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像个逃兵

时间:2022-08-14 06:54:53

述者三秀,六十出头,曾在一小型集体企业当书记多年,现正准备致力于同事间的互帮互助。绝非有官瘾,而是心疼那些被买断工龄的职工。

多好的工人啊,我愧对他们哪

哎,吃糖啊,喜糖,我儿子的,上礼拜办的。原打算五一办,或者十一办,可订不着饭店。小两口一合计,凑啥热闹,又不是搞运动,就订8月份了。还是晚上办的。民间说二婚才晚上办,可小两口不在乎,还说晚上有情趣。你说现在这年轻人,咱们是赶不上趟了。你多大了?女儿已经大四了。噢,过几年也到年龄了。到时你就知道了,年轻人潮着呢!

婚礼那天我被感动了!原先我只给老同事预备了两桌,没想到来了5桌人。一传十,十传百,好家伙,让我猝不及防啊!他们中有的跟我关系一直不错,组宣科的,工会的,都是些党务口的;有的特恨我,也来了。我处理过他,还挺狠,给送去拘了一个礼拜,他把保卫科长打了。这像什么话。我料定他会恨我一辈子,没想到,也来了。还拿了200块钱。过后我知道,他打工每月干巴巴挣1800块钱。晚上我流泪了,我跟老头子说,多好的工人啊,我愧对他们哪,在我有生之年,我一定尽所能帮帮他们。

我退休前在公司研究所,别看叫所,也是企业,只不过比公司底下的厂子效益好一些。这是公司领导照顾我。之前我在公司下属一个集体厂当党总支书记,当得还行,算是有点成绩。当了近20年,厂子不行了,公司领导就把我调所里去了。那些老工人没我幸运,后来都买断了。我不就是一书记吗,要不也买断了。中国这事儿你知道,凡当个官儿,保障就比百姓多,大官儿大保障,中官儿中保障,小官儿小保障。我算小官。

你说这厂子不行了我有没有责任?从大方面看,没有。集体企业也得走市场,走进市场玩不转,你就自生自灭。可这也不公平啊!集体企业哪有能力跟国企和后来的私企竞争。我们左右不了,我更左右不了。可你要说没责任,良心上也过不去,你毕竟是一厂的总支书记,你说没责任,鬼都不信。可你让我担当责任也难,担什么?怎么担?真说不清楚。

你要不提降职,连警告都警告不了

干党务的,干好也容易,抓住组宣科和工会,按上边一个时期的工作重点,每年都搞一些活动,就齐了。这是最起码的、本分。要想蹿一蹿,再干好点儿,就看自己的责任感和主动性了。我还行,那阵子在厂里整得也算风生水起哩!要说标志性的,有两件,一个是把一名普通工人培养成了省劳模,一个是处理了生产科长,他儿子被判刑了。教子无方啊!

那个工人很老实,就是能干活,一年干了8年的活儿。那时树先进都这样,一年干了几年的活儿。现在看,挺滑稽。你定额定得不准啊,要不咋能一年干8年活儿,还不把人累死。可那时就那样,不科学。

树他之前,也做了很多工作,先在厂里树,后来推荐到公司和局里,请来报社的,报道他。没请电台的,那东西有声无形,留不住。电视台比电台强,我也找记者给他弄了一个小短片,好像9分多钟。还行,功夫没白费,他先是成了市劳模,市里奖了他一辆自行车。接着就往省里弄,又成了省模。这就到头了,全国的不敢想。仅仅多干活儿不行,还得创新,可他没法创新,他那岗位决定了他没法儿创新。省劳模就了不得了。

那第二件事就是处理生产科长。现在想起来挺好笑,人家儿子被判刑了,自有公检法处理,我处理人家爸干什么呀!不挨边呀。这就是典型的企业社会化,没摆正自己位置。可那时都这样,社会企业一锅搅马勺。

处理那科长时,是我提议的。影响已出来了,工人都说,就他,把儿子教成那样,还怎么当科长。这科长业务上真有能力,撤是不能撤,可不处理也压不住众人口。在班子会上,我提议给降职处分。这不是我本意,我只想给个警告。他是党员啊!可你要不提降职,连警告都警告不了。鲁迅不是说吗,你要想给房子开个窗,没人同意;你要说把房盖儿掀开,大家就同意开窗了。大意是这个意思。果然,厂长就不同意。左膀右臂挨收拾哪行。组宣科科长和工会主席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一个厂长,一个书记,他们谁也得罪不起。我据理力争,得,真就按我这意思,给了生产科长一个警告处分。后来厂长跟我说,你以为你精啊,我早看出来了,你是故意的,就想给他个警告。嘿嘿嘿。厂长不容易,都得照顾到。

有趣的是开全厂中层干部大会,传达处理意见。做记录的那小干事是工会的,是那生产科长的女婿。前边几个事项,他记得挺好。轮到宣布处理他岳丈。他不记了,低着头,像处理他似的。我是不经意瞥见的。说实话,心里挺不好受。这小干事很能干,厂里写写画画的就数他了。所以,这人呢,还得按规矩来,不然自己不好受,连家人亲属都跟着受连累。

有时抓不着,警察就在车里哈哈笑

再往后,这厂子就不行了。老厂长退休了,公司派来个新厂长,工人不认呢,报到那天,让工人给赶下台了。工人对新厂长没意见,毕竟不了解啊。问题是,厂子好几个月开不出工资了,工人有气啊,都撒到新厂长身上了。你说他倒霉不倒霉?新厂只呆了两天,就找公司去了,你们整死我都行,我就是不想干这个厂长了。公司领导也没办法呀。

然后,慢慢的,厂子就不行了。九十年代中段吧,买断开始。那时情况我就了解不多了,都是听说。那时我已经调到研究所去了。我那几员大将也都八仙过海,找到了新单位。组宣科科长找他战友帮忙,去了一家大商场,还做党务;工会主席投奔他女儿,去了北京;团委书记沾了他丈夫的光,调到移动下面的一个单位,现在混得都不错。我也可以。

就是可怜了那些工人,都买断了,没几个钱。社保医保的都自己交。我现在有时都不敢上街,说不定在什么时候就碰见他们。你比如,街上十字路口协勤的、商场里保洁的,都有我那些工人。我见着他们都低头,躲着走。我说什么呀,你好好的,人家混成那样。说你是逃兵你都不冤。

所以呀,我儿子结婚来了5桌同事,让我料不到,更让我感动。也有发家的,小车开着,别墅住着,可就他一个。到底有钱了,敢说话了。他说,老同事谁家有事,只要告诉我,我肯定去。你看看。绝大多数都混得不咋样。那个叫我处理的,拘起来那个,现在派出所当协勤呢,主要工作是抓狗。他告诉我,他的武器是一大网子,安长木棍上,跟着警车出来,警察都坐车里,就他一个人,傻乎乎的,拎着网子抓狗。有时抓不着,警察就在车里哈哈笑,像看戏。那时他心里也骂,妈的,都不得好死。

他也是听别人说我儿子要结婚,左打听右打听,赶来了。他说他不记恨我,换上谁当书记,也得那样处理。他就是想来看看我这老书记,也看看单位老同事,就一个字,想。那天让他打的保卫科长也来了。哥俩儿对着喝,又搂又抱又抹眼泪的,都喝多了。这就是男人啊,怀!

我现在没别的什么事儿,天天早晨出去跳舞,跳那个吉特巴。我是花了200块钱学的。我有个想法,尽可能的把老同事组织起来,只要他们肯来,我就组织个吉特巴舞蹈团,一起跳,一起玩。老头子说我还有党总支书记情结。有也不是坏事。跳舞是一方面,谁谁有什么事了,大家一起帮忙,啥难关都能过去。我这算不算救赎?有点儿算吧。我就这么想的。

我刚有这么个想法,试试看吧,争取做得像样一点儿。

责编 / 侯永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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