，找给小毅九块五。

小毅跟小雅开心地对胖子老板道别，然后一同走出超市。小毅问道：“小雅，你那位伯伯好厉害，感觉能看穿我在想什么。”

小雅骄傲地说：“当然啦，他在外出做生意之前，当了十几年的小学民办教师。我们这些小屁孩想啥，他一眼就能瞧个八九不离十。”

4

小毅看到小雅走进家门，立马就狂奔起来。他还没跑到家门口，就大声喊：“奶奶，奶奶，今天我去逛超市了。”

小毅奶奶走出门来：“你买东西了吗？没买东西不要去乱逛。”

小毅拍拍裤袋得意地说：“买了，这是购物单，我买了一支笔，看，在这里，不长不短，刚刚好。只要五毛钱哦。”

奶奶认真看着购物单，说：“还有这么好的东西呀。真不错！”

小毅说：“奶奶，晚上我们给爸妈打电话吧，我要告诉他们，镇上新开了一家很棒的超市，叫他们不要大老远地寄那么多东西回来。奶奶，我能不能去湖边玩一会儿？我好久没出去玩了！”

小姨奶奶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隐约透出一丝惊喜：“好啊，你都好久没说要出去玩了。”

小毅跑到湖边，看着碧绿平静的湖水。他把双手放在嘴边，弯成喇叭状，深吸了一口气大喊：“坏孩子，再见啦……”清澈嘹亮的声音在湖面上天空中久久回荡。

喊着喊着，小毅的眼泪就夺眶而出，越掉越快，越掉越多。他从来不知道，自己可以流那么多的眼泪，胸前的短衫被打湿了一大片。嗓子都喊哑了才停下来。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像脱胎换骨一样变成了另外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