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怕了好男人

时间:2022-08-15 09:52:44

上海男人不愿意承认自己是好男人,同时还没有勇气,甚至没有资格做坏男人:没有钱

60岁的小王摩挲着手中的剃头刀自语:真的要进历史博物馆啦。“小王”这一个称呼,是他的岳父、也是他当年的师傅几十年来对他不变的称谓。

随着岳父的去世,小王也就失去了最后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理发“客户”,有点依依不舍。

小王并不是理发店的职工,理发是他青年时代的爱好。有小王这样理发爱好的上海小青年不少见。如果说,手风琴可以拉到一个女孩子,那么理发刀可以捕获一个岳父,可能更加直截了当,具有擒贼先擒王的神韵。小王倒不是这么想,进了单位跟了师傅,也就像上海几乎所有的师徒关系一样,一个敬师如父,一个爱徒如子。小王学会理发后,知道师傅也是一个做人家的人,于是就上门给师父理发,三个礼拜一次,逢年过节再加一次,刮风下雨从不间歇,后来还顺便给师傅的儿子理发;师傅不用再去理发店排队理发,每次理好发,师傅总是照照镜子摸摸后脑勺,说小王的水平比剃头店高得多,师母也在旁边应和。师傅师母看小王人本份,不吃香烟老酒,就有了把女儿嫁给小王的意思。结婚后,小王依旧给岳父小舅子理发;有了自己的儿子还给自己的儿子理发。再后来大家生活条件都好了起来,还搬了家;上海的弄堂里再也见不到给邻居免费剃头的年轻人了。小王的服务对象一个一个少了,最后就剩下了岳父一个人,和已经做了党委书记的小王互相“不放弃,不抛弃”,照样三个礼拜一次,岳父还常常以此炫耀于邻居:我格女婿是党委书记了,还一定要告(给)我剃头……直至岳父卧病不起,直至最后一次给岳父剃头,小王给连理个发都没有力气坐稳的岳父系上煞白的围兜,心里想起了三十年前腰板笔直的师傅。他快速地给岳父理发,却不忍心停下来,这一停,意味着三十多年给岳父理发永远地停了下来。在医院送别岳父时,小王捋了一捋岳父软弱而稀少的白发。

如果龙应台看到过小王给岳父理发,或许她那篇刮起龙卷风的《啊,上海男人》中还要添上这神来之笔,添上这她所亲眼目睹的上海男人给岳父剃头的生活例证。

几乎所有上海人都反驳龙应台,以至于龙应台必须要澄清和解释:“嘲讽?我怎么会嘲讽?我是在赞美上海男人。”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上海男人为什么不领龙应台的情?为什么会把她的赞美当作是嘲讽?而同时上海男人的真实生活态度并没有因为“龙卷风”有丝毫的改变。

上海男人是做怕了上海男人。上海男人开埠以来的所有优势,连同上海这一个城市的所有优势,到了临近世纪末的八十年代,突然丧失殆尽;上海男人的勤俭持家、家务劳动只不过是落魄时候的无可奈何;没有一个男人是会喜欢拎了马桶穿过马路的,但是有木马桶的存在,就会有拎马桶的男人。善有善报,安分守己的上海男人不仅得不到,而且还愈来愈陷入到生活的挤压之中,陷入到不愿意言表自己真实生活的心理阴影之中。上海男人依然做着一个好男人,却不愿意承认自己就是好男人,因为这一个“好”,已经被风化为沙漠中的一棵枯树。上海男人不愿意承认自己是好男人,同时还没有勇气,甚至没有资格做坏男人:没有钱。

那时候小王在单位里已经有了一点身份,随上级公司组织的考察团去考察“深圳速度”。当时上海人被当地人称作上海大表哥,意思是来了一个又穷、又不开化的亲戚。晚上东道主邀请去歌舞厅,一个水果拼盘端上来――后来小王回来后和无数人都一起惊叹过:40元!第二天晚上,主人个别邀请上海客人去KTV开开眼界,主人悄悄告诉小王,那里的小姐如何亮丽,当然50元小费要自掏腰包的。小王没有进去,且不说小王是一个很正统的人,小费50元,相当于他大半个月的工资,也是绝对不可能支付的。晚上小王在那一家夜总会外面马路上走过来走过去,装得偶然经过的样子。他没有想要进去,但是他在想象女和客人们会怎样,作为一个男人,有男人的共同心理。后来他看到有低胸妖艳的女人出租车下来进了夜总会,像是还妩媚了小王一眼,小王这么觉得;后来小王又看到有妖艳的女人架着醉醺醺的男人从夜总会出来上了在夜总会门口排着队的出租车。完成了特殊的考察,小王迎着南国晚风离开了。冷不防有人拉了他的衣角,小王回头,竟是一个妖艳女人对他挤眉弄眼:赛森(粤语,先生),去潇洒潇洒?小王手一推:不要!小王小跑步一般地逃离,疾步几十米开外,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衬衫的口袋,里面两张10元大钞还在,而心脏噗噗噗跳得厉害。小王穿过马路忍不住回过头去看女,人家根本没有追上来,而是盯上了另一个“赛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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