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别兆乾先生

时间:2022-08-12 10:43:13

送别兆乾先生

兆乾先生走了,走到另外一个世界去了。他走得太匆忙,连春节也不过,不让我们给他拜年。哪怕是电话拜年。

我们每个人都会认识很多人,有很多朋友。兆乾先生曾经说我和他是“忘年交”,的确如此。我与他年纪相差30多岁,他是我们最尊敬的前辈,同时我们是朋友,是真朋友。在我所有的各类朋友里,他最有才华、最有性格、最有成就,却又遭遇着命运的不公平。

我与他相识是在八十年代初。那时我还在读大学本科,偶然的得到了《黄梅戏艺术》第一期,读了里面金芝先生一篇谈黄梅戏院风格的文章,脑子里冒出一些想法,就写了一篇小文章寄给了编辑部。我没有期望发表,因为那时候我只是个3年级的大学生,思考粗浅,文笔稚嫩,岂料在第三期,我的那篇习作竟然刊登出来了。我虽然知道这份刊物的主编姓王名兆乾,但我和他根本不认识,文章也是寄给编辑部的。1983年10月,我刚刚读研究生,作为会务人员参加了在绩溪召开的“徽调、皮黄学术研讨会”,在会上终于见到了兆乾先生。他和班友书先生一起去的,住的也是一个房间。现在我也记不起当时他们说了些什么话了,只是保留着一个印象;友书先生儒雅沉稳,而兆乾先生精干、健谈。

1987年,我已经结束了研究生的生活,刚刚留校任教。山西师大主办了第二次中国古代戏曲学术研讨会,我拿着主办者给导师李汉秋教授的邀请函前去参加这次会议,在西去的列车上,碰到了兆乾先生。我们自然成为同行的伴当。说实话,此前,因为他发表过我的文章,更因为他比我年长,我对他有所尊敬;但在学术上,我自以为是科班出身,多少有点不把他放在眼里。在西去列车的窗口,他谈了很多戏曲研究的问题,才使我对他渐生钦佩之心。在会议上,他的关于灌口二郎神和“戏神”的观点也获得了与会学者的赞赏,他的论文征引文献丰富、论述缜密,这一切都让我对他更加钦佩起来。

那次旅程时间比较长。我们先到西安,因为去临汾的车间隔10多小时,我们就一起参观了兵马俑、半坡遗址。到临汾后,除了开会外,主办方还安排考察元代古戏台等文物,前后持续一个星期,我们一直都结伴活动。他带了一个老式的“海鸥”相机,给我们拍了不少照片。在路途上,他也给我说了不少自己的经历:年少时候就独自去广西读书,后来辗转来到安徽,在部队从事文艺宣传,在大别山走了很多地方;解放后,他撰写了第一部黄梅戏的研究著作――《黄梅戏音乐》;他懂音乐,也染指编剧,享誉剧坛的《女驸马》,首先是他结识的农民朋友左四和提供的抄本,他作了第一次改编,后来由陆洪非先生作了进一步改编,才成为黄梅戏的经典剧目。六十年代,他在贵池又注意到当地的傩戏,收集了不少资料,并且进行了拓荒式的研究。长时间的相处,使我对他既敬佩,也越来越亲近,经常和他开点小玩笑,他不仅不介意,同样也和我开玩笑。

山西之行以后,因为忙于生计,我有几年没有和兆乾先生联系,他也没有和我联系。大约1991年的5月,我们在合肥巧遇,他依然充满精神,谈锋甚健。他告诉我,他因为突发心肌梗塞,差点“报销”了,不过现在已经恢复健康了。听了这个经过,我为他感到庆幸,送了他一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然后请他到寒舍小酌,他也不推辞,就随着我步行到家。我们聊了许多山西之行后各自的情况,从他的谈话里,我知道这几年更多把精力用于贵池傩戏的调查和研究上。早在我们的山西之行前的1987年2月,他就邀集了一批国内外专家研讨贵池傩戏,这是全国首次以傩戏为主题的研讨会,论文集也是他一手编辑的,连封面都由他自己设计,黄山书社1992年出版。后来我听说他担任了中国傩戏学会副会长,除了继续对贵池傩戏进行调查研究外,还到全国各地考察傩戏和傩戏文化,参加各种研讨会,和台湾、香港、德国、韩国等地的学者或一同考察,或进行交流,并且到德国哥廷根大学访问和讲学。贵池傩戏在他的努力之下,影响越来越大,去年已经被列入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我想,这其中蕴含着兆乾先生多年来的学术贡献。

2002年4月,我聘请他担任安徽大学徽学研究中心的兼职研究员,他为研究生们作了一次关于田野调查和研究的报告,受到学生们的欢迎。10月,我们一同去北京参加了由中央工艺美术学院主办的“中国高等院校首届非物质文化遗产教育教学研讨会”,并一同受邀到中国艺术研究所做了学术报告。我们在安徽大学外宾招待所里策划了“戏曲民俗徽文化国际学术研讨会”,那次会议召开于2003年春节期间,国内外100余位学者云集池州和黄山,考察了贵池乡村的傩戏和祁门乡村的目连戏,会议的学术收获丰硕,论文集也已经出版;同时,这次会议也推动了两地对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贵池傩戏和徽州目连戏去年都被列入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兆乾先生不仅参加筹划、选择考察点等工作,在会议期间,还接受了多家媒体的采访,在学术层面里揭示和宣传了贵池傩戏的重要价值。

2005年12月,由中国艺术研究院戏曲研究所、安徽省艺术研究所、安徽大学徽学研究中心和石台县人民政府共同举办目连戏研讨会,会议地点就在石台县。我和兆乾先生在那次会议上是最后一次相聚。会议安排他第一个做大会发言,他的发言依然很精彩,中气依然十足。会议期间的几次用餐,我和他的座位都紧挨在一起,他抽烟,也喝酒,依然是谈锋甚健。我看他这身体状态,说他再干20年不成问题。说实话,我的心里就是这样想的,所以没有和他做一次长谈。我还特别和他预告,要找时间和他好好商量一些事情――包括戏曲研究、民俗文化研究等一系列的想法和计划。他也点头说好,――他也有很多研究计划和想法等待完成。可是谁知道这一次的相聚竟是永诀!我长歌当哭!

是金子,无论在哪里都会发光。兆乾先生才华横溢,他通音律,能创作,更有着敏锐的学术眼光。他曾经和我说:“打一眼井就得让它冒油”。解放初,他注意到黄梅戏,就写出了第一本黄梅戏的著作;后来他关注傩戏,进行了长期的田野调查,他的研究在国内外产生了很大影响,他的研究方法也是超前的。尽管他不在高层学术机构,不在高等学府,但他的学术成就却让国内外的学者都钦佩不已。

兆乾先生重学术,也重情义。无论是老一辈还是小字辈,都能够和他交得起朋友。他憎恶世俗,专注于学问,多年来,他参加各地的研讨会、进行田野调查,很多次都是自费的,他的经济收入并不高,家庭负担也不轻,可是他很少向别人诉说,至少没有和我诉过苦。但他对老艺人却充满了感情,记得2002年春节,我们一同到贵池梅街调查,他不断地为某位老艺人的去世而叹息,他和村民们之友好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兆乾先生对学术的专注不是个人化的兴趣,而是出于对民族文化的热爱。他痛恨各种媚俗的现象,痛恨鄙薄民族文化的态度。他爱国、爱民族,以至于和某些国外学者翻脸。学术是无国界的,但学者仍然有国界。在研究活动中保持民族自尊,更以自己的深入研究让外国学者折服,兆乾先生在这两方面都做到了。这是更值得我们尊敬的品质。

兆乾先生走了,走的这么突然,以至于当我听到噩耗时半天回不过神来。我很难相信像他这样生命力旺盛的人会很快离开了我们,我很难相信一个月前和我挨在一起喝酒、抽烟、谈笑风生的他就这样离开了我们。但是,他是真的走了,像清风一样无声地走了,留给我们深深的悲痛、深深的遗憾!他走了,他的音容笑貌依然在我们的眼前;他走了,他的才华依然感染着我们;他走了,他的学术贡献依然被后来者所承接;他走了,黄梅戏、傩戏、目连戏已经被列入国家非物质遗产名录。尽管他还有很多想法、很多计划没有完成,但是,他对得起养育他的这片土地。他在生命最后一刻才完成三校的著作,让他给人间留下了一个最真实的身影。我祝愿他在天堂好好地休息,因为他也许太累太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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