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低自己又何妨

一直以来，我总称自己的学生为“兄弟”，倒不是沾染了江湖习气，只觉得一是不想让自己老得太快，同时也还真把孩子们看作自己的弟弟、妹妹，遇到问题总愿意站在他们的角度多想一想。因为我和孩子们一样，都是这样懵懵懂懂成长起来的。

而今，我们这所九年一贯制学校有了个惯例，总安排四年级来负责厕所的卫生。同事们也常半开玩笑地说，都是你惹的祸呀！说到这，我总是付之一笑。然而这淡淡一笑中，有多少我和孩子们的故事。

2003年我刚调入这所学校（那时中小学还没有合并），便任四年级三班的班主任，教语文。初来乍到，毛头小子，一切都是那样的陌生。我努力地做着，一切按部就班。开学第一天，我在办公室正忙着，临时指定的负责卫生的小阮急冲冲地跑进来冲我嚷：“你去看看那个厕所嘛，怎么做得干净嘛！”小阮和我是邻居，我的房子租在他家楼下。看着小阮气急败坏的样子，我忍住笑跟着他去男厕所。

还没进去，我已然感到事情比我想象的要糟，站在外面已经不能忍受那刺鼻的恶臭了。我皱着眉头走进去，天啦，这就是经过了一个暑假之后的男厕所。原来这是中小学1300多人合用的厕所，清洁卫生也是中小学各一学期轮值。蹲坑四周到处是粪便，最要命的是尿槽，由于堵塞，满槽的尿水早就溢出来了，旁边的水龙头发疯似的，水哗哗哗直往槽里灌，我连忙关掉。看到这污水横流的情景，看到眼前这5个早已湿了半身的孩子，我有点儿心酸。

我赶紧叫上他们到外头休息会儿，眼看着一个个学生、老师还有家长捂着鼻子进去，皱着眉头出来，我的脸上一阵发烧——这是开学的第一仗，一定要打好。我狠狠心对他们说，兄弟们，我们再进去看看，一定能想到办法的。看到那令人作呕的尿槽，我说，得赶紧找棍子来捅，捅穿就好了……我们拿旗杆捅了的，不行！“你们成心不让队旗光荣啊，”紧张的气氛中我没有忘记开个小玩笑。孩子们无辜的脸上似乎有了浅浅的一笑。

我去找我姨夫拿火钩。小阮跑了出去，那时我还不知道他姨夫就是学校伙食科的科长。他一会儿便拿来了，我很佩服小阮——扛一把七八斤重的大火钩，弄得他浑身上下都是煤污、油污。他费劲地举着火钩伸进去掏，看着他那吃力的样子，我赶紧接过来，试了试，便知是徒劳，事情远比想象的可怕——里面好像已堆满了砖瓦之类的东西，原来暑假维修过厕所，掉了好多断砖残瓦在里面！

我有点无可奈何了。“老师，只有用手去摸，”孩子是天真的，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这时候有几个本班带孩子报名的家长过来了，看了看，撂下了句话：“新来的都要遭‘穿小鞋’。”转身就走，还冲我吼：“老师，快点儿啰，我们都还有事！”

年轻人的血气直冲脑门，我喊了声“走开！”便伸手进尿槽去摸，砖瓦块儿填在里面，结结实实的。我一块一块地捡出来，尿水没过了我短袖的袖口，已浸透了半边衣襟。捡了10来分钟，终于能摸到排水口的位置了，使劲搬开几块大砖头，终于能听到汩汩的水声了。“老师，通了，通了，不是老师通了，是尿槽通了。”小家伙……，我慢慢直起腰，看看自己狼狈的样子，再看看孩子们，那天真的眼神，好快活！似乎耳边的水声比那欢快的山泉之声更加悦耳！

尿水已经流尽，终于能看到这尿槽的原形了，里面还堆着好多残渣，打开水龙头尽情地冲着，孩子们也开始伸手去捡了。我想阻拦，可还是舍不得，眼前的一切岂是千言万语、苦口婆心能换来的么？！

做完了这该死的厕所清洁，我冲着“小快活”们喊：“走，吃冰糕，我请客！”我想此刻我们六个是校园里最快乐的人吧。“老师，你真的不怕臭吗？”小阮嚼着冰棍儿天真地望着我。“我——不怕，我是大人啊！”“大人是不怕噻，”另一个孩子煞有介事地说。我忍不住笑了，笑出了眼泪……

我很幸运，此后，班里的清洁卫生我便没有操什么心。四年级结束了，学校合并，我也到了德育办公室，不再任他们的班主任，只教语文，但谁都知道我是班里的名副其实的“政委”。转眼间，小阮他们小学毕业了，大家也没有分开，换了教室而已。孩子几乎每周都抽时间来和我说说话。这天中午，以前班里的“才女”抽泣着朝我奔来——“那边下水道怎么这么脏？”“哪里啊，”我有点茫然，哦，猛然想起她说的是他们六年级时的公共地段的下水道。是啊，曾经擦得锃亮的嵌了瓷砖的下水道，而今时常堵塞，洗碗、洗拖把留下的油污早已不堪入目。我不禁扶着她的肩，举目望天：“天，好蓝！泪水，好甜！”

虽然有好多甜美的记忆，但我不常去回想；虽然有好多动人的故事，我也不常去写来，我生怕这样做会将一切冲淡！

世界上最纯净的，莫过于孩子们的心灵，那是一面多么澄澈的镜子啊，我们一举一动，在其中显露无遗；世界上最善良的，也莫过于孩子们的心灵，那是一方多么肥沃的土壤啊，我们播种几分，便有几分的收获。

平等，这个理想中的词，我们能让它现实一点么？遇到学习有困难、品德有缺陷的学生，我总会想到前任校长常说的一句话——假如你是孩子，假如是你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