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为谁操碎了心?

我为爸妈操碎了心

小爽今年13岁，是一名初一男生，因近期出现一系列异常行为，在其妈妈龚女士的陪同下找到我咨询心理问题。让我感觉异样的是，小爽的目光中透露出不易察觉的兴奋，一进门就赶快坐到沙发上，而龚女士的脸上却始终挂着半信半疑的神情，似乎前来咨询是一件不情愿的事。

龚女士告诉我，小爽是一个懂事的孩子，生活基本自立，学习成绩也不错，还在班里担任学习委员，但不知道因为什么，最近一段出现了许多奇怪的行为。“比如，”龚女士举例道，“他忽然变得黏人了，做什么都要求我陪着。新学期开学，买练习册、文具、球鞋、袜子之类的物品，以前都是他自己张罗，现在却要我和他爸爸陪他去超市，不去还不行。还有，他身体挺结实的，以前很少得病，现在却三天两头身体不舒服，去医院检查又什么都查不出来。有时候，他还失眠、做噩梦，考试成绩也出现了波动。唉，这孩子真是让碎了心！”说着，轻轻拍打小爽的头。

我偷眼观察小爽，发现他对妈妈的埋怨一点不讨厌，还有意配合妈妈，就像演双簧那样，妈妈说到他黏人，他就把头靠在妈妈的肩膀上，妈妈说到他身体不舒服，他就紧皱眉头，像胃痛那样轻抚自己的肚皮。

我问小爽：“你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小爽马上点头。他看了妈妈一眼，神情淡定地对我说：“我想单独跟您谈。”

看妈妈离开了咨询室，小爽立刻从沙发上跳起来，凑近我，小声说：“叔叔，妈妈是被我骗来的，她有心理疾病，每天和爸爸吵架，您快给她治治吧！”

我问：“直接陪妈妈来就是了，为什么要假装有病骗她？”

小爽像大人那样叹了一口气，说：“不用这个办法，她肯定不会来。再说，她刚才所说的我的异常行为都是真的。她和爸爸不和好，我怎么能安心学习？”他又叹了一口气，然后语出惊人，“我为他俩操碎了心！”

别人可能会被这句话逗笑，但我不会，因为我知道他说的是实情。

小爽告诉我，他的爸妈是大学同学，自由恋爱，感情基础很好，但不知为什么，最近两年经常吵架。“我猜，原因可能有三个：第一，爸爸有外遇了；第二，爸爸工资不高，还迷恋钓鱼，不顾家，妈妈总唠叨他；第三，妈妈为娘家花钱太多，爸爸有怨言。”

我微笑，故意逗他：“为什么不是因为你呢？比如你不够可爱，学习成绩不够好。”

小爽怔了一下，马上笑了，说：“这点我早就想到了，但很快被我否定了。他们经常夸我可爱，而且我的成绩一直很好，最近有点波动，老师说是正常的。”

“好孩子，你的心理很强大！”我由衷地赞叹。

小爽拉住我的袖子，急不可待地央求：“我看您的业务范围有婚姻问题的咨询，所以才骗妈妈来这里的，求您一定要帮帮她！如果他们离婚了，我怎么办啊？”

“未成年人带成年人来做婚姻问题咨询，我还是第一次遇到。”我有点为难。

小爽咬着嘴唇想了想，猛抬头，郑重地问我：“您的治疗原则是治标不治本呢，还是标本兼治？”

我笑出了声，说：“当然是后者。”

小爽说：“我身上的问题，根源就是家庭环境不好，家庭环境不好是爸妈的婚姻有问题造成的。也就是说，爸妈婚姻幸福是我健康成长的根本，您挽救了我爸妈的婚姻，就是挽救了我。”

小家伙分析得头头是道，我没有不配合他的道理。

孩子是家庭守望者

单独沟通时，我提醒龚女士，小爽近期出现异常行为，已排除身体患病、青春期身心发展不均衡、学习压力过大、人际关系不良等因素的影响，应该从家庭环境方面找找原因。

闻听此言，龚女士肩膀抖了一下，眼泪顿时充满了眼眶。她一边哽咽着一边语无伦次地说：“我早知道有这么一天。我就怕有这一天。我就怕我和丈夫吵闹影响小爽，费尽心机地避开他，可还是没有避开。如果小爽受到了影响，我一定跟丈夫没完！”

冷静之后，龚女士告诉我，她的丈夫严先生本来是个事业心很强的人，在一家制砖厂做中层管理，也挺顾家，但这两年砖厂效益不好，已经半年没有发工资。严先生很苦闷，就经常跟同事一起喝酒、钓鱼。“我最瞧不起自暴自弃的男人！”龚女士说，“砖厂效益不好，可以跳槽，实在不行可以创业，大好年华不奋斗，家底又薄，难道要坐吃山空吗？”去年小爽小升初，择校费两万元是龚女士向娘家姐姐借的，严先生觉得丢人，大发雷霆，把家里的电视机摔坏了。“您说我有多委屈啊！他不赚钱，我向姐姐借钱难道有错吗？难道要眼巴巴地看着小爽上普通中学吗？为什么我里外不是人？”说着，龚女士又哭起来。

针对严先生因事业受阻而出现的意志消沉和过激言行，我做了尽可能全面的分析，建议龚女士多理解丈夫，用温柔的方式鼓励丈夫振作起来，切不可强硬地对抗，否则有可能造成婚姻危机，影响小爽的成长。

龚女士不解：“我和丈夫拌嘴，都是在小爽不在家的时候，小爽一进门，我们都装得若无其事，小爽是怎么看出来的？”

“千万别小看孩子。”我说，“对于爸妈的关系，孩子是最敏锐的观察员，任何蛛丝马迹都逃不过孩子的眼睛。同时，孩子又是最努力的调解者。可能你想象不到，最忠诚于家庭，为家庭的稳定付出努力最多的，其实是孩子。”

龚女士说：“您言过其实了吧？我只听说父母离婚，孩子是最大的受害者，却不知道孩子对父母的婚姻稳定能做些什么。”

我说：“不错，父母离婚，孩子是最大的受害者，所以孩子才要拼命避免这样的事情发生。对于父母的婚姻危机，孩子可能真的帮不到什么忙，但孩子所做出的努力不容否认。”

“孩子小小年纪，能做出哪些努力呢？”

“小爽正在努力，只是您看不到。”我说，“您不是已经发现小爽变得黏人了吗？不是发现他身上的小病越来越多吗？他是在没事找事，转移你们的注意力，甚至刻意制造机会让你们在合作中增进好感。”

龚女士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啊！我说他跟以前判若两人呢！”

我说：“小爽是一个懂事的孩子，如果换成不听话的孩子，有可能做出出格的事，比如打架、偷东西、早恋、离家出走等，逼父母疲于应付，这样就无暇顾及夫妻矛盾了。”

龚女士马上表示同意：“我有一个同事，也跟丈夫闹离婚，她的儿子就是这样胡闹的，考试故意考不及格，还在学校顶撞老师。我只知道这是家庭环境不佳对孩子造成的不良影响，没想到是孩子在挽救父母的婚姻。”

我告诉龚女士，在父母关系不好的家庭里，孩子所做的远不止这些。如果父母为小事拌嘴，孩子通常比父母还要紧张，总是第一时间出面制止，然后扮演和事佬的角色，左拉右劝，制造机会，让父母尽快合好。而且，孩子总会偏向弱势的一方，如果爸爸更强势，孩子会偏向妈妈；如果妈妈更强势，孩子则会偏向爸爸。年龄较小的孩子会陪着弱势一方哭泣，年龄稍大一点后，孩子会请求强势的那一方停止争吵，年龄再大一点，孩子会帮助弱势的一方对抗强势的一方。孩子这是把自己当成家庭关系的砝码，哪一方轻了，孩子就自动补位，以求父母关系的平衡。

龚女士自言自语道：“难道我是比较强势的一方？小爽总是替爸爸说话，还在网上查阅女性更年期的知识。但爸爸不在家的时候，小爽又跟我特别亲，我哭的时候他安慰我，一张一张地给我递纸巾。”

我说：“你看，你让孩子多为难啊！难怪他说，他为你们操碎了心。”

龚女士被逗笑了，但马上又流出了眼泪：“小爽真不容易。现在我忽然觉得他是大人，我是不懂事的孩子。”

渡难关是家教契机

龚女士向我发誓：“以后我再也不跟丈夫吵闹了。为了小爽，什么我都忍着。”

我不同意龚女士的绥靖政策，说：“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在一个健康的家庭关系里，每个人都是付出者，也都是收获者；在一个不健康的家庭关系里，每个人都是牺牲者、委屈者.你愿意为小爽受委屈，牺牲自己的幸福，看上去很伟大，但这样的委屈和牺牲，换不来小爽的快乐，能换来的，可能是小爽的负罪感。”

龚女士两手一摊，说：“那我该怎么办呢？”

我说：“每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每个人都会遇到人生的坎儿。面对困难，退缩和放弃是下策。您和丈夫感情基础很好，您为什么不能帮助他渡过事业上的难关呢？换言之，他面临困难，正是考验你们感情的时候，也是家庭教育的契机。”

龚女士问：“这跟家庭教育有什么关系？”

我说：“别忘了，孩子是父母关系最敏锐的观察员，父母痛苦，孩子也跟着痛苦，而且会失去安全感，后患无穷；如果父母快乐，遇到困难携手克服，孩子就会以父母为榜样，不仅能学会忠于感情，还能培养出坚韧不拔的意志品质。”

我建议龚女士做到以下三点：

第一，立刻停止家庭战争，不与丈夫发生正面冲突。同时，采取以柔克刚的策略，以无微不至的体贴安慰丈夫，重温爱情和婚姻的美好。

第二，与丈夫深入交流，鼓舞其斗志，根据现有条件选择未来人生之路，改变家庭窘境。在丈夫奋斗的过程中，要尽可能地予以帮助，形成夫唱妇随，共同进步的良好家庭气氛。

第三，与小爽深谈，坦白地告诉他爸爸妈妈遇到的难关，对此前行为真诚地道歉，保证以后不再内耗，希望他安心学习，尽快成长为家庭的顶梁柱。

对我的建议，龚女士欣然接受。临走时，她笑着对我说：“今天我就与丈夫言归于好，绝不再吵闹了。让儿子为我们操碎心，实在太伤自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