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子弹飞》之老汤人物形象分析

［摘 要］ 《让子弹飞》中的老汤首先被定格为一个骗子，他贪财、贪色、贪生。但这样一个骗子在张麻子与黄四郎的较量中，从被迫到自愿，始终追随处于劣势的张麻子，至死不悔，违背了一贯贪财惜命的原则。老汤与张麻子的结盟从开始的同仇敌忾到后来的基于相同价值追求，透露出人物更深层次的性格特征。他对刘邦的不屑以及提到“兖州牧、豫州牧”时的崇敬表情让我们意识到骗子老汤在贪财、贪色、贪生的个性外，仍然包含着对事功与德行的向往。

［关键词］ 《让子弹飞》；老汤；人物形象

在《让子弹飞》的宣传海报中，老汤被冠以“滔天大骗子”的帽子。电影中张麻子屡次骂他骗子，老汤的前妻骂他骗子。老汤自己也对黄四郎吹嘘，走南闯北，做过九个地方的县长，靠的就是鱼目混珠之法。鱼目混珠就是骗嘛。在老汤生命的最后，还对张麻子说“我有两件事骗了你”。所以，称老汤为骗子实在是恰当的。

骗子的首要条件是深谙各种规则和潜规则，并在种种规则间游刃有余，获取个人利益的最大化。体现在老汤身上，就是贪财、贪色、贪生。

贪财贪色：老汤出场是去做县长，这个县长的官衔花了20万，但一年就可赚一倍，运气好半年就可捞回来。对于如何挣钱，老汤如数家珍：巧立名目，拉拢豪绅，要老百姓缴税捐款，然后和豪绅三七分成。六子被黄四郎害死后，张麻子本打算和黄四郎拼命。老汤极力阻拦，理由是“不能拼命，拼命还如何挣钱？”在赴黄四郎的鸿门宴之时，老汤居然还有“正好借机把黄四郎笼络过来，三个联手一起捞钱”的打算。在鸿门宴上，黄四郎和张麻子剑拔弩张，一触即发，老汤仍然不忘“应把dollar分清楚，再说接腿的事”。在赴宴回来的路上，老汤拿着两颗钻石得意洋洋地说“这才是真本事”。以上种种，可见其对钱财的在意。骗子贪财，也贪色。老汤在山西开矿时，不仅骗财，还骗色，结果就是有一个八岁多、身材却像成年人的儿子。在鸿门宴上，看到娇滴滴的黛玉晴雯，马上上去抱住狠狠亲了两口，可惜片中的女性角色戏份有限，对于老汤贪色的个性没能提供足够空间。

虽然人都会贪生怕死，骗子尤其惜命贪生。骗子与土匪恶霸的一个明显区别就在于动口不动手，靠的是脑袋与巧舌而不是武力行走江湖。“拼的是脑子，不流血”是老汤的宣言，也是其行为指导原则。而这一指导原则的出发点就在于惜命贪生。老汤初被张麻子打劫时，钱已用于买官，担心土匪无所获而一怒杀人，赶紧申明自己只是师爷，并建议土匪自己当县长捞钱；同时怕看了土匪真容后被灭口，一直很自觉地紧闭双眼。后来赴任鹅城后，对于张麻子与县长夫人的双宿双栖敢怒不敢言，只能以“睡了寡妇，要倒大霉”劝阻。在鸿门宴上，黄四郎与张麻子角力，杀机四伏。黄四郎与张麻子都镇定自若，只有老汤被席间杀人的插曲搞得惊慌失措，几次从座位上惊起。

总之，老汤是一个贪财、贪色、贪生的骗子。这样一个骗子在黄四郎与张麻子的对峙较量中的立场不一定举足轻重，但也不是无关痛痒。那么，到底作何选择才能获得利益最大化呢？张麻子虽然霸气，文武双全，手下的兄弟既忠心耿耿，又功夫了得，但人数有限，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黄四郎心狠手辣，财力雄厚，上有刘都统的支持，外有假张麻子的配合，还有固若金汤的碉楼及阴狠凶险的帮凶，张麻子其实是处于劣势的。这在赴任鹅城初百姓对黄四郎轿子恭敬请安的情节中就可看出。狡猾的老汤自然很清楚形势。以老汤的一贯贪财、贪色、贪生的个性，显然，投靠黄四郎更为明智。况且老汤与张麻子的结盟一开始其实是被迫的。首先，张麻子打劫了老汤，让老汤的生命财产受了巨大损失。老汤为了自保劝张麻子去当县长捞一票。只不过把地点从富饶的康城改成了凶险的鹅城。没想到张麻子还要带上这个师爷。而张麻子和县长夫人双宿双栖，算是和老汤有夺妻之恨。就算怕张麻子报复，老汤大可远走高飞，置身事外，钱挣不到，小命总可无忧。但这个骗子却最终一直和张麻子绑在一起，即使在黄四郎已经拿到证据证明老汤才是真的县长后，老汤完全可以对张麻子反戈一击，但他反而曲为解说。总之，老汤对张麻子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了。

为何骗子老汤最终决意跟随劫了财，抢了妻，阻碍自己挣钱的土匪张麻子，而且至死不悔，这实在是个有趣的问题。导演其实隐隐约约告诉了我们答案。影片一开始，老汤举着红酒志满意得。师爷拍马屁，高声吟诵“大风起兮云飞扬，安得猛士兮归故乡”时，老汤说了句“刘邦是个小人”，语气很是不屑。刘邦即汉高祖，汉朝的开国皇帝也。在秦末乱世，群雄争霸中脱颖而出，一举做了皇帝。皇帝所拥有的财富和女色可以想见，那为何老汤对刘邦颇有些瞧不上的意思呢?

首先，刘邦没文化，而且对文化和文化人缺乏尊重。《史记》载刘邦朝着儒生的帽子撒尿就是明证。其次，刘邦太自私无情，楚汉相争时，某次战败被敌军追击，为加快车速，刘邦甚至把自己的亲生儿女、后来的鲁元公主与孝惠帝推于车下。这种弃亲生儿女而不顾的行为恐怕少见。其三，刘邦脸皮厚。以前未发迹时的种种无赖行径不必多提，在和项羽对峙时，项羽以煮刘邦的父亲要挟，刘邦居然说出既然我们曾义结金兰，我的老爹就是你的老爹，若真的把老爹煮了，要记得分一杯肉羹给我哦。

和说到刘邦的不屑相对，电影里有一个特写镜头，老汤的眼里闪着光，满面崇敬地望着土匪张麻子。在一系列波折后，张麻子向假师爷露了底。原来张麻子的真名叫张牧之。这时，老汤说道“好名字”。这句台词大有深意，好在何处，继而老汤含情脉脉地说了一句“兖州牧，豫州牧”。这个特写镜头非常重要，巴拉兹说：“电影的特写镜头是突出细节描写的艺术，它无声地展现了重要的、本质的事物：不仅描写，而且也评价。”［1］而且“在近景内观众可以看清人物的面部表情，介入人物的情感活动”［2］。这个特写镜头展现了老汤内在的情感活动，揭示了其始终跟随张麻子的原因，也隐含着导演的评价。兖州和豫州都是古地名，后来又成为行政区划的区域。牧则是官职名。做过兖州牧和豫州牧的人当然很多，其中最有名的是曹操与刘备。《魏书•武帝纪》记载“信乃与州吏万潜等至东郡迎太祖领兖州牧” ［3］9，太祖即曹操。而刘备则做过豫州牧，《蜀书•先主传》记载“先主败走归曹公。曹公厚遇之，以为豫州牧”［3］874。这两个人，一个开创了魏国的基业，一个开创了蜀国基业。不仅如此，史书评曹操“明略最优，抑可谓非常之人，超世之杰”［3］55，称刘备“仁覆积德，爱人好士，是以四方归心焉”［3］889。这两个人的文韬武略比起刘邦的不学无术、厚颜确实是不可同日而语的。老汤知道“杀人诛心”、懂得dollar是美元，称为证清白剖腹而死的六子是“英雄”，由张牧之的“牧”想到兖州牧、豫州牧，看来并不是不学无术的之徒。他虽然贪财、贪色、贪生，但心里尚还清楚，还对那些在乱世中不放弃品行（如六子）及建功立业的雄才怀有敬意。那个时候的读书人，仍然是受着传统文化的教育长大的，“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这样行事立身标准在浸淫多年后，不管是否自觉，已经在心中烙上了印迹。在当时的乱世，要想有所作为，必须要有曹操那样的文韬武略，也必须如刘备般能让四方归心。

老汤一开始随张麻子到鹅城赴任是迫不得已之举。在抵达鹅城之初，黄四郎就给新来的县长一个下马威，这一切应都在老汤预料之中。是他把张麻子骗到鹅城这个凶险的地方的，等张麻子被收拾掉，他才好到康城赴任啊！可是，计划不如变化快，在发现鹅城的税收已经征收到2010年后，对于如何挣钱，老汤和张麻子产生了分歧。老汤要按照多年来混迹官场的习惯，抱当地恶霸黄四郎的大腿，跪着挣钱，和黄四郎三七开。而张麻子明确声称，不想在穷困的老百姓身上榨油水，要挣有钱人的钱。“站着挣钱”，不必卑躬屈膝，很有吸引力，老汤的表情显示其不太相信。在黄四郎这样的地头蛇面前可能站着吗？还要挣钱？很快，张麻子与黄四郎的交锋上演。黄四郎家的武师欺凌百姓，咆哮公堂。自然被张麻子责罚得威风尽失。衙门外观望的老百姓齐齐跪下，齐呼青天。第一局，张麻子胜。黄四郎自然展开反击，结果是张麻子的义子六子为证清白剖腹而死。黄四郎的阴狠、六子的憨直唤起了老汤的一点义愤。后来黄四郎想乱枪打死县长，结果无辜的县长夫人送了命，老汤抱着夫人大哭了一场，不再隐瞒自己的身份。有一个镜头，一贯胆小的老汤小眼睛里有着怒火，手里拿着的枪微微抬起，对准了黄四郎的背。这一刻，老汤与张麻子之间的联盟才真正确立。张麻子的义子、老汤的夫人都死在黄四郎的手上，可谓同仇敌忾。不过，没有永远的盟友，只有永远的利益，背盟负约的事情屡见不鲜。这两人之间的联盟在日渐严酷的局势面前能否经得起考验。事实是最好的证明。在张麻子对老汤亮出自己的家底，老汤含情脉脉地仰视着张麻子特写镜头之后，马上接着一组远景画面，画面的色彩绚烂明亮，张麻子的弟兄西装革履，雄姿英发，站在高处，衣袂飞扬，手持双枪，担任警戒。注意，每个手下单独一个画面，而且显然是以仰视的角度来拍摄的。而仰视适合表达对被拍摄对象的敬仰之情。［4］张麻子的兄弟在周围警戒是为了张麻子和老汤的安全,为了两人此刻的交谈，而此刻的交谈正是凸显了老汤与张麻子联盟的核心价值。仰视的不仅是人物，更是张麻子这个集团的核心价值。“这种在同一个场面里交错使用特写镜头和远景的方法乃是分镜头的原则，史密斯就通过这一手法创造了最初的真正的蒙太奇。”［5］蒙太奇通过镜头的剪辑和转换来凸显导演的意图，姜文通过特写和远景的组接来强调这一刻的非同凡响。此刻，张麻子与老汤的联盟基础由相同的恩仇转向共同的价值观。什么样的价值观？“兖州牧、豫州牧”是也。担任兖州牧的曹操文武双全，雄才伟略，担任豫州牧的刘备招贤纳士，四方归心。总之，在乱世之中，用非常手段建立事功，同时体恤百姓，招纳贤才，这就是二人联盟的精神内核，是张麻子努力倡行、老汤无限向往的。这种以相同的价值观为基础的联盟果然要牢固的多，在带着白银剿匪的途中，真假张麻子展开了激烈的枪战。明显处于劣势的张麻子在关键时刻，仍然专门派人保护老汤，而老汤即使最后被地雷炸得分为两半，仍然告诫张麻子不可再回鹅城。而张麻子最后战胜黄四郎的过程也证明其确实善用谋略，证明老汤没有看错人，也算是为老汤报仇了。

老汤确实是个骗子。但这个骗子对张麻子的始终追随流露出其对“兖州牧、豫州牧”的崇敬，流露出其在贪财、贪色、贪生之外对德行与事功的向往与追求，出场时“能文能武，与众不同”的自我吹嘘其实是其心曲。这个骗子有追求。

［参考文献］

［1］ ［匈］贝拉•巴拉兹. 可见的人 电影精神［M］.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2000：48.

［2］ 张建,主编. 声电光影里的社会与人生［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9：125.

［3］ 陈寿.三国志［M］.北京：中华书局,1959.

［4］ 周安华.电影艺术理论［M］.北京: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2005：151.

［5］ ［法］乔治•萨杜尔.世界电影史［M］.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1995：42.

［作者简介］王琴（1974― ）,女，四川犍为人，四川师范大学文学院硕士，乐山师范学院讲师，主要研究方向：文学批评与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