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婚了,我们仍要共同担当艰难

时间:2022-08-14 11:42:32

离婚了,我们仍要共同担当艰难

前妻深夜的电话

2008年12月6日深夜,刘绍清接到一个电话。

那雪莲与他离异近5年了,平常没有多少联系,晚上更没有交流过,这么晚了,她打电话干什么?刘绍清按下接听键,甚至有些不太情愿……

刘绍清是鞍钢鲅鱼圈钢铁分公司的一名维修工,这年45岁,住在单位的单身宿舍。1986年,经人介绍,他与那雪莲结为夫妻。那时,他在鞍钢本部一个下属企业工作,那雪莲是鞍钢附企二炼钢冶金加工厂的工人。婚后3年,他们有了女儿刘玉娇。

夫妻俩性格有很大差异。刘绍清少言、性缓,穿惯了一身油渍斑斑的工作服,不太注意整洁。那雪莲受不了,她性急、暴躁、冲动。磕磕碰碰过了18年,两个人都觉得无法过下去了,2004年7月,刘玉娇初中二年级期末考试结束后,他们协议离了婚。

协议约定:房产共有,但归母女居住;女儿归那雪莲抚养,刘绍清负担生活费至18岁。

离异后,刘绍清来到了营口,从此,他与妻女没有太多联系。他只知道,妻子在2007年下了岗,女儿在成长,而这近5年里,他没有再娶,妻子也没有再嫁。

电话一通,刘绍清就感到那雪莲的声音在颤抖。他有些奇怪,再听下去,才知道大事不好:女儿查出尿毒症,正在总医院住院。刘绍清心一紧,电话差一点掉到地上:怎么会这样?以前没有听说过女儿身体有什么不好,她这妈怎么当的?当夜,刘绍清一晚没睡。

次日一早,刘绍清从营口赶到沈阳。进了病房,径直来到女儿病床前。看女儿脸色惨白,他红肿的眼睛湿了,脱下外套,盖在女儿的被子上,然后,一言不发在床边坐着。“他还是和过去一样……”那雪莲叹口气,开口说起了女儿发病的前前后后――

2005年,女儿考上鞍山市八中后,就经常感冒,总说浑身没有力气。当母亲的并没有太在意。2008年4月的一个晚上,她去学校接女儿回家,几乎所有的学生都散尽了,才看见女儿推着自行车慢悠悠地从学校出来。母亲埋怨说:“你看你,同学都走光了,你也不急,还跟没吃饭似的推着自行车。”女儿说:“总是没力气,骑不动,只好推着走出来了。”这晚,母亲仍没多想。9月,女儿考上辽宁商贸职业学院2008级物流管理专业。大学才读3个月,12月5日晚9点,母亲就接到女儿的同学打来的电话:刘玉娇上床时无力抓紧床栏杆,摔到了地上,全身颤抖,还吐了血……

母亲大吃一惊,次日一早,匆匆赶到学校带女儿检查。结果,在总医院,女儿竟被查出:16个肾小球中,有13个已经钙化,已经患上慢性肾功能衰竭,也就是尿毒症。

听着“妻子”的哭诉,刘绍清的脸一点点转青,觉得心被许许多多东西纠结在一起,发痛。他想,如果没有离异,如果这近5年的时间里,守在女儿的身边,说不定,女儿的病情不会发展到这个程度。或者,离异了,自己带着,也不会让女儿病到这个程度才发现。可是,现在能责怪谁呢?

刘绍清去了医生的办公室。“你们夫妇可要有足够的思想准备。”医生张口就说,“孩子已是尿毒症晚期,要挽救生命,要么是坚持做血液透析,要么换肾。透析的费用是个无底洞,而做肾移植首先要有肾源,前前后后的费用也将在10万元以上。”

刘绍清惊住了――事情远比想象的更严重啊!救命肾在哪儿?10万以上巨款又从哪里来?谁又来承担?离异时协议,女儿归妻子抚养,自己只是负担抚养费――自己也确实没钱,这些年来,每月的工资,只够支付女儿的抚养费及自己的生活费。但是,真的能逃避吗?不管如何,那是我的女儿啊,当父亲的真能漠然不管?不行,只有担当,担当才对得住“父亲”这两个字……

回到病房,看看一脸憔悴的“妻子”,刘绍清说出第一句话:“那雪莲,我们商量一下吧。”

没有了爱,再不能没有女儿

刘绍清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女儿寻医。

他多方打听,又短时间学会上网,了解肾病及寻找医院。总是一双沾满油污的手顾不上洗干净,他就去了网吧。他发现,网上说中医能治疗肾病,特别是石家庄一家中医院疗效不错。于是,2009年1月,他从亲属处借来2万元钱,带着“妻”女赶了过去。可是,治疗了一个多月后,女儿并没有好转迹象。他又带上“妻”女,前往鞍山,辗转于鞍山市铁西二院、市中医院……

3个来月的时间里,刘绍清一边上班,一边奔波在各医院之间。很多时候,他晚上来到女儿身旁,没等天亮就回厂里去。跑来跑去,人瘦了,钱花了,而女儿的生命其实还是靠透析维持。这个时候,沉重的事实逼他想到:救治女儿,肾移植是唯一的办法了。

4月20日晚,鞍山市铁西二院。刘绍清从营口过来,已经很晚,他甚至为赶车来不及换那身油渍斑斑的工作服。病房里,刘玉娇已经睡了,那雪莲伏在床边。他走进去,想开口叫醒“妻子”,但口张了张,又将话吞了进去,只是用手推了推她。那雪莲其实没睡,抬起头,刘绍清看到的,是一张泪水汪汪的脸。他心有些酸,拉她到陪床上睡下,自己坐到床边陪女儿。夜,渐至深处。凌晨两三点了,那雪莲睡了一会儿醒来,看到一身油污的“丈夫”,便起来叫他去睡。见女儿睡得平静,也实在困乏至极,刘绍清便在床的另一头“睡”下了……

暖暖的,是曾经相伴18年的体温。

天亮时,刘绍清叫醒“妻子”,说起换肾的事。这话,他昨晚就要讲的。他说:“那雪莲,这样吧,肾源不知何时才能找到,而且用别人的肾要花更多的钱,我想过了,如果我的配得上,就用我的。”那雪莲睁大了眼睛:“那不行!我也想了几天了,只能用我的……到时我有个三长两短不要紧,你不行,你还要赚钱还债,而且,我的肾可能更适合女儿。”那雪莲习惯性一急就大嗓门,刘玉娇被惊醒了。她不知一大早,父母又在吵什么,仔细一听,她才知是两人争着给自己捐肾。暖潮涌起,女儿终于明白,这一对曾经的工人夫妇,是世界上最伟大的父亲母亲。

5月20日,刘绍清请了假,与“妻”女一起从鞍山再次来到总医院,进行配型检查。两人已经议好:谁的合适就用谁的。结果显示:刘绍清的不太适合,而母女二人血型有四个点相配,理论上是可以进行移植手术的。只是,还有一个问题:那雪莲本身有脂肪肝,体重达到70公斤,目前无法实施取肾手术,必须减肥达到一定的标准才能进行……

这可是没想到的。不过,那雪莲仍很高兴:毕竟,自己可以救女儿了。至于减掉一些肉,这还算难事?

接下来,“夫妻”俩开始分头筹集手术费用。

可是,女儿透析时,能借的地方都借了,再到哪里去凑这10多万块钱?刘绍清想到了那套房子,那是他唯一的财产。于是,他征求那雪莲的意见:“我们把那套房子卖了吧?只是,卖了的话,我还可以住单位单身宿舍,而你就没地方住了……”那雪莲久久没有说话,最后点了点头:“有什么办法呢?我们再没其他办法可想了……”

12万元,成为这套房的成交价格。

房子卖出之后,刘绍清将钱全交给“妻子”掌管。考虑到母女总得有个住处,最好还有亲人能照料,他又去那雪莲二姐那荣芝所居住的铁东区卫钢街,以月租金300元的价格租下一居室,将母女两个送了过去。

这时候,减肥成了那雪莲最重要的事情。

那雪莲曾经看到武汉妈妈陈玉蓉暴走减肥为儿子捐肝的新闻,也打定了主意。从此,她上午陪女儿做透析,再匆匆赶到一家馄饨店做杂工,下午分别去两户人家做家政服务,其余时间全放在减肥上。在“二一九”公园附近,或清晨,或黄昏,或深夜,有些肥胖的她,总在迈着匆匆的脚步。在抚养女儿20年后,45岁的她没有更多的东西可以给女儿了,除了还暂留在身上的一只肾。而这只肾要顺利给女儿,她只能尽可能瘦下来,以暴走的方式瘦下来……

她先绕公园里的湖边走,一圈走下来大概有3公里。后来发现这还不够,走两圈,两圈还不够,再加爬公园里最高的一座小山,而且专门挑坡陡难走的路段。尽可能早上或傍晚走,但是,总有照料女儿到很晚的时候,而“功课”是得补上的。

6月的这个晚上,刘绍清在营口,很晚了,他接到那雪莲的电话。电话通了,却又长久不说话。刘绍清不由很急,大声问:“怎么了?”这才传来一个低低的声音:“走不回去了。眼前黑咕隆咚,我走不回去了。”原来,这晚,为加大运动量,那雪莲走到了离公园很远的地方,天黑,身体又出现虚脱,她一时竟走不回了。听到这话,刘绍清的心揪紧了:毕竟,那是自己曾经的妻子,而且,她为的是共同的女儿……刘绍清连忙安抚她,要她别急,先休息一会儿。之后,又打电话给那荣芝。后来,那雪莲在路边坐了很久,才摸着黑回家。

这件事后,刘绍清只要在沈阳,就陪那雪莲暴走。尽管很多时候,他们走完整个路程,也不说几句话。或许,18年的吵吵闹闹对彼此伤害太深,但是,没有了爱,再不能没有女儿。此时此刻,在沈阳这段路上陪一位母亲“走路”,就是他生命历程中最最重要的事情……

8月29日晚,刘玉娇出现“险情”:即使大口大口吸气也还是透不过气来。医院急救时发现,因为长期透析,她产生了心脏积水,心脏功能减弱,引发呼吸困难。之后,那雪莲减肥的步子加大了。她对刘绍清说:哪怕每天多走一步路、多减掉一两体重,这样,离救女儿的那一天就会近一些。刘绍清也是心急火燎,常是从营口赶过来,第一句话就是:“我们去走吧……”

那雪莲明显瘦了下来。

暴走半年之后,12月2日,刘绍清陪那雪莲再次来到总医院进行检查,结果显示:她的体重从原来的70公斤减到了58公斤,脂肪肝没有了,已达到换肾手术所需身体条件。看到那雪莲疲惫又欣慰的笑容,想起墙角里半年来她走坏的那四双鞋,刘绍清眼角有些泪。只是,他没想到,在医院的体重秤上测体重时,本只有60公斤的他,竟也瘦成50公斤了。

没有想到,你会这么伟大!

从沈阳回到鞍山后,“夫妇”俩开始为给女儿换肾做准备。这时,鞍山的一位老工友提醒刘绍清:他的一位亲戚的孩子,曾经在北京友谊医院,由该院的移植专家唐雅旺主任做过肾移植手术,几年来身体状况一直很好。手术到哪里做?去北京?刘绍清一时不好决定……

去北京做手术,花费高于沈阳。而此时,12万房款已只剩下8万多了。钱明显不够。可是,如果不去,沈阳的医疗条件当然难比久负盛名的友谊医院。刘绍清最终决定:去。为了女儿,也为了奔走了半年的那雪莲,去。至于钱,只能自己全部担当起来。有雪的这个晚上,看着床上依偎在一起的母女,刘绍清咬紧了牙……

次日一早,刘绍清走上又一轮借款之路。

这个冬天,冰雪早来,鞍山城天寒地冻。迎着寒风与雪粒,刘绍清先敲开了领导办公室的门。少言几近木讷的他,平时只知埋头维修厂里的机械,很少找单位领导。在这里,刘绍清提出:他典下退休前还可工作15年的身体,提前借出全部工资。一身油渍的老工友,一颗殷殷爱女之心,让鲅鱼圈钢铁分公司领导深深感动,当即要求财务部门尽可能对他进行帮助。之后,刘绍清又来到了亲友家,借过的,少借一点,没借过的,多借一点……

风雪中近一个星期的奔走,刘绍清终于又筹得4万多元。这钱,加上那雪莲身上还有的,已经够支付肾移植手术费用了。

12月11日,刘绍清带着那雪莲母女,乘火车前往北京。12日晚,那雪莲母女住进了北京友谊医院。看到一路风寒中昂首走来的“一家三口”,苍苍白发的唐雅旺主任握着刘玉娇的手说:“孩子,你有了不起的父亲母亲,相信自己,有他们爱的怀抱及先进的现代医学,你一定能得到新生……”

12月21日,由唐雅旺教授主刀,那雪莲母女换肾手术开始。8时许,那雪莲首先进入手术室,进行换肾的第一步“割肾”。进入手术室前,刘绍清上前握住她的手,眼里,泪花闪动。之后,三个多小时的手术时间里,他一直焦急地在手术室门外徘徊。一直到唐雅旺医生走出手术室,告诉他“手术一切正常”时,他久悬的心才安定下来。

11点30分,手术结束,母女俩进入隔离病房。

直到下午1点多,承受过太多苦难的母亲,终于逃过死亡之劫,苏醒过来。根据医疗规定,此时任何人不允许进入病房探视,刘绍清只好站在病房门口,拿出手机隔着玻璃窗和病房里的那雪莲说话。病房内外,这对离异5年多的“夫妻”,再一次心路相通。刘绍清憋了很久,说出一句:“我没有想到,你会这么伟大!”那雪莲笑了:“你也一样。”刘绍清补充一句:“好好休养,我等着你们母女早早出来!”那雪莲说:“会的。破镜重圆不容易,但是灾难让我们的心通了,一家三口会有更多的时间在一起……”

4天过后,圣诞节。狂欢之夜,北京满城烟花灿烂的时候,友谊医院,刘绍清与那雪莲第二次“挤”在同一张病床上。此时,他们的女儿在这里进行2周左右的排异观察。如同8个多月前“铁西二院”的那个夜晚,暖暖的,还是曾经相伴18年的体温。望着并没有完全康复、脸色依然惨白的“妻子”,摸一摸她腹部长长的蚯蚓般的刀痕,刘绍清感慨万千,这个女人,性子太急,嗓门很大,一急,就尖着嗓子吵吵嚷嚷,可是,除了这,她还有什么不能被自己容忍的?

望望刘绍清,那雪莲心里也是翻江倒海:这个男人,木讷、少言,而且,不太修边幅,这又算多大的缺陷?5年多了,他一直单身,他在等什么?当女儿生病后,他可以不闻不问的――不少人在灾难面前就是这样,但是他回来了,没有犹豫地担当起一切,这样的男人如何?这样的父亲伟不伟大?那雪莲想了很多很多……

新年元旦,那雪莲出院。此前,刘绍清花了三天时间,在丰台区双庙附近给她们租下了一处一居室,让那雪莲在两个姐姐的照顾下,在这里静养。将“妻子”接来这里后,刘绍清赶回营口上班。对于他,艰难才刚刚开始,因为,钱总是要还的。这天,那雪莲送他到楼下,望着他风中消瘦的背影,望着他半年急白的头发,她的泪水流了下来,她突然觉得现在自己是如此需要这个男人,终于大声说:“绍清,闲时就来啊,你还要接我们回去……”

“会的,我会过来的……”

北风呼啸,沧桑的声音在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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