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话特征及其消亡论

时间:2022-08-16 03:47:56

摘 要:诗话,作为最具民族特色的文学批评形式之一,从其诞生之日起,就显示了强大的生命力。历经宋元明清,直至民国,可谓绵延不绝。但随着国人现代批评意识的觉醒,在西方思维理论及其批评模式的冲击下,有着千百年历史的诗话遂成绝响。

关键词:诗话;体兼说部;论诗记事;论诗及辞

诗话起初是一种口头的和社交的话语形式,后来才变成书面形式。最初是一种非正式文类。

一、诗话概说

自从欧阳修将其“退居汝阴, 而集以资闲谈”的小册子命名为《诗话》之后,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想到,他就此开启了传统文学批评的一种新样式。《四库全书总目》卷一百九十五认为古代论文之作,凡有五类,诗话即为其一。

文章莫盛于两汉。浑浑,文成法立,无格律之可拘。建安、黄初,体裁渐备。故论文之说出焉,《典论》其首也。其勒成一书传于今者,则断自刘勰、钟嵘。勰究文体之源流而评其工拙;嵘第其作者之甲乙溯厥师承。为例各殊。至皎然《时式》,备陈法律;孟《本事诗》,旁采故实。刘《中山诗话》、欧阳修《六一诗话》,又体兼说部。后所论著,不出此五例矣。

《四库》此处论诗话有三点可值得注意:一、诗话为古代文学批评五体之一;二、刘《中山诗话》、欧阳修《六一诗话》为诗话之源头;三、诗话具有“体兼说部”的性质(第二、第三点留待后文讨论)。《四库》是对古代文化的全面总结,代表了满清后期对先秦以来的整个中华文化的总认识和总评价。其对于诗文评总括性的介绍,也就是对于整个古代文学批评的总体理解。这种认识得到后人越来越多的认可。朱自清先生在《诗言志辨•序》里面说道:

诗文评虽然极少完整的著作,但从本质上看,自然是文学批评。……现在一般似乎都承认了诗文评即文学批评的独立平等的地位。[1]

诗文评既然是文学批评,那么诗话毫无疑问就是文学批评的一种样式了,而且还是宋元以来我国文学批评的主要样式。其影响所及,日本、朝鲜等国亦有数百年的诗话批评实践。

二、诗话渊源

前文已述,第一部以“诗话”命名其书的是北宋欧阳修。但这一命名究竟是欧阳修的独创呢,还是因袭前人的成名?因此,有必要追述诗话之起源。

关于诗话的起源,影响较大的有以下两种说法。

1.清代何文焕《历代诗话序》曾云:

诗话于何乎?庚歌记于《虞书》,“六义”详于古《序》,孔孟论言,别申远旨,《春秋》赋答,都属断章。[2]

所谓“庚歌”,指的是《尚书•虞书•皋陶谟》中关于帝舜作歌、皋陶庚和的记载;所谓“六义”,则是指“风、雅、颂、赋、比、兴”,首见于《周礼•春官•大师》,后来《毛诗序》作了进一步阐发(需要指出的是,《毛诗序》乃是汉儒的手笔,非先秦之作);孔子和孟子则有许多关于《诗经》的具体论述:如“思无邪”、“兴观群怨”、“事父事君”、“以意逆志”、“知人论世”等,影响极为深远;“《春秋》赋答” 是指《春秋左氏传》记载的当时外交场合中大量的赋诗酬答的情况,虽多属断章取义,但在“论诗及事”上与后世诗话有相似之处。

2.清代章学诚《文史通义•诗话》:

诗话之源,本于钟嵘《诗品》。……虽曰本之钟嵘,要其流别滋繁,不可一端尽也。《诗品》之于论诗,视《文心雕龙》之于论文,皆专门名家,勒为成书之初祖也。[3]

章氏开首即言《诗品》乃后世诗话的源头,接着又讲不能完全归原于《诗品》。章氏认为诗话有两种形式:或“论诗而及于事也”、或“论诗而及于辞也”,而这两种形式早已见之于《论语》、《孟子》等先秦经传之中了。可以看出,在诗话的起源上,章学诚以其所持之多元论,比何文焕开通。

《四库》认为诗话“体兼说部”,即与小说在体制上有着某种相似性。这种相似性是存在的。诗话与小说的确有渊源。魏晋南北朝时有一部非常著名的笔记小说――《世说新语》,其中有谢安叔侄雪天论诗高逸之事,无论是从形式、性质、还是内容上看,都非常接近后世诗话。都是论诗、都是闲谈、都是文人雅士。魏晋人物风流自赏,向来为士林所称道,宋人仿效前贤,品评诗词,以此相高,自由漫谈式的随笔或许是最合适的文体了。或许,这则故事直接启发了欧阳修。

《四库》论诗话之源,将刘《中山诗话》置于《六一诗话》之前,不知出于何故。《方法研究》称,刘在其诗话中已经引用司马光的《续诗话》,而司马光则明确表示续写欧阳修的《诗话》。从现有资料来看,第一部以“诗话”命名其书的是北宋欧阳修的《诗话》。此后,仿作纷起,后人为了便于征引和区分,便以其号加之于前。[4]

三、诗话之流变

诚如章学诚所言,诗话或主于“论事”、或主于“论辞”。宋代诗话以欧阳修《六一诗话》为宗,论诗及事,于叙事之中间现作者一己偶的之见,多为“以资闲谈”的记事随笔。两宋之际的诗话,闲谈性、资料性的记事随笔居绝对多数,纯粹理批评性的诗论专著则比较少见,象《岁寒堂诗话》、《沧浪诗话》极具理论色彩的著作,还是难得一见的。受宋代诗话创作倾向的影响,金元诗话仍遵循闲谈随笔的体系,走模拟宋代诗话之路。

明代诗话则以“论辞”类为主。有明一代,诗坛热闹非凡,争论不断。影响波及诗话,遂为繁富。拟古、反拟古;宗唐、宗宋;各派间为一争高下,都比较注重从诗歌内部探讨其创作规律。明代诗话的针对性、批评性、知识性明显有所增加。如徐祯卿的《谈艺录》、谢榛的《四溟诗话》、胡应麟的《诗薮》等,都着重论述其个人诗学见解,品评诗人诗作,显露出理论的色彩。

清代大兴考据之风,诗话受其影响,考证是非、辨别真伪。在当时浓厚的学术研究之风影响下,清代诗话家都以严谨的治学方法和严肃认真的写作态度,从事诗话创作。王夫之《姜斋诗话》、王士《带经堂诗话》、沈德潜《说诗语》、袁枚《随园诗话》、赵翼《瓯北诗话》、叶燮《原诗》等等,都曾名噪一时,影响深远,且都入选郭绍虞、罗根泽主编的中国古典文学理论批评专著选辑第一辑。清代诗学理论的三大思潮:“神韵说”、“格调说”、“性灵说”即见之于诗话之中。

新文化运动以来,随着旧体诗词创作的日趋衰落,以“辩句法,备古今,纪盛德,录异事,正讹误”、“资闲谈”为宗旨的诗话创作也江河日下、风光不再。

四、诗话之弊

章学诚考查诗话之弊,论述前人,“作诗话以党同伐异”、“诗话之不可凭、或甚于说部”。党同伐异,自然失去是非公论。如北宋熙宁、元党争之际,蔡在蔡京授意下撰成《西清诗话》一书,其中多处引述苏、黄等元诸公之语,以伺机寻隙而攻讦之。宋人诗话,确实有此弊端。流弊所及,“至于诬善党奸,诡名托姓。”甚而至于“诗话之不可凭,或甚于说部也”。章氏分诗话为“论诗及事”和“论诗及辞”两大类,所谓不可凭云云,即指前者而言。

所谓“今人诗话”,特指袁枚《随园诗话》而言(见叶瑛注《文史通义•诗话》)。祝伊湄在《章学诚对的批评》一文中指出,章氏“颇能客观的评人论学”,但对袁枚的议论“却是心气颇不平和”。考其原因,章氏是对袁枚在当时文坛之盛名“由羡生妒, 由妒转恨矣”;同时,“性情不同, 识见各异, 是章袁龃龉的一个重要原因”。章氏认为“《六经》特圣人取此六种之史以垂训耳”,故主教化;而袁枚“于道统文统、则一笑置之。”[6]章氏既对袁枚《随园诗话》评价不公,则“今人诗话”有害世道人心之说,亦难公允。

西学东渐之前,国人对诗话所做的反思与检讨,都是在传统的思路中进行的。倘若置身于现代批评意识之下,对诗话消亡的原因或许可以认识的更充分。

五、诗话消亡辨

中国现代批评意识的觉醒,肇始于王国维《〈红楼梦〉评论》。这篇文章发表于1904年,其全新的风格与论述结构,极大地冲击了当时传统的批评模式。

《〈红楼梦〉评论》的发表具有深刻的历史意义。无论是形式还是内容,它都代表了某种断裂:在内容方面,它运用了外来的理论、美学观念和文献材料,在形式上也表现出现代批评的诸多特征,如章节的划分,引文的使用,全文结束时附以结论等等。所有这些都显示出与古典诗话迥异的现代批评的表述方式。“它所产生的冲击波促使人们开始思索:文学批评看来确实有各不相同的路数,传统批评是否应当拓展自己的视野?”[7]该文对于包括诗话在内的传统批评模式提出了质疑和挑战,这种质疑和挑战得到了回应。朱光潜先生曾说:

中国向来只有诗话而无诗学……诗话大半是偶感随笔,信手拈来,不成系统,有事偏重主观,有时过信传统,缺乏科学的精神和方法。

诗学在中国不甚发达的原因大概不外两种。一般诗人与读诗人常存一种偏见,以为是的精微奥妙可意会而不可言传,如经科学分析,则如七宝楼台,拆碎不成片段。其次,中国人的心理偏向综合而不喜分析,长于直觉而短于逻辑的思考。[8]

王国维从中西语言的不同,发现了中西思想方法的不同。王氏此处的概括或有以偏概全之嫌,但仍然在大体上指出了一个非常深刻的事实,即长期以来中国学术已经失去对思想精确而深刻的描述力和表达力了。由此,王氏认为,新学语的输入、创造新学语非常之必要,应该重视哲学和形而上学,提高中国人的思维能力。传统与现代、东方与西方、落后与进步等二元对立正是五四一代知识分子激进立场的起点,也是他们思考问题的出发点。甚至象王国维这样的旧式学者也同样把中国与西方的区别看作是传统与现代的区别。认为东西方文化在方法上、思维方式上以及体验生活的方式上有着根本的不同是五四一代知识分子的基本看法,也是他们思考东西方文化关系的起点。在他们看来,现代化的起点就是弃过去,就是对传统的否决。在他们看来,现代文论取代古典诗话,正如新小说取代章回小说,新式的自由诗取代旧律诗是他们义无反顾地选择。

结语:

二十世纪初中国现代文学批评的兴起与包括诗话在内的整个古典文学批评的衰落,是当时中国现实社会的状况所产生的结果。中国现代文学批评是五四启蒙运动的组成部分,完全不同于诗话,它从一开始就关注着社会政治问题。中国现代批评主体从其诞生之日起,就是带有政治和社会烙印的主体,不象诗话作者那样,甘于书斋的悠闲,陶醉于自我的清高。中国现代文学批评是政治的话语,是社会介入的途径和手段。以诗话为代表的古典文论作为主流批评模式在二十世纪初的消亡并非历史的偶然,古典批评所赖以生存的那些社会条件现在已不复存在了。在当前的形势下讨论重建中国文论话语,重新探讨诗话等极具民族形式的文学批评样式,或许是解决“失语症”的途径之一。

参考文献:

[1] 朱自清. 诗言志辨[M]:古籍出版社,1956. 2

[2] 何文焕. 历代诗话[M]:中华书局,1981.3

[3] 章学诚著,叶瑛校注[M]:中华书局,1985. 559

作者简介:景旭锋(1982-),男,甘肃天水人,文学硕士,广西师范大学文学院教师,研究方向:中国古代文艺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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